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春时节,街边的树杈上萌发了一层嫩黄的新芽,看起来虽然柔弱无力,却又预示着天气逐渐转暖的希望。萧瑟的街头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经过,偶尔还能看到行伍整齐的士兵在来回巡逻。店铺都开着门,但鲜有顾客出入,显然生意不怎么好。
刘晨从窗边缓缓走到长案前,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然后,一饮而尽。
现在是建安二十一年,距黄巾之乱已有三十二年。
去年十一月,魏公曹操西征汉中,降伏张鲁,尽得十多万民众和多年积存的富庶钱粮。在曹操占据汉中之后,天下大势已经隐隐有了改观。汉中北倚秦岭、南屏巴山,是南北交通的咽喉所在。得了汉中,曹操既可顺江而下突袭孙权,又可整饬兵马攻打刘备,全然没有后顾之忧。都说汉中易守难攻,谁能想到张鲁竟然这么不争气?刘晨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斟满酒,仰头灌下。虽然身处千里之外的石阳县城,他仍压抑不住心中的失意。眼见曹操势大,汉室中兴的机会恐怕更加渺茫了。
他端起酒杯,再次扫视了下身处的酒肆。客人不多,远处几个魏军小校在大声说笑,身旁一个华服公子则伏案呼呼大睡,一切与往常无异。身为西蜀军议司的暗桩,不管身处何时何地,刘晨一直都非常小心。尤其是今天,要转送一份相当重要的情报。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木质楼梯终于响起艰涩的嘎吱声,一个相貌儒雅的文士快步走了上来。他环顾四周,径直走向刘晨。
看到长案上的酒菜,他皱起眉头,低声斥道:“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饮起酒了?”
刘晨不以为然地朝他摆了摆手:“坐,刘洪你坐下。”
刘洪忍住不快,坐下低声问道:“东西带出来了?”
刘晨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迷离。
“给我,”刘洪低声道,“汉中的夏侯渊最近蠢蠢欲动,麾下十万大军调动频繁,极有可能南下用兵。他们的兵力分布和军情部署情报要尽快送到成都,好让主公提早应对。”
刘晨略带醉意地问道:“刘洪,你我都是汉室旁支。现如今汉室积弱如此,怎能不让人心生惆怅?”
刘洪面色微红,不安地环顾四周,所幸并没有人听到。他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从长案下伸向刘晨,低声喝道:“闭嘴!把东西给我。最近边境盘查严密,我们要将东西从这里先送到东吴夹石,再从夹石星夜不停地送到汉中,足足多绕了四百多里,就算快马驿传也至少需要五日。时间紧迫,容不得在这里耽误!”
刘晨直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将身子向后一仰,靠在雕窗上喃喃道:“当年庞士元设立军议司,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入选,苦心经营到现在,才终于打通了这条消息渠道,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
刘洪额头青筋暴跳,低声道:“你既然知道不容易,就不该这样放肆。万一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岂不坏了主公的大事!”
刘晨不以为然地笑笑,压低声音问道:“如果夏侯渊知道军情泄露,会不会在短时间内重新调整部署,挥军南下?如果那样,咱们这份情报还有用吗?”
刘洪按捺住心中的急躁:“他们来不及。十万大军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重新调整部署,这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主公做好准备。以此来推断,若夏侯渊得知军情泄露,很可能会推迟甚至取消攻势。”
刘晨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拎起酒壶,又要斟酒。
刘洪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吼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省事!情报早一天送到,主公便可早一天以此为参考商讨对策,酒什么时候喝不都一样!”
刘晨不语,盯着刘洪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引得远处的小校们纷纷回头。他攀住刘洪的脖颈,大声笑道:“你放心,情报已经送出去了。魏狗的赏赐,你到阴曹地府去领吧!”
