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五章 试探02

“这就是你给西蜀挖的坑?”杨修的语调已经偏于平缓,“你确定刘备会上当?”
“若是粮队被劫,势必对我军士气打击很大。这个饵太香了,刘备就算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也会试一下。只不过,押粮的主将许褚素有‘虎痴’之称,要确保劫粮成功,只能派遣上将前来。而刘备身边,能与许褚匹敌的,眼下只有赵云。也就是说,只要赵云现身劫粮,那刘备就必定在阳平关附近。”
杨修不语,静静地看着程昱。
“许褚虽然武力超群,但只是匹夫之勇,为了不至于让他窝窝囊囊地死在这次试探上,我才派了你协同。果然,你没让我失望。在你的指挥下,许褚虽然没能全身而退,但也留了一条性命。”
“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
“我派了张郃带领一小队人马,扮作蜀军模样,尾随赵云军后,大概几天之后,我们就能知道刘备的确切位置。”程昱停了下来,“到那时,主公就能登上阳平关的城楼,取回那把锈剑了。”
“然后用那把锈剑砍了刘备的狗头?”杨修嘴角歪了一下,“引蛇出洞,釜底抽薪吗?程昱,你人越老心眼儿越坏了嘛。这么说来,是我错怪你了?”
“杨贤侄,你在营中如此喧闹,我大可禀告主公,将你军法从事。但上次因刘宇而将你羁押,让你父亲杨彪面上不怎么好看。这次我就还你个人情,不再与你计较。还望你好自为之。”程昱转身,拂袖进帐而去。
杨修揉了揉鼻子,浑不懔地叫道:“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碰到你害我,我可不跟你说这么多,直接脱靴子揍你个老小子。”
转过身,脸上轻狂的神色迅速淡去,一丝凝重浮现上来。幸亏衣服够厚,不然的话,程昱肯定会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暂时过关,杨修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很怕死,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死在这里。
程昱仍旧在怀疑自己,杨修很明白这一点。如果程昱打消了疑虑,按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跟自己解释这么多。为何他要将计划全盘托出,或许,这又是一次对自己的试探?应该不会吧……如果这次的计谋能成功,西蜀无主,必定会分崩离析。程昱就算要再次给自己下套,也犯不着透露这么重要的消息吧?
那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比起这个疑团,他还有个更大的困惑。这次押粮,自己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关俊去了许都送信,根本不在营中。那走漏消息的,是另一个仍未接头的西蜀间谍吗?法正安排了一条线,是刘宇,刘宇死后,关俊补位。而另一条,是寒蝉安排的,一直潜伏得很深,甚至根本没有跟自己搭上。杨修知道,这种间谍,一般被称为暗桩,不到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露面的。
这个人,会是谁呢?能够知道程昱的布置,显然他在曹营中的地位并不低。
算了,这个现在就不要空想了。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关俊去了许都送信,还没回来,那么,要如何把这里的消息送到刘备那里?
只身犯险的话,且不说不知道如何跟刘备搭上线,自己连大营都出不去。可是如果不把这个消息送出去的话,刘备会不会因此……西蜀如今分为三派,一派是刘备的嫡系,以关羽为首;一派是荆州系,以诸葛亮为首;还有一派是蜀系,以李严为首。若刘备被俘或者被杀,刘备之子刘禅尚幼,定不能服众,三派势力发生内讧的概率很高。内忧外患,西蜀指日可破。然后呢,转而扶持东吴吗?难,军力、人口、财力、地利上,东吴都不占优势。若西蜀不亡,还可以互相借势,联手抗曹,若西蜀已亡,仅仅靠长江天险,是抗衡不了曹操的。
杨修苦笑,程昱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大概就是想逼着自己铤而走险。
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大营门口了。远远看去,似乎防卫并不森严,只有几个兵丁懒懒散散地或坐或卧。这个时候,如果骑上一匹快马,或许可以轻松冲出去。转头想一下,自己似乎太多疑了,经过刘宇那次和押粮这次的考验,说不定程昱早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
凉风拂过夜色,杨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定是程昱那老小子在骂我。算了,算了,没兴致出营喝酒烤野味了,回去找人赌钱去。”杨修打了个哈哈,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很多时候,那些看起来的所谓机会,都是陷阱。一只经验老到的狐狸不会等看到了危险才做决定,它能凭直觉嗅到危险的味道。杨修不想冒险,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冒险的代价。既然身陷险境如履薄冰,怎么还能心存侥幸?
