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临淄侯府还是一如既往地沉寂。自从上次被曹仁在厅堂杀了十几个下人之后,除了曹植传唤,侯府的下人很少再去厅堂。
今夜亦是如此。丁仪差人送来了一卷木简,仅仅过了一会儿,曹植尖厉而高亢的咒骂声和东西被推倒砸碎的声音就传到了前厅。下人们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口,却没有人敢进去看一眼。
厅堂中的东西被扔得乱七八糟,曹植靠着廊柱瘫坐着,双目微闭,看起来疲倦至极。不远处丢在地上的,是刚抄送来的汉中塘报。
杨修,被杀了。
曹植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在他看来,杨家世代簪缨,故吏门生遍布天下,魏王是不会轻易动杨修的。但是,塘报上写得却很清楚,仅仅因为“鸡肋”一词,魏王就把杨修杀了。
杀得轻而易举。
杀得毫不留情!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前面自己因为醉酒没有跟随大军出征,后面魏王就杀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恐怕魏王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
曹植突然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恐慌。他扶着柱子,迟缓地站起身,看向中堂外如墨的夜色。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知道,以后再没有人能跟他一起吟诗作对,高谈阔论,指点天下了。
兔死狐悲,就是这种感觉吧。
曹植的眼中布满血丝,喃喃道:“我本不想动你,是你逼我的。”
今天是世子曹丕设宴,贾逸也在受邀之列。而且曹丕派人通知贾逸的时候,还特别交代了一句,因为是家宴,来的那些世家公子大多带了女眷,他希望贾逸最好也能带着女眷前来。
在征得蒋济曹掾的同意后,贾逸把田川抓了过来充当女眷。起先田川听说要去赴宴,高兴得不得了,但看到贾逸拿过来的那套乘云绣曲裾长裙后,脸立刻拉得好长。她在进奏曹,总习惯穿男装,偶尔穿次女装,也不过是件简单的直裾。
衣服摆在面前,任贾逸急出了一头汗,就是穿不上。田川的理由很简单,不会穿。眼看时辰快要到了,贾逸不得已,只好去东城请了陈锦记的仕女,帮田川梳洗打扮了一番。
等到田川走出厢房,贾逸竟然一时间有些痴了。
眼见乌黑发亮的长发绾了个简单的绾髻,髻上随意地簪着一支青玉钗,显得清秀脱俗。小脸略施粉黛,柳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若星,小巧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嘴角稍稍向上弯起,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袭裁剪得体的乘云绣曲裾长裙,领口不高,露出里面粉红色丝绸亵衣,映得胸口一片凝脂玉白,一条浅蓝色丝带斜斜地绾在腰间,更显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婷婷袅袅,让人忍不住想上前相扶。
贾逸笑道:“看不出来,你盛装打扮一下,倒也算是个绝世美人。”
田川没好气地道:“穿个衣服足足要一刻钟,以后这种事儿别来麻烦我。”
贾逸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回头我把这个月的俸禄支给你一半,就算谢谢你了。”
“这还差不多。”田川满意地点了下头,向前迈了一步,却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仕女掩口笑道:“姑娘,您是第一次穿曲裾长裙吧?这种衣服的下摆很低,走路的时候要用双手扯起裙摆。”
田川爬起来,利索地把裙摆提到小腿肚,大大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吧。我还等着看世子妃呢。”
由于田川穿了长裙不能骑马,而她又不愿意坐轿子,贾逸只好一同步行前往。走到世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门口的长随一路小跑过来,作了个深揖,道:“两位是贾逸校尉和田川姑娘吧?请随我来。”
田川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似乎是在对自己的称谓不满。贾逸心情正愉快,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多事。
穿过三进门,走过蜿蜒的回廊,贾逸和田川终于来到庭院中。世子府的庭院很宽阔,足足摆了四十多张食案,大部分人都到了。坐在上首的曹丕看贾逸他们进来,开口笑道:“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进奏曹的贾逸校尉和田川校尉。最近二位在追查寒蝉一事上出力不少,等会儿大家可以多敬他们几杯。”
庭院中的人纷纷拱手作揖,贾逸忙不迭地连连回礼。回头看到田川傻愣愣地站在身边,贾逸脸色微烫,赶紧拉着她坐在一张食案之后。
接着后面又进来几位客人,看样子跟这些宾客颇为熟稔,曹丕还没有介绍,他们就互相插科打诨起来。
贾逸端起食案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本以为世子府的宴会,应该庄重一些,没想到竟如此随意融洽。他眯起眼睛,看向庭院中的客人。紧挨着曹丕左首的,是曹丕的弟弟,掌管虎豹骑的鲁阳侯曹宇。看来外界所言不假,曹宇跟曹丕确实是关系非常好。紧接着,是曹丕的“四友”:进奏曹东曹掾司马懿、军师祭酒陈群、朝歌令吴质、中领军朱铄……
“那位就是世子妃甄洛?”田川扯着贾逸的衣袖,低声道,“好漂亮啊。”
贾逸目光转过去,却呆了一下。曹丕身旁的,并不是世子妃甄洛,而是另一位妃子。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是了,好像在进奏曹的档案里见过这位妃子的画像,是郭煦?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这种家宴的场合,难道不该世子妃甄洛陪同吗?