刘洪大惊,胸前骤然一凉,随即一阵剧痛传来。他拼死挣开刘晨,踉跄着向后退去,低下头,只见胸前没入一把匕首,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
刘晨神色平静地起身,向远处的小校们高声道:“某奉军议司扬武将军法正口令,诛杀叛贼!”魏军小校们霍然起身,刀剑出鞘,齐朝刘晨奔来。
刘晨退至窗边,鲜血从鼻尖犹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他明白,是酒中的化命散开始发作了。
窗外,店铺里冲出数十名身着软甲的魏军兵士,抬头,酒肆里的小校们与他仅有一臂之隔。刘晨深深吸了一口早春的气息,任冰凉的感觉滑过喉咙,跌落到五脏六腑。他决然转身,推开木窗,向前跃出。
冰冷的春风迎面袭来,妻子、女儿的笑脸在眼前一一闪现。
“对不起。”他喃喃道。
带着腥气的泥土轰然而至。
酒肆里,扮作小校的贾逸拨开众人,快步走到窗前,俯视着街上刘晨的尸体。鲜血从刘晨的头部汩汩流出,形成几条细小的暗红,在周围的石板上蜿蜒而过。奇怪,只不过几丈的高度,从这里跳下去虽然会摔断手脚,但死人还不至于。刘晨为什么要选择跳窗?是濒临绝境的困兽之斗吗?但不是已经服过了毒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楼下那些兵士乱哄哄地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刘晨的尸体翻了过来。这些是石阳县尉府的兵士,虽然说不上是乌合之众,但比起自己带来的人,还是有很明显的差距。
“传令!让那些县尉府的兵士加紧城墙上的巡逻,若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一个小校应诺,飞奔下楼。聚在长街上的兵士得到命令,在伍长们的带领下四散开来。
身后另一个小校轻声道:“报都尉,刘洪死了。”
贾逸摘下头盔,狠狠掼在地上。刘洪是西蜀军议司石阳县的主官,上旬刚刚策反成功。本来想靠他截下情报,顺便挖出奸细,想不到自己精心布下的陷阱,还是被刘晨识破了。
这是他来石阳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第一个案子就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让举荐他的进奏曹主簿蒋济做何感想?
是布置上有失误吗?贾逸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四周,却未发现疏忽之处。
不,不对。
就算是布置上有疏忽,刘晨如果不到酒肆,还是发现不了破绽的,既然发现不了破绽,又如何提前将情报送走呢?贾逸神色凝重,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这个陷阱从一开始就在西蜀军议司的掌控之中,刘晨前来赴死,只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确保情报安全送出。但是,军议司是如何得知这个陷阱的呢?这次的行动是远在许都的进奏曹主簿蒋济亲自谋划的,前前后后知道的不过五人。
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等一下,刘晨说的是真的吗?
情报真的从另外的渠道送出去了吗?刘晨自许都出发之后,就一直在进奏曹的严密监视之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尤其他昨夜踏入石阳城之后,自己更是借口城外发现山贼而关闭了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刘晨如何有机会送出情报?会不会是刘晨在酒肆里发现陷阱之后,拼死一搏做出的疑兵之计?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打乱夏侯渊的军事部署,另一方面可以误导进奏曹自乱阵脚。身为死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时常随身携带毒药和匕首。
贾逸沉吟了下,转身向醉俯在长案上的华服公子走去。刚才酒肆里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惊醒这个华服公子,他还睡得很香。贾逸皱着眉头,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道:“左公子,事情已经完结了,不用再装睡了。”
那华服公子抬起头,笑嘻嘻地道:“都尉,你叫我左乐就好,叫什么左公子,太见外了。”
贾逸道:“好,左乐。今天的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动刀动枪,远非我的强项,所以下官一直在装睡,没有参与围捕。”左乐很认真地回答。
“你爹跑了多少门路,花了多少钱,才给你谋得进奏曹书佐的位子,就为了让你来睡觉的吗?”贾逸冷声道,“你觉得进奏曹是可以混日子的地方?”
左乐摸了摸下巴,干笑道:“您教训得是,下官知错。下官觉得,既然刘晨是昨夜才到的石阳,那我们可以先查查他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从昨晚戌时刘晨抵达石阳到现在,一共去过四处地方,接触过十七个人。”贾逸丢出一片竹简,“曹里已经梳理清楚,你带人一个个地去查下。”
左乐拾起竹简,眉头却皱了起来:“食肆、杂货店这些地方……”
“都要查,就连在食肆里给他上菜的伙计,也务必仔细盘问。”
左乐咧了一下嘴,道:“您这个查法……莫非认为情报还没有送出去?”
贾逸苦笑道:“不是我认为情报还没送出去,是我希望情报还没送出去。”
“下官见……过贾都尉。”眼前的县尉打了个酒嗝,斜眼看着贾逸。
贾逸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同来的仵作昨晚刚巧被马车撞死了,是不可能让县尉插手这个案子的。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石阳的吏治可真是烂透了。今天正午抓捕刘晨,县尉就推说另有要事,只给了贾逸三十名差役、五十名营兵,自己并未到场。结果下午贾逸过来找他,却发现县尉醉成了这个样子,可真是尸位素餐。
石阳县尉叫陈勋,是东郡陈家的旁支,在石阳已经待了多年。虽然他身为文人,但担任的是武职,黑白两道也混得如鱼得水。据说石阳县城魏吴边境上的私鬻,大部分都是他在打理。要收拾县尉,以贾逸的身份,自然很容易。但他初来石阳,并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再者,石阳这个地方,县令一职空缺了三个多月,县丞是个什么事都不管的糊涂老头儿,整个县的政务军务基本由县尉陈勋把持。陈勋在石阳势力盘根错节,可以说整个石阳官场都要以他马首是瞻。对县尉开刀,无异于得罪整个石阳的官场,贾逸现在还没有时间考虑这种事。
县尉陈勋看贾逸沉吟不语,赔笑道:“让贾都尉见笑了,中午来了件喜事,下官心里痛快,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无妨,”贾逸拍了拍陈勋的肩膀,道,“曹里的仵作出了点儿事情……”
陈勋连忙截住贾逸的话,大声道:“请贾都尉放心,下官今早听说之后,已经派了大批人手搜捕那辆肇事的马车,只要找到,必定还您一个公道!”