他伸了个懒腰,顺着火盆映出的小路走了几步,突然心头浮现出一个念头。他停住脚步,昂着头,看了会儿墨黑的天空,突然向营盘暗处冲去。几乎同时,身后闪出几道身影,飞一般地冲向杨修身形消失的地方。
营门口那些兵丁也一扫疲态,挺起长枪,将营门口堵死,警觉地盯着杨修消失的方向。黑暗中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呼喝,那几个身影又重回到光亮处,似乎并无收获。耳听得铿锵有力的金属摩擦声,一个身着全副盔甲的挺拔武将走了出来。
“跟丢了?”冷郁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禀夏侯将军,发现了杨修往营区深处逃去的踪迹,但我等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只分了两人前去追捕,剩下的人又返回了营门。”
夏侯惇面无表情地点头,大刀金马地站在原地。
不消一会儿,杨修被推搡着走了回来。
他笑吟吟地道:“原来是盲夏侯啊,敢情我在营盘里转悠了大半天,竟不知道这么多人跟着我。”
“夜已深了,你要去哪里?”夏侯惇冷冷开口。
“找茅厕啊。”杨修挖着鼻孔道。
“为何突然奔逃?”
“因为急嘛。”
“虎贲卫喝止了你,为何并未停步?”
“他们在我身后大呼小叫的,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我还以为要跟我抢茅厕,还不赶紧跑快点儿?”杨修“嘿嘿”笑道,“盲夏侯,程昱安排你们跟着我,是不是怕我在大营里迷了路?”
夏侯惇上前几步,“锵啷”一声抽出长剑,架在杨修的脖子上,冷冷道:“杨修,你以为我不敢砍了你?”
杨修歪着头,笑道:“盲夏侯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抱着你大叫英雄饶命吗?嘿嘿,杨某本来也想这么做,但是你身上好臭啊,几天没洗澡了,应该有不少跳蚤,我可不想被染上。这得好好琢磨一下。”
夏侯惇淡淡道:“杨修,想不到你一介轻浮之辈,也有如此胆力,我先前倒是小看了你。”
“好说,好说,你反正只剩一只眼睛了,小看人是正常的。”
夏侯惇刀刻一般的脸上并无表情,反而收剑入鞘,道:“杨修,我不杀你,你该喝酒喝酒,该赌钱赌钱去吧。”
言毕,他示意虎贲卫一起离开。
杨修摸了摸脖子,道:“怎么,盲夏侯你主持军纪,就由得杨某在军营中浪荡?”
夏侯惇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自顾自地离开了。
杨修沉默,仰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雾气悬浮在空中,阻挡住了视线。“大雾弥漫啊……”他喃喃道,“真不是个好兆头。”
走进军帐,杨修稳了下心神,借着油灯的亮光坐到榻前。榻上的许褚仍昏昏沉沉地睡着,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杨修摸出腰间的酒葫芦,意兴阑珊地抿了一口,叹了口气道:“夯货。”
既然情报送不出去,那刘备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杨修又抿了口酒,看着许褚发愣。看起来这次押粮,是程昱的一箭双雕之计。如果西蜀对此次粮草运送视而不见,那么程昱就可以推断出西蜀是得知杨修也在押粮队,投鼠忌器才放弃了伏击,从而能按照这个借口把自己给拿下。结果西蜀派出了以赵云为首的劫粮队,让程昱推断出刘备很可能就在阳平关附近。是西蜀的疏忽吗,还是这个诱饵太香?是的,军粮耗尽是兵家大忌,若真的借由这次劫粮,让曹营军粮不济,曹魏只有退兵。到时候西蜀趁着曹军士气低迷之际,予以追击,仍是一场大胜。如果换作自己,就算觉得很可能是陷阱,也要试上一试。只可惜,这一试,暴露了自身的所在。
程昱说派了张郃尾随赵云,张郃为人稳重,性格内敛,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现在大概已经摸清了刘备的所在。莫非刘备气数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杨修又重重叹了口气,灌下一大口酒。
世道变了,人心不古,到头来这天下间,仁义还是折服不了强权吗?若是大汉被曹魏取代,只怕维系了近五百年的仁、义、礼、智、信这五常终将被人遗忘。日后,这天下的百姓或许都会觉得强权者拥有天下是天经地义的,而所谓的仁者、智者、贤者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饰物。
五百年来,从秦皇嬴政到太祖刘邦,再到世祖刘秀,其间虽有法家、道家被推崇为主流,但很快就让位于儒家。五百年来朝代更迭,早已验明一条颠扑不破的道理:唯儒道可兴天下,唯儒道可安万民。但是魏王曹操,嘿嘿,当初的“乱世之奸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及“唯才是举”的三道求贤令,曹操将儒家置于何地?说的做的,明明就是法家!若是曹魏当权,五百年的儒家传承啊……莫非真要发生变革了吗?