再看向席间,来的宾客大多都带着女眷。贾逸心头一动,相比以往的隐忍不发,世子这是在隐晦地向外界表明对甄洛的态度吗?也就是说,世子已经表明了和曹植的决裂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念大动。既然这次家宴,邀请的全是曹丕信得过的人,那么自己也在受邀之列,是否意味着正式进入了世子系的圈子?
贾逸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吴质。
他忙不迭地拱手示意,吴质却道:“别弄这套,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拜我我拜你的,没什么意思。”
吴质不客气地拿起食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听说你从石阳回来后,就一直在查寒蝉?”
“魏王有命……”
“这眼看着已经查了小半年,还没什么进展吧?”吴质咧嘴笑道,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
田川瞪大了眼睛,道:“进奏曹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这丫头嘴巴倒挺犀利。”吴质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道,“从你父亲那儿说起,你还得喊我一声叔父。”
田川疑惑道:“怎么……你认识我父亲?为什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你一小孩子家,他跟你说什么?得,丫头,你去我那张案子上,找我带来的那位小姑娘聊聊,我跟贾兄弟有话说。”
田川白了吴质一眼,气鼓鼓地起身离开。
贾逸忍不住道:“吴使君跟田畴议郎有旧?”
“有旧?我还有新呢。那装腔作势的老顽固,看见他就头大。”吴质坐下来,伸直两腿,道,“贾兄弟,你寒蝉查得不怎么样,却撞破了甄洛这事儿,可也算得上傻人有傻福。”
贾逸笑了笑,并未出言反驳。吴质的谈吐是出了名的无礼,怎么让人生气他怎么说话。不过这人也真算了得,在曹丕和曹植的夺嫡之争里,正是他屡出奇计,帮曹丕一次又一次地扳回劣势。
“既然你能参加今天这个宴会,那证明世子已经对你青眼有加,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哥哥的,跟我说一声。”吴质笑嘻嘻地道,“当然,要是哥哥用得着你,你也甭给我推三阻四的。”
“吴使君教训得是。”贾逸答道。
“比如说司马老狗。”吴质端起酒杯,遥遥地跟司马懿碰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想对付他,跟哥哥说一声,哥哥帮你。”
“在下不敢。在下对司马曹掾……”
“你爹不是他陷害的吗?怎么,你不想报仇?”吴质斜着眼看着贾逸。
贾逸没有说话。吴质、司马懿都是曹丕的幕僚,跟陈群、朱铄并称为“四友”,可听吴质的话音,似乎他跟司马懿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得,有戒心不是?年轻人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跟你说,司马老狗这个人,可阴毒着呢,哥哥我早就不待见他了。你要是想对付他,以后尽管找我就是了。”吴质又拍了拍贾逸的肩膀,“不过呢,不管他以后跟你说什么,你都别信。那老狗最会装,也最会蒙人。有多少人连命都被他卖了,还感动得痛哭流涕,你可别着了他的道儿。”
吴质说完,起身冲司马懿那边喊道:“仲达!我跟咱们这位小兄弟说好了,改天天气好,咱仨一起去东城新开的青楼逛逛,你做东!”