历史的转折点,莫非就在这里?
他又灌下一大口酒,竟然有了些许的醉意。他清楚地记得,多年前跟祢衡谈起过历史。祢衡说,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或许商纣王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周武王没有那么英明神武。当时自己还跟祢衡争论,吵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想来,说不定也有些道理。历史,不过是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需要,对相同的事情进行不同的歪曲罢了,时间越长,原貌越模糊不可见。有多少人,多少事,悲欢离合都被泯灭在历史的滔滔浊流之中,泛不起一朵浪花。
所谓的历史真相,到底如何呢?比如现在的汉帝刘协,比起前几个皇帝,算得上一个明君。但是大权旁落,他又能有什么作为?策划了几次宫变,结果都没成功,眼看帝位就要不保。若给魏王曹操夺了帝位,恐怕史书上还是会把他写成昏君庸君。
再说魏王曹操,杀孔融、杀崔琰、杀边让、杀荀彧、杀祢衡……多少儒家名士,都死在他的手里,这样的王权霸者,绝不会推崇以仁义立天下的儒家。
如今汉家积弱,有希望匡扶汉室的,就只有偏居西蜀的刘备。不管这大耳贼是真皇亲还是假国戚,是真仁义还是假道德,既然打起了汉家宗室的旗号,他必定要将儒家这面大旗扛到底。就算日后他打败了曹操,攻进许都,暗地里废了汉帝,自己登基,也得推行儒学。毕竟他打的旗号就是中兴大汉!
只要儒学能大行天下,管他谁坐天下。
杨修又举起酒葫芦,却发现已经空了。
“世人皆说我是个浪荡轻浮之人,好酒、嗜赌、耍小聪明,就连定好的亲事,都给人推了。”他脸上布满了恶作剧式的笑容,“如果百年之后,有谁翻起尘封的史料,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我的真面目,那还不把他吓一跳?”
许都,进奏曹。
“魏王老到昏了头吗?”贾逸看着手中的帛书,怒气冲冲,“曹植带兵去樊城、打关羽?他不怕被关羽一口气打到许都?”
蒋济紧皱眉头,不发一言。
“我刚拿到这份情报的时候,还以为搞错了,专门去确定了一下,确实是魏王的手迹。现在曹植应该收到了回信,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出征。”贾逸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令君,我们要不要做些手脚?”
“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你我皆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切不可鲁莽行事。”蒋济缓缓摇头。
“令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贾逸道,“陈祎说曹植近日接连拜见汉帝,而且田川也查明私铸场所用的木炭是经他府上购买。他要干什么还不清楚吗?如果让他带兵前去樊城,恐怕……”
蒋济叹了口气,道:“夺嫡之争,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门,你我就不要在里面掺和了。我们的主公不是曹丕,也不是曹植,而是魏王。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既然魏王准许曹植带兵,那就由得他去带兵。我们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到寒蝉上面。郭鸿那边有消息,说张泉刚才去了留香苑,你等下有空的话去看看。”
“留香苑?青楼?”贾逸皱眉道,“那倒是个好地方。”
“你最好带上几个人,万一有事,也不至于太被动。”
“那怎么成,带着虎贲卫去青楼太扎眼了,恐怕一眼就被看出来了。”贾逸沉吟一会儿,“要不,我带上田川?嗯……可以让她穿男装。”
“也好。”蒋济点了点头。许都城之内,应该不会有人大着胆子伏击进奏曹的官员。
从蒋济房内出来,贾逸瞥了眼右手边司马懿的房间。
没有人。
最近不知道这位世子面前的红人在忙什么,已经好久没见他在进奏曹处理公务了。曹植带兵啊……现在最坐不住的大概就是世子曹丕,司马懿会献上什么奇计呢?这倒很值得期待。
贾逸迈进厢房,看到田川正伏在长案上,阅读着厚厚的木简。
田川似乎感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了贾逸。
“我在看以前的案卷,里面有不少绕来绕去的案子,看得人脑袋都痛了。”她张开嘴,像个傻瓜一样地笑了。
“走了,有事儿。”贾逸道。
田川有些迷糊:“你是在跟我说话,让我跟你一起出去?”
“少废话,快点儿。”
“是谁前段时间说不相信我,要我证明自己来着?”田川伸了个懒腰,挑衅地看着贾逸,“现在喊我一起出去,是纯粹的人手不够了,还是证明你已经相信我了?”
“你算暂时洗脱了嫌疑。”贾逸眼光瞟向一旁,突然有点儿后悔叫上田川。
“那么说,现在倒把我当同伴了?”
“算是吧。”
“那对于同伴,你是不是应该有相应的态度?”田川得寸进尺,摇头晃脑地道。
“我只等你半炷香,不想去的话就留在这里看案卷吧。”贾逸甩手而出。
田川“唰”地蹦了起来,急道:“我去我去,等等我!总算能出去转转了。对了,我看这些案卷里有几个你经手的案子。原先听这些书佐把你夸得神乎其神,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就说石阳闹‘鬼’的案子吧,我看了一半就猜出真相了,你还……”
“去换套衣服。”贾逸打断了她的话。
田川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深衣,不解道:“换什么衣服?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女装。”
“换套男人衣服。”贾逸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换男装?为什么?”
“我们要去妓院。”
留香苑虽然处于繁华的东城,但位置真不怎么好。最热闹的长街走到末尾,又拐了几个弯,才能看到留香苑。眼前是扇暗红色的门面,看起来比进奏曹宽不了多少。门口也没什么人,就连个知客都没有,如果不知底细,会以为这是哪户人家。一个商贾模样的人经过贾逸身边,低低地说了声:“张泉的马车,半个时辰前来过。”
这是郭鸿的人。
贾逸环顾了下四周,对田川道:“你去对面那家酒肆里等着我,我先进去看看。”
“怎么又不让我进去,那你为什么喊我来?”田川瞪了贾逸一眼,歪着头看着留香苑的招牌道,“再说……我还没进过妓院呢。”
“万一里面有什么状况,你不要管我,直接赶回进奏曹禀告蒋济曹掾。”贾逸想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又觉得有些不妥,只好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状况,你安安心心吃蒸肉就好。”
贾逸背起手,走进了留香苑的门内。
出乎意料,里面仍旧一个人也没有,四下里静悄悄的。贾逸犹豫了一下,稳住心神,四下打量。没有雕梁画栋之类的华丽布置,处处透着股书卷的味道。贾逸不屑地摇了摇头,这家青楼的老板虽然有些心思,但未免过于做作。青楼就是青楼,就算开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布置得像书院一样,还不是青楼?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迈着碎步低着头从后堂走了出来,一开口竟然是女子的声音:“对不起,客官,我们今日不待客。”
贾逸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的确是少女,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姿色也算中上,穿了书童的儒士服后,竟然别有一番韵味。不待客……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他故意做出粗野的样子:“不待客?不待客你开什么门?你们的头牌姑娘呢?给大爷喊出来,唱个曲儿听听。”
那个少女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商客,冷笑了一声,讥讽道:“这位客官面生得很,大概不懂留香苑的规矩。”
贾逸索性坐在左首的长案之后,眯着眼睛问道:“青楼还有规矩?说来听听。”
“这许都城内,不是只要有钱,就能见得到我们留香苑姑娘的。我家主人说过,咱们留香苑不是一般的青楼,咱们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文人骚客。浑身铜臭的凡夫俗子,恕不接待。”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浑身铜臭的凡夫俗子了?”贾逸假装怒道。
少女语调刻薄:“看客官的打扮,也算不上浑身铜臭,您手里能有几个钱?咱们这种地方,您这种穷鬼来得起吗?”
贾逸起身,大骂道:“混账,小小一个婢女,会说人话吗?让你家主人滚出来!”