司马懿只是摇了摇头,似乎见惯了吴质的做派。
贾逸尴尬地看了远处的田川一眼,刚好看到田川在对他翻白眼。
这位吴使君……可真是害人不浅。
席间众人大多相识,推杯换盏很是热闹。而贾逸这边,一来他身份低微,二来众人跟他又不熟,除了那位吴质,再没有人过来。喝了几杯酒,看了几段舞之后,贾逸起身,想出去走走。
穿过嘈杂的人群,随着隐没花丛中的小道徜徉几步,贾逸停在一个水塘边。他靠在汉白玉石栏上,低头去看水面。可惜天色已晚,周围的灯光黯淡,看不清楚什么。
“刚才吴质跟你说了什么?”身后传来司马懿的声音。
“这就不劳司马曹掾您费心了。”贾逸没有回头,冷冷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父亲死得很冤枉,觉得是我故意陷害他的?”
“家父的为人我清楚得很,不管你想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是不是觉得自小家境贫寒,所以你父亲就很清廉?你既然到了进奏曹,为何不翻阅下以往的档案,看看他的资料?”司马懿淡淡道,“你不敢。你怕进奏曹的档案中记载的实情与你想象的不同。那我来告诉你,你父亲为官期间,接连对辖内数家世族大户构陷罪名,害得他们抄家流放,充得的钱粮足足有数十万之巨。你或许以为这些都是谣言,但进奏曹里有大量的文书资料,可谓铁证如山。至于他为什么贪了那么多钱,却依旧清贫如洗,这里面有个莫大的秘密。”
贾逸没有说话,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长剑不在,在进入世子府时,就已经解了下来。
“他把钱都给了汉帝。”司马懿的声音不紧不慢,“魏王挟持汉帝之后,只把他当作傀儡。而汉帝不甘心,三番五次地搞政变。于是魏王大幅削减了对汉帝的供给,一方面是警示,另一方面也是掣肘。没有钱,养不起兵,结不了势,汉帝自然会安分许多。而你父亲身为汉室旧臣,自然不想坐以待毙,于是便和其他尚握有实权的汉室旧臣,想出了这个灭大户聚钱粮的法子。
“当时魏王交代我查处这起案子,跟你父亲一样的汉室旧臣,我们一共抓了九个。可笑的是,如果按照汉律来讲,蓄私兵意图不轨,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而当时魏王慈悲为怀,只是命我将这九人草草斩首了事。事后,不少人却骂我公报私仇,是借机替魏王清除异己。对于这些指责,我从来没有辩解,就是不想让你们这些不知情的后人为难。
“要不是前几日世子有令,命我与你修好,我也懒得向你解释这些。我说的话,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可以去问问当年经手案子的一些人,也可以去进奏曹查看档案。不过吴质这个人,为人阴狠,下手从来不留余地。这些日子,他跟陈群,还有朱铄,一直在跟世子谋划什么,你小心一些,免得被他当成棋子利用。”
贾逸终于出言讥讽:“司马曹掾号称世子的智囊,怎么听你的口气,却被当成外人对待?”
“三马同槽。”司马懿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因为这个梦,魏王对我一直是且用且防,世子若不是在夺嫡之时用得着我,又怎么会……”
后面的话,已经被夜风吹散,听不太真切了。
贾逸在原地站了很久,司马懿的话是真是假,他不想去追查,也不敢去追查。若查到的结果,真如司马懿所说,今后要如何自处?
“原来你在这里?”身后传来田川嗔怪的声音,“一声不吭就跑到这么黑的地方,害我找了你半天。”
“找我做什么?”贾逸回身,脸上已经带上了笑容。
“回去呗,跟那群女人聊来聊去,三句话离不开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还不如回去睡觉。”
“这可是世子邀请我们来的,半途退席不太好。”贾逸转身向宴席走去。田川噘起嘴,很不乐意地跟在身后。
刚走到席位边,曹丕就看到了他们。他调笑道:“两位跑到哪里一诉衷肠去了?”
身边的郭煦也笑道:“殿下您还别说,这贾校尉和田校尉真端端的一对儿璧人,不知两位是否婚嫁?”
贾逸面色尴尬,还不知道怎么回应。田川却大大咧咧地道:“没呢,我们俩都还没考虑这些事儿。”
“不知贾校尉对田校尉可有意?”郭煦掩口笑道。
贾逸用余光扫了眼席间,众人都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他明白,这是指婚。对一般人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如果他当场拒绝,恐怕世子面子上不太好看。
他用力点了下头:“恳请世子妃指婚!”