话刚开个头,就见后面屏风处一闪,一个青衣长随走了出来。他看了贾逸一眼,皱着眉头道:“公子在后面有事和人商谈,听得这边吵闹,让我出来看看。知画小姐,是此人在闹事?”
少女得了人撑腰,仰起头看着贾逸道:“听到了?还不快滚!等下公子怪罪下来……”
“公子?什么狗屁公子,老子不吃这一套!”贾逸大声吼道,“你嘴里再不干不净,老子把你这留香苑给拆了!”
“好大的口气。”那少女掩嘴笑道,“等下打断了你的手脚,割掉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番话。”
那个青衣长随闻言即跃身而起,已经扑到贾逸身前,扬手,竟然有刀光闪现。贾逸一惊,根本想不到大白天在许都城内,这个长随竟然敢动刀子。他闪身避开,搭上长随肩膀,一个空手夺白刃,取走了匕首。
他掂量了一下匕首,很沉,而且做工精致,分明是能工巧匠用精铁打制。这种匕首,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根本不可能用在长随手上。而且看这长随的口音做派,似乎不像是张泉府上的人。贾逸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在这留香苑中的,是张泉吗?会不会是郭鸿的人看走了眼,又或者是郭鸿使的诈?
长随没想到轻而易举被人下了匕首,恼羞成怒,张开手指,转身往贾逸的眼睛插来。贾逸冷哼一声,不再手下留情,矮身躲过拳头后,一拳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耳听得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厮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在这许都城内,你竟因一言不合,就手持利刃,意欲取人性命,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贾逸走上前去,向躺在地上呻吟的长随问道,“你家主人是谁,竟然如此猖狂?”
长随并未答话,倒是一旁那个叫知画的少女向屏风后跑去。贾逸暗道一声“不好”,刚想紧随而上,屏风后就冲出了六七个人。
“这下麻烦大了。”贾逸低声叹道,往后退了两步。
知画跟着走了出来,脸色因兴奋而涨红,手指着贾逸道:“杀了他!”
两个长随抽出匕首,冲向贾逸。贾逸退到一条长案之后,待两个人快要冲到跟前,右手撑着长案纵身而起,一个飞踢踢倒一人,随即回身一个肘击重重打在第二个人的胸膛上,电光石火之间,已将二人放倒。
这里闹出了动静,田川那个笨蛋应该感觉到了吧,现在是不是回进奏曹报信去了?刚才门口似乎有人经过,嚷嚷着杀人了,是去报官了吗?这几个长随功夫不错,下手狠毒,是不是张泉在这留香苑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闹得越大越好,如果许都尉介入,张泉总不能不出来。
他眯起眼睛,淡淡道:“这里离都尉府还算蛮近的,依照我的经验,许都城内殴斗,都尉府的人得报后,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赶来。”
“等官府?官府也救不了你!”知画咬牙切齿,“接着上啊!杀了他!”
“小小年纪,戾气竟然如此之重。”贾逸摇头,手持匕首,向前迈了几步,在地上画了一道直线,气定神闲地说,“一炷香,一炷香内,敢过此线者,莫怪在下!”
一个长随狞笑道:“你一个人能打过我们四五个?”他大摇大摆走到线边,刚一脚迈到直线上方,贾逸已然出手!
携腕、挎拦、背摔,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众人还没看清楚,那个大汉已经被贾逸摔倒在地,紧接着贾逸右臂一展,刀光直没入长随的手掌。
那个长随手掌被钉在地上,痛得迭声惨叫,满眼都是恐惧,却动都不敢动。
贾逸缓缓起身,冲着眼前的长随们微笑道:“还有谁?”
长随们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虽然平时见惯了殴斗,但出手如此迅捷,下手如此准确的,还是首次见识!
知画脸色阴沉,尖声叫道:“上啊,他只有一人!你们不怕公子责罚吗?”
三个长随一起拥上,贾逸一脚踢中最前面那个长随的膝盖,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已倒地抱腿呻吟去了。冲在第二的长随挥刀向贾逸刺去,贾逸一个闪身欺进他的怀中,右臂成肘,砸中他的咽喉。而第三个长随却拧身向前,一把长刀已经堪堪扫向贾逸的右臂。贾逸脚尖急转,刀光贴着身子直斩而下。他正欲出拳,击向对方,却见一道亮光疾射而进,将第三个长随透胸而过。
回头,却见田川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好险,好险,差点儿赶不上。”
“你怎么进来了?”贾逸奇道。
田川没回进奏曹报信,反而进来就杀了对方一人,要是这留香苑里还有高手,进奏曹的两个校尉恐怕都要不明不白地交待在这里了。
“他们这么多人,你自己撑得住吗?”田川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变得通红,“怎么样,我们是杀进去,还是赶快逃跑?”