席间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曹丕更是端起酒杯,笑吟吟地看向了这边。
田川这才反应过来,偏过头看着贾逸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贾逸低声道:“陪我演戏,回去再说。”
田川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却没再说下去。
席首的郭煦看了看曹丕,柔声道:“那好,我就做一回媒,回头我看个良辰吉日吧,帮你们把事情办了。”
贾逸叩首道:“多谢世子妃!”
曹丕挥了挥手,大笑道:“好说,好说。难得今天又成就了一段喜事,诸位举起酒杯,痛饮!”
席间有人小声问道:“这位贾校尉在何处高就,看着怎么如此眼生?”
“进奏曹的,一个校尉而已。”
“校尉?啧,啧,怎么有如此福气,能得世子妃指婚?”
“什么福气啊,你看他身边坐的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漂亮,却是个二杆子,什么都不懂。我看这贾校尉脸上高兴,心里那个苦可就别提了。”
这些话隐隐约约传到了贾逸二人的耳朵里,田川一撩裙子就想站起来找那些人理论,却被贾逸一把拽了回来。
“这里是世子府,不要闹事,等会儿出去你把他们揍成猪头都行。”
田川气鼓鼓地坐在长案后,道:“这叫什么事儿啊?说好来陪你蹭回酒席,谁知道却迷迷糊糊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贾逸低头看着田川,但见玉人雪白玉颈,一片如水凝脂,两厢弯弯而下,汇成一道月牙,消逝在粉红色亵衣之下。其实田川倒也不错,贾逸突然浮现了这个念头。虽然人有点儿傻,但再怎么说,也是名士之后。最关键的是,田川的性子比较单纯,没有那么多事儿。比起甄洛这种女人,可算是好上千百倍了。
冷不防田川转过头,看到贾逸直愣愣的样子,没好气地敲了一个爆栗过来:“看什么看!”
窑洞中静得出奇,只有各人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张泉坐在黑暗之中,听着不时从洞口传来的脚步声。这次的聚会,人数要比前几次多出不少,看样子大多数人都来了。接到寒蝉的密令之后,张泉的心情就一直很忐忑。虽然已经跟汉帝、曹植搭上了线,但一直没有起事。谋反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拖延,时间越长,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就越大。尤其在留香苑那次,先是跟进奏曹的人起了冲突,接着莫名其妙地被一匹惊马冲了甄洛的马车,后来又一连遇到几件莫名其妙的小事。
张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但进奏曹一直没有找上门来。
“杨修死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窑洞里并没有出现什么骚动,这个消息众人都知道了。
“杨修……虽然是曹植的人,但他从来没进过我们这个圈子,应该没什么事吧?”
“据寒蝉的消息,杨修似乎是单线跟西蜀联系的,就连曹植都不知道他是西蜀的间谍,他的死活应该坏不了咱们的事。”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寒蝉的计划里,有一部分是要借助曹植的。现如今曹操仅用‘鸡肋’做借口便杀了杨修,证明曹植在他那里彻彻底底地失宠了。一个失宠的侯爷处境只会越来越糟,到头来什么也指望不上,说不定还会拖累我们,如果寒蝉还不打算动手……”
“寒蝉有令。”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借着微弱的火光,众人看到了他手上的寒蝉令牌。这个人以黑巾蒙面,身材魁梧,似乎是军伍出身。
火光须臾灭去,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诸位回府之后,可备好刀枪,于明日午夜集结家丁家将,待城中起火为号,按锦囊所写各行其是。”
“锦囊?什么锦囊?”一个尖厉的声音道。
“锦囊明日黄昏会送达诸位府上,请诸位千万小心,不要走漏了风声。”
“陛下呢?若是明日起事,陛下谁来护卫?别让曹丕狗急跳墙,冲进宫中。”
“不必多虑,宫中有祖弼安排妥当。”陌生的声音顿了顿,扬声道,“诸位明公,复我大汉王朝四百年荣光,就在明日,恳请诸君以命相搏,力挽狂澜!”
宴席散去之后,贾逸和田川又被世子留下,喝了一会儿酒,说了一会儿话。等到世子妃把两个人的生辰、籍贯全问得清清楚楚,才放两个人离开。出了世子府,两个人都有些许醉意。
对于世子妃这么唐突的安排,贾逸倒不怎么在意。这样的指婚,更相当于是一种荣耀。
他侧过头看着田川,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些年一直在进奏曹,根本没考虑过婚嫁这种事。自从田川到进奏曹之后,也许是处境上同病相怜的缘故,贾逸一直有种很特别的感觉。或许是世间冷暖见得太多,对这个单纯得近似有些傻的少女心生怜惜?