眼前只剩下这个十三四岁的知画。她叉起腰,咬紧了嘴唇,道:“跑?你们跑得了多远?只要你们跑不出许都,公子就能把你们碎尸万段,满门抄斩!”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蒋济曹掾曾经这样说过,就算眼前这个侍女是张泉的人,那又如何,进奏曹何时怕过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
贾逸身形晃动,眨眼之间已经欺到知画身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冷冷道:“在下一介武夫,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
“放手!”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只见张泉满脸怒气地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赫然竟是曹植。
二人对视一眼,张泉遽然一怔,失声道:“进奏曹的贾逸?”
贾逸猛地警觉起来,张泉和自己素未谋面,怎么会认识自己?自己离开许都已有三年,回来不过短短几个月。现在在许都城内,校尉这个官秩的武将足足有两三百人,张泉为何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进奏曹?”曹植不耐烦地重复一下,道,“怎么哪里都能看到你们,是我那兄长授意你们跟着我的?”
贾逸不亢不卑地作了个揖,道:“禀侯爷,下官以前听朋友说起这家青楼,今天偶然路过这里,就进来转转,不想却惊扰了您。”
曹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些长随,摇头道:“我这些跟班,都是你打伤的?”
贾逸低头道:“下官跟这位知画姑娘争执了几句,不想其中一个长随竟然手持利刃,欲图下官性命。下官迫不得已,才出手反击。”
“你说谎,是你先说要砸了留香苑的!”那个叫知画的丫头叉着腰,咬着牙叫道。
“那也是你们先动手的!”田川教训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
“公子,就是这个疯婆子,把陈福杀了!”知画转向曹植告状。
曹植沉吟道:“贾……逸,对吧?说实话,我对你们进奏曹没什么好感。不过,既然是我的手下动手在前,我就不跟你们计较那么多了。你们滚吧。”
贾逸的眼睛眯了起来,曹植在搞什么名堂?他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口马蹄声响,许都尉府的人已经到了。一个都伯跳下马来,持刀冲进房内,却一个踉跄站住了。身后拥进来十多个甲士,也都停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那个都伯冲曹植作了个揖,道:“下官参见侯爷,不知这……”
“你想得罪我,还是想得罪进奏曹?”曹植负手问道。
“这……”那个都伯为难地看了看曹植,又看了看贾逸。
“既然谁都不想得罪,那就滚吧。”
“下官遵命。”都伯倒也识趣,转身就走。
贾逸看着都尉府的人离开,打了个哈哈道:“在下是个笨人,侯爷要干什么,不妨明说。”
曹植“哼”了一声:“怎么?”
“许都城内,人人都说侯爷自负才高,盛气凌人,睚眦必报。贾逸不过一个小小的鹰扬校尉,不但打伤了侯爷六七个手下,还欠了一条人命。侯爷就这样轻轻松松放下官走了?未免跟传闻不符。”
曹植愕然笑道:“贾逸,对吧?你说话倒有趣。人人都说本侯爷睚眦必报,这点不假。不过本侯爷虽然气量小了点儿,却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今天若是你先动手,管你是进奏曹还是什么,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但今天是我的人先下的狠手,我也不愿揪着你不放,你赶快滚吧。”
“下官……”
“你有完没完,我一个侯爷,跟你一个校尉有什么好说的?”曹植转身就要回房。
“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手下?”贾逸高声喊道。
“你管得倒多。这些人自然是抬回府中,好好休养。不管他们是对是错,终归是我的人,为我出头,我不会亏待他们。”话音未落,曹植人已经走过屏风。
张泉看了贾逸一眼,低头匆匆跟上。知画恨得咬牙,跺了下脚,心有不甘地小跑跟了进去。
贾逸转身,扯起田川,快步走出留香苑。
“还说什么浊世佳公子,原来曹植也不过如此。”田川笑道。
“你回去吧,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贾逸道。
“为什么又要我先走,你想干吗?”田川愣了一下,“我可没那么好骗,你是不是想把我打发走,然后自己做什么?”