田川脸色绯红,蹙着眉头骂道:“看你那一脸色眯眯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贾逸笑道:“别怕,虽然是世子妃指婚,但终究还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虽然父母双亡,但还有族中长老在。如果你真的不乐意,就拿他们当托词,世子妃也不会为难你的。”
田川愣了一下,低头道:“也不是不乐意……”
贾逸轻笑道:“那就是乐意了?我这边好说,父母也早就不在了,跟叔公打个招呼就成。”
“谁说要嫁给你了!”田川恼羞成怒,作势踢向贾逸。
贾逸却未闪躲,而是抬头看着完全黑透的天空道:“人在乱世,不得不考虑得现实一点儿。如果你真是为了族人出来做官,这个官又做得并不开心,那何不考虑下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田川歪着头问。
“嫁给一个不怎么讨厌的官如何?”
田川眨眨眼睛,道:“你是说蒋济曹掾啊?”
贾逸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田川笑得没心没肺:“说起来蒋曹掾可比某些人官位高,还比某些人沉稳多了。不错不错,我要好好考虑下。”
贾逸哭笑不得:“田校尉,我们可是世子指婚的啊!再说蒋曹掾能看上你这种疯疯癫癫的……”
田川的脸色一沉,抬手给了贾逸一个大爆栗:“你说谁疯疯癫癫的!在幽州,我们族里人都夸我活泼可爱!”
贾逸不再反驳,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道:“你下手可真不轻,回头我得买个皮帽去。”
田川眼珠一转,笑道:“别买,别买。前段时间我刚好猎到只兔子,自己做了个皮帽,送给你好了!”
贾逸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
田川背着手道:“不过你要等等,虽然帽子做好了,还得去染染色。”
“染色?皮帽染什么色?”
“绿色呗,嘿嘿……”
贾逸无奈地叹口气:“田校尉,身为女眷,怎么能开这种……”
他突然停住了话,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小巷尽头。小巷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上好的白色绸衣,脸上蒙着一张白色的丝帛,负手站在夜色之中,犹如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田川歪着头疑惑道:“这个人,有点儿奇怪啊……”
贾逸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杀意。他右手扶上剑柄,左手拉住田川,沉声道:“在下进奏曹贾逸,请问阁下是?”
“你不需要报上你的名字,我知道你。”那人淡淡道,“而且,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阁下好大的口气。”贾逸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已经喝了不少酒。”那人道,信步前行。
“伏击我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你得自己去找,如果你能活过今天的话。”
田川跺脚道:“哪有那么多废话,直接拿下不就完事了!”她身形一动,没等贾逸反应过来,已经冲了上去。贾逸只好随身而上。
不是对手。贾逸很明白。真正的高手,对阵之时,流露出的泰然自若并不是装出来的,没有绝对的实力差距,是达不到这个境界的。
田川已经冲到了跟前,收腹,拧身,挥拳打去。那人只是稍稍移了下脚步,就恰到好处地躲过了拳头。田川借势旋过身,右脚飞起,直踢向那人面门。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人竟然空手握住了田川的脚踝。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那人笑吟吟道,“如此美丽的女子,在进奏曹当差,当真是可惜了。”
言罢,他手上用力,只听得“咯咯咯”一阵脆响,生生捏断了田川的踝骨!田川吃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沁出,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不愧是名士之后,还算有些骨气。”那人手掌上移几分,又是一声脆响,小腿骨应声而裂。田川脸色痛苦,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放开她。”贾逸平举长剑,冷冷道,“不管你功夫再好,若是伤了进奏曹属官,也难挡进奏曹倾天下之力的搜捕!”
“进奏曹?”那人淡笑道,“事成之后,进奏曹在不在还都难说。贾校尉,你想得未免也太远了点儿。”
“寒蝉的人,还是汉帝的?难不成是东吴、西蜀的?”贾逸慢慢移动脚步,向前。
那人并未答话,而是轻轻一扯田川,将她推出。
田川退后几步,屈膝跪在地上,仰起头,脸上满是愤怒。
“不要动!”贾逸大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田川腾空而起,像只游鱼一般扑身而去。在离那人两步之遥,眼看身形就要坠地之时,她左掌击地,手中长剑顺势上扬,向那人刺出密密麻麻的夺目亮光。
那人却不慌不忙,身形略微摆动,就已躲过了所有剑势。
“剑意不错,可惜不够快。”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出剑。剑光森冷,划破夜色。
少女胸口激荡起一捧鲜血,染红了月光。
田川伏在地上,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飞速地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混账东西!”贾逸暴喝一声,跃起,举剑刺向白衣剑客。
来人微退两步,抬手,只听“锵啷”一声,竟把手中的剑鞘套在了贾逸的剑锋之上。他身形微动,剑光又起,血色再现。
贾逸只觉得小腹一凉,接着一片炙热喷涌而出,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前面几步远,田川就倒在地上,白色的素绢绣花直裾长裙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只觉得很不甘心,这一切犹如做梦一般。刚刚还在世子府里谈婚论嫁,现在却陷在刀光剑影之中,生死未卜。他颤抖着手,拔去剑鞘,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下一次交锋。
那人却踱步到田川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道:“越是美丽的人,血越是鲜艳。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这位姑娘伏尸之处,会不会开出同样美丽的雏菊。”
“她不会死。”贾逸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笨蛋……快走……”田川微弱的声音在夜色中游荡。
“是人,都会死。”那人缓缓转过身,向贾逸道,“人本来就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不过我认识的大多数人,总是很愚蠢,他们带有一种无法理解的自信,总觉得死亡不会轻易降临到自己身上,殊不知,真正的死亡突然而又直接。”
他提剑前行,语气淡淡:“你呢,准备好了没有?莫要让这位姑娘在奈何桥头痴痴等待。”
“畜生!”贾逸大骂,挥剑而上。
“太弱。”话音未落,剑光已至眼前。
贾逸大骇,硬生生地低头,堪堪躲过这一剑。那人明明剑势已老,却一抖手腕,剑柄重重地砸在贾逸的后背。贾逸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摔倒在地。
他以剑撑地,勉强站了起来:“阁下,可曾到过陈柘家中后院?”
“到过。”那人并未起身跟上,而是负手站在原地,淡笑地看着他。
“白衣剑客?”贾逸苦笑。
“正是在下。”
贾逸撑起身子,扶着墙一步步走向田川,将手搭在她的颈部。
很微弱的颤动,还活着。
他转身看着白衣剑客道:“你的目标是我,杀了我,放了她,如何?”
白衣剑客道:“想不到进奏曹的人也会开口求饶。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贾逸咳出了几口鲜血:“那我有什么能与你交易的,以换回这姑娘一条性命?”
白衣剑客讶然道:“风闻进奏曹之士果敢杀戮,行事决绝,想不到贾校尉竟然如此怜香惜玉。”
贾逸伸手摸向腹部,血已经把衣襟浸湿了。他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惨淡的月色,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还好,你在生死之间还能笑出来,倒也不算俗物。”白衣剑客脚步从容,踏着月色而来。
贾逸坐在田川身旁,似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双眼愈加清澈。
白衣剑客提剑而行,对于眼前不再挣扎的猎物,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调侃的兴趣。
贾逸突然动了,一道剑光斜刺而出,映起黯淡的月色,犹如离弦之箭射向白衣剑客。白衣剑客停步,神色变得凝重。
如剑的白光突进到三尺之地,骤然绽放,化作漫天的剑花,向白衣剑客笼罩而下。这样的距离,就算是当世顶尖高手,也很难避开,这是贾逸在濒死之时的剑意,是倾注了性命的一剑。
他不求独生,只求同死。
“当”的一声脆响,漫天的剑花犹如跌落在水里的火星,骤然消逝而去。
贾逸突然觉得嘴里发苦,他连白衣剑客的动作都没看清楚,但他已经看到手中的长剑断作两截。
白衣剑客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赞许之意:“生死之境,物我两忘。你倒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可惜了。”
贾逸沉默,只是转过脸去,看着远处倒在血泊中的田川。
白衣剑客却收剑入鞘,淡淡道:“出来。”
贾逸疑惑地看着他,侧耳倾听,却只听到风的声音。就在他觉得白衣剑客故弄玄虚的时候,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堂堂的遁世公子白衣剑客,却做起了这种当街搏命的勾当。”
白衣剑客笑道:“莫非是进奏曹的蒋济曹掾?”