“你回进奏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禀告给蒋济曹掾。我去办点儿事,随后就到。”
“随便你。”田川翻了下白眼,拍着贾逸肩膀道,“功夫不好就悠着点儿,别老是神神秘秘的,到时候胳臂断了你哭都来不及。”
贾逸笑笑,转向另一个路口,跟田川分道扬镳。
一刻钟后,贾逸已经坐在了留香苑对面的酒肆里。支走了田川,甩掉了身后跟踪的人,从后门进了酒肆,选了这个靠窗的位子。他要了壶清茶,开始盯着窗外的留香苑。一个时辰过去,眼看天色渐晚,却还没有动静,贾逸不由得有些焦急。他的视线转过留香苑门口,投到了不远处。那里蹲着一个懒洋洋的乞丐,再往前不远的拐角,是一个忙碌的胡饼摊。都是郭鸿的人,比起进奏曹的暗探,郭鸿的人显然更有市井气息,更不容易露出马脚。
从留香苑出来,贾逸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泉对自己的熟悉,曹植对自己的态度,还有留香苑的反应,都有些不对劲。他找到郭鸿的人,安排布置了一番,自己坐进了酒肆二楼。贾逸觉得留香苑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既然曹植还在里面,是万万不能贸然冲进去一探究竟的。只有等,虽然不知道等到的会是什么。
一辆马车慢慢从长街那头驶来,贾逸眯起眼睛,借着落日的余晖仔细打量。马车并不起眼,车身也没有什么装饰,上面的小窗盖着竹帘,看不清车里到底有人没人。马车在留香苑门口停下,车夫跳下去,向四处来回张望。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他冲里面打了个招呼,挡在了车前。
从贾逸的角度看去,马车停的位置很是刁钻,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根本看不清留香苑门口的状况。留香苑里先是走出了两个长随打扮的人,站在马车两头,向四处张望。紧接着,又影影绰绰地出来了两个人,准备上车。马车对面的乞丐和胡饼摊都没有动,应该是也看不清状况。贾逸的眼睛眯了起来。
毫无预兆地,与留香苑隔了十多丈的小巷里突然冲出一匹枣红马,后面还跟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让下让下,马惊了,让下!”
留香苑门口的人一怔,还不知道如何反应,枣红马已经冲到了跟前。眼看就要撞上门口的两个人,留香苑里猛地冲出来一名布衣大汉,跃起踢向枣红马,竟硬生生将枣红马踢了一个趔趄,斜撞上了马车。
好身手!贾逸不由得暗赞一声。只是,既然曹植身边有这样的高手,为何刚才并未出手?马车和枣红马双双倒地,后面追马的少年也已经跑到了留香苑门口。他慌张地蹲下身,在枣红马身上抚摸了一番,站起来号啕大哭着拽住了那个布衣大汉。
那个大汉不耐烦地推了少年一把,挥拳要打,曹植和张泉却从里面走了出来。曹植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大汉随即丢给少年一块碎银,打发少年离开。紧接着,曹植和张泉又转身回到留香苑内,先前出来的两个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贾逸的手在颤抖,发烫的茶水溢出木碗,溅到手腕上,却浑然不觉。
“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他喃喃自语。
贾逸起身,将几枚大钱放在茶案上,他随手抓起一顶斗笠罩在头上,快步走出酒肆。虽然这种事早有模模糊糊的流言,但亲眼所见,仍让他震惊不已。是离得太远,自己看错了吗?
长街上依旧冷清,鲜有行人,贾逸拐到一条小巷,靠着墙壁,静静地等着。过了大概两炷香的工夫,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拐角那边响了起来:“老爷可有什么要问的?”
“你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没有,小人绕了几条小巷,没有发现尾巴。”
“你认不认得后来从留香苑里走出来的那两个男人?”
“不认得,不过看起来像是大官。”
“好,既然不认得,那你今天就没看到过他们,即便日后再遇到也一样,明白吗?”
“明白。”
“那,除了先前那两个长随模样的人,中间出来的那两个身材比较瘦、个子比较矮的人,长什么模样?”
“老爷,那两个人虽然穿的是男装,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两个女人,而且其中一个长得非常好看。”
贾逸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少年继续道:“那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女人,大概有三十多岁,另一个大概十多岁。我在这条街上住了十多年,留香苑的每个姑娘我都认识,但这两个女人,我从未见过,她们不像留香苑的姑娘,倒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何以见得?”