蒋济从黑暗中走出,道:“正是在下。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请得动你出手,对付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下属?”
“蒋曹掾即便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既然你来了,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吗?”白衣剑客转身,“或许蒋曹掾也信奉孔老夫子那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蒋济不语,身后却逐一亮起火把,照亮了整个小巷。
“不过区区数十人。”白衣剑客摇头,“蒋曹掾觉得就凭这数十个虎贲卫,就能保得了自己?”
“这里虽然只有五十名虎贲卫,但足够困住你一刻钟了。用五十条人命把你留下来之后,那三百虎贲卫和一百羽林骑也该赶到了。”蒋济道,“既然传言白衣剑客能以一当百,我也很想亲眼见识见识。”
白衣剑客沉默。蒋济知道他在犹豫。
“你走,我不留你。你不走,我就只好留下你的命了。”
“放我走?不准备为你的手下复仇?”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一把剑。要复仇,自然是找拿剑的人。”
“难得你想得通透。”白衣剑客颔首道,“我走。”
他一挥衣袖,剑锋在小巷石墙上一点,借力跃起,越墙而过。
蒋济一改从容神色,快步上前。贾逸摆了摆手,踉跄着走到田川身边,蹲了下去。
田川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颤抖,鲜血从伤口里不断涌出,将周围的石板沁成大片大片的赤红,在火把的映射下分外刺眼。贾逸没有说话,他搭起田川的肩膀,把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药。”贾逸头也不回地伸手。
“……她已经不行了。”
“药。”孤零零的手臂悬在血腥弥漫的夜色之中。
蒋济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金疮药瓶递给贾逸。贾逸咬开瓶塞,将药粉胡乱地洒在田川的伤口上,一阵夜风吹过,黄色的药粉飘散在空中。虚弱的咳嗽声响了起来。田川的眼睛艰涩地睁开,毫无生气地看着贾逸。
“没死就行。”贾逸撕下一片衣襟,胡乱地往伤口上裹。
“……今晚……怎么这么暗?”
贾逸顺着田川的目光看去,是被火把映得雪亮的街道和沉默着的虎贲卫们。
“别说话。”贾逸沉声道。
“好冷,像幽州一样,好冷。”
“别说话。”贾逸将金疮药按在伤口之上,眼眶发红。
“你说过要娶我的,对吧?”田川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又因为疼痛而迅速消失。
“别说话。”贾逸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真的做了一顶帽子,不骗你,很暖和,送给你吧……”田川道,“喂,我感觉好累,想睡一会儿,抱紧我……”
“别、别说话。”
“要是我睡着,醒不过来的话,可要记得……世子妃的指婚,你可不要……耍赖……要不然啊……”田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贾逸没有动,他只是紧紧地把田川抱在怀里,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他突然梦呓般地小声道:“别说话……”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偶尔响起,夜风裹挟着落叶,犹如受伤的小兽,惊慌地掠过众人,呜咽着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田川的身体,已经变冷了。
进奏曹。
豆大的火苗在房中跳跃,将两个人的脸色映得阴晴不定。蒋济起身,又换了一条灯芯。他看了眼呆坐着的贾逸,道:“你先去休息一下。”
贾逸仿佛从沉思中忽然惊醒,面无表情地道:“无妨,不累。”
“那么……世子派人来看你了,你要不要见一下?”蒋济问道。
贾逸道:“请令君转告来人,贾逸没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对了。田川的尸身,已经安放在了义庄,选个日子,就可以下葬了。”
贾逸神色微动。
“令君。”
“你说。”
“她在许都城内没什么亲人,请令君准许我来为她扶棺。”
“这于礼不合,她的族人恐怕不会同意。”
“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去世子府,也就不会死。”贾逸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好,她的族人那里,我去谈。”
“令君,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请令君禀告世子妃,下官和她都同意指婚。”
“……田川已经死了。”
“我要娶她。”
蒋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这件事我安排。”
贾逸沉声问道:“令君,白衣剑客是谁?”
“不知道。”
“有咱们进奏曹查不出来的人?”
“他根本不是杀手,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目前所知的,能确定是他参与的刺杀,十几年来一共只有六次,次次都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田川和你遇到的袭击,是第七次。”
“我自问还没有查到什么要紧的事情,是谁这么急着想杀我灭口?”
“恐怕跟你查到了什么无关。”蒋济沉吟道,“明晚可能有大事发生,他们选择今夜伏击你,应该是想让进奏曹先乱了阵脚。”
“明晚?”
“今天你和田川去赴宴之时,陈祎和郭鸿都来过。据他们所探到的情报来着,寒蝉应该会在明晚动手。我已经将情形禀告了世子,他决定尽快收网。”蒋济道,“如果你还撑得住的话,就好好睡上一觉,明晚有事安排给你。”
贾逸摇头道:“可是令君,目前我们手上掌握的东西并不多,只有曹植、张泉、祖弼这几个人。寒蝉是谁,我们还没有查到。”
“不能再等了,魏王已经在返回许都的路上了。若是许都城中生出一场大乱,未免会影响到世子的位子。除了曹植他们,我们不是还有一份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的名单吗?”蒋济放低了声音,“世子的意思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天色还未亮,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郭鸿在那家羊肉鲜汤铺子停下,看着紧锁的大门,哭笑不得。刚接到贾逸的急令,要他即刻来这里相会,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却没有人。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原路返回,却意外发现对面那家酒肆的二楼燃起了亮光。他犹豫了一下,推了推酒肆的门,发现是虚掩的。打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郭鸿摸索着上楼。走到楼梯口,他看到贾逸静静地坐在中央的食案前,正等着他。
“听说你昨夜被伏,伤势不要紧吗?”他吹熄了火折子,在贾逸对面坐下。
“没什么大碍,只不过皮肉伤而已。”灯光下,贾逸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并不是皮肉伤那么简单。
“不知贾校尉深夜相召,有何要事?”
“明晚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什么?”郭鸿愣住了。
“明晚,很可能要变天了。”
郭鸿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他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道:“贾校尉有什么要求?”既然贾逸向他透露这么重要的消息,让他自保,自然是有所求。
“聪明。”贾逸点了点头,“给我几个精干的人,明天早上在这间酒肆等我号令。”
“你不是在进奏曹有人……”
“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人。”贾逸苦笑。
郭鸿警觉地抬头,看到贾逸的眼中充满了落寞和痛苦。
朝阳刚刚升过山头,照亮了奔波了一夜的队伍。曹操骑在马上,被颠簸得很不舒服。杨修已死,恐怕假情报瞒不了刘备多久了。为了防止蜀军的追击,他选择了星夜兼程。这次汉中之战,进行得很不顺利。虽然跟刘备之间互有胜败,但夺回汉中的战略目标并未实现。撤退之后,只能寄希望于留守的夏侯惇了。也不知道单凭凉州的兵力,能不能抵挡住刘备的进攻。如果可能的话,倒不如把这三十七万人留一部分在这里。可战局实在是紧张,眼看关羽在荆州蠢蠢欲动……
“主公,再走两日,就能进入长安地界了。”程昱一脸疲态,在旁说道。
曹操“嗯”了一声,却换了话题:“杨修死前,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
“天下第一聪明人,其实也是天下第一蠢人。所谓的诸子百家,无非一些夸夸其谈的家伙罢了。几百年来,哪家学派符合为王者的利益,为王者自然会选择尊崇哪家。至于民众,他们只要吃得饱,穿得暖,过上好日子,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是人间正道,更不会在乎什么皇纲正统。”
“原本我也这么想。”曹操沉吟了一下,道,“但说到以何种学派立国,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程昱,我记得,你原先信奉的是道家?”
“是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曹操摇了摇头:“道家讲究的是清静无为,于治国却并无裨益。”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问道:“杨修,是不是杀得早了些?”
程昱奇道:“主公何出此言?”
曹操道:“按照杨修的性格,是不会安安分分去死的,他一定会说些什么话来故布疑阵。”
“或许他觉得自己都要死了,做什么都没什么用了?”
“不会。杨修这个人,聪明、自负、不服输。即便他没想到这么快被挖出来,但得知被识破将死之时,也会执意给我添点儿堵的。”曹操沉吟道,“况且,寒蝉到底是谁,许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营中的另一个暗桩,也没有查出来。”
程昱道:“主公是怀疑……”
“杨修是不是故意送死的。”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用自己的性命……”
(https://www.biquya.cc/id188305/26546766.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