“年轻的那个,虽然趾高气扬的,却显得有点儿肤浅凶戾,像是贴身丫鬟之类的。长得好看的那个,手指雪白纤细,举止优雅,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人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大户人家的女眷,会出现在妓院里……”
贾逸打断了少年的话:“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不是鹅蛋脸?右眉角上还有颗小痣?”
“是的,老爷。莫非您认识那位夫人?”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贾逸语气凝重道,“今天你见到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明白吗?”
拐角的少年没有回答,显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贾逸继续道:“你连夜去运来赌场,找秃头老五,就说是郭鸿让你去的。在他那里,你领上一千大钱,直接去寿春。”
少年犹豫了一下,道:“小人在许都多年……”
贾逸厉声道:“住口!我不管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明日之后,只要给我在许都看到你,立刻让你身首异处!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贾逸轻声道:“郭鸿说你在许都城内无亲无故,了无牵挂。你拿了一千大钱之后,先在寿春站住脚。如果有什么难处,只可书信与运来赌场的秃头老五联系,万万不可踏入许都。而且,从今以后,你在许都城内的这十多年生活,绝对不能向第二个人提起,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少年低声答道,似乎意识到自己卷进了一桩不得了的事情之中。
贾逸应了一声,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他知道,走出小巷,右转上了官道,再左转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进奏曹。只是,把这个消息禀告给蒋济曹掾后,蒋济会如何处理?恐怕只有埋藏于心中。这种事,放在平民百姓家里,都算是大事了,何况发生在曹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本以为能等出什么消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个烫手山芋。
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世子妃甄洛。
两名虎贲卫持枪而立,严禁任何人接近。离他们五六丈远,是房门紧闭的西曹署。
“你能确定?”蒋济皱紧眉头。
“令君,我虽然只在魏王大宴宾客时见过世子妃几次,但世子妃乃天下绝色,就算时隔三年,仍让我印象深刻。况且从留香苑出来的那个妇人,右眉角上也有一颗小痣。天下间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绝色美人?”
“好糊涂的世子妃!”蒋济摇头。
贾逸道:“世子整天忙于政务,临淄侯曹植却相貌俊朗,行事洒脱,又有大把的时间去吟诗作赋,自然魅力无穷。世子妃为曹植的魅力所倾倒,也算是情理之中。令君,这件事要不要禀告世子?”
蒋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不怕世子杀你灭口?”
贾逸犹豫了一下,道:“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总觉得,今天下午看到的不仅仅是曹植私会甄洛这么简单。令君,你想过没有,如果说曹植跟甄洛在留香苑偷情,那张泉为什么会在那里?”
“你是说……”
“前几日汉帝召见过张泉,当时还有曹植在。如果说张泉已经倒向了汉帝,那曹植呢?”
“曹植?作为曹家人,他会倒向汉帝?”
“若是册立世子无望,会不会恼羞成怒,想借助汉帝,扳倒曹丕?”
蒋济沉吟半晌:“且不说曹植这样做荒唐不荒唐,这许都城内,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说动他?”
“或许有一个人。”
“寒蝉?”蒋济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果真如你所猜测,那曹植遇刺,岂不就是一个幌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贾逸仍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曹植跟寒蝉早有勾结,那一切的疑点就迎刃而解。定军山军情泄露,自然是曹植知道军情后泄露给寒蝉,又通过寒蝉传给了刘备。而那些消失在许都城内,伏击我们的人,很可能就是曹植侯府内的军将。”
“这些都只是你的揣测,并无证据。”
贾逸点头。
“把如此重的罪名安到一个侯爷身上,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蒋济正色道,“而且这个侯爷,还是在世子之争中落败的曹植。”
“大不了就是满门抄斩。”贾逸满不在乎,“还好我父母双亡,只剩下我一个了。”
“就算你有这个觉悟,进奏曹也不可能……”
“这个我清楚。”贾逸道,“如果事败,全是我一人所为,令君并不知情。”
“你要怎么做?”
“麻烦令君向世子引荐。”
蒋济沉默良久,道:“可以。”
贾逸正坐,收敛面容:“谢令君。”

(https://www.biquya.cc/id188305/2654676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