贾逸听得他把“公道”两个字咬得很重,想必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他笑了笑:“陈县尉想多了。仵作的后事,曹里自有安排。今天来找陈县尉,是想借咱们县尉府里的仵作,去验一具尸体。”
陈勋反应了过来:“是从逸仙阁跳下来,摔死的那具?”
“毒死的。”贾逸道。
陈勋愣了一下:”既然知道了死因,那还要仵作……”
话没说完,他就兀自拍了一下巴掌,佩服道:“果然是进奏曹,做事滴水不漏。”
对陈勋的马屁,贾逸只是点了下头:“陈县尉,虽然咱们在这具尸体上已经挖不出什么线索。但凡是涉案人员的尸体,都要交由仵作验明死因,并进行备案。没办法,这是进奏曹的规矩。”
“下官晓得,下官晓得。”
“尸体送到城西义庄了,等你酒醒了,就带仵作过去看看。”贾逸语气平和,完全不在意对面的醉鬼是否记得住。
从县尉府里出来,天色已经黑透。贾逸手扶腰间的长剑,沉默地走在县城的长街上。周边的店铺都早早打烊,只有清亮的月光洒在路上,与许都的繁华嘈杂相比,石阳这座小城显得异常宁静。
不过贾逸很清楚,宁静只是表面的。一个月前,前任进奏曹都尉在石阳县城郊外被狙杀。县尉陈勋在石阳大肆搜捕,却没查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最后竟以流寇抢劫草草结案。对于地方上的官员,进奏曹显然信不过,于是在蒋济的提议下,借这次阻截情报之机,将贾逸派到了这里。只可惜……来这里的第一个案子,就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贾逸抬头看着夜空,苦笑。千里之外的许都,蒋济应该正向进奏曹曹掾陈群为自己辩解吧。
无为无位,这是进奏曹一贯的用人准则。就算有蒋济的极力举荐,若自己表现不佳,恐怕也前途渺茫。再者,还有司马懿,如果他从中作梗的话……想到这里,贾逸摇了摇头。司马懿与他有杀父之仇,不会坐视他在进奏曹飞黄腾达,一旦有机会必会落井下石。
“都尉,您回来了吗?”
耳边响起有些陌生的声音,贾逸抬起头,发现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进奏曹在石阳县的治所。比起县尉府来说,这只有一个小院子的旧宅可算是寒酸透了,据说以前还是某个商贾养外室的房子。
“听说您去了县尉府,不知有何收获?”左乐笑嘻嘻地站在院门外。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贾逸皱起眉头。
“事情都办完了。”左乐道,“我把十个虎贲卫全派了出去,对外宣称,谁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赏钱二十;找到相关的物件,赏钱五十。”
“进奏曹可没这么多闲钱让你去胡闹。”
“那是自然,所以这笔账都算在我的头上。”左乐下巴往旁边点了下,“一下午收到了不少东西,有人甚至连刘晨上茅厕用过的厕筹都拿来了。”
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应该都是刘晨昨晚到石阳后接触过的东西。
“有什么线索?”
“虽然这些花了我两千多文,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不过我们至少可以肯定,刘晨应该是把情报交给了某人,而不是藏在了什么地方。”左乐道,“他到石阳以来接触过的那十七个人,我已经做了初步筛选,有重大嫌疑的一共三个。”
“你的效率倒是蛮快的。”贾逸奇道。左乐下午的表现,跟中午全然不同。
“因为我觉得下午的活儿比中午的有趣。”左乐笑嘻嘻地回应。
左乐家里很有钱,或许是出于对这浪荡二世祖能不能在乱世中保住家业的担忧,左家老爷子不知走了哪边的门道,竟然在进奏曹为左乐谋了个书佐的差事。书佐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无异于给了左家一道护身符。毕竟左家是商贾之家,并没有什么根底,乱世之中,若那些豪门世家意欲侵吞左家的家产,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左乐入了进奏曹,就大不一样了。作为魏公特别设立的衙署,进奏曹肩负刺探军情、暗查政务、监督官员的责任,现如今由魏公的儿子、五官中郎将曹丕直辖。因此,进奏曹衙署虽小,但权力颇大。尤其近年来,董承、伏完谋逆等大案要案都由进奏曹查办,不管你是天下名士,还是豪门世家,一旦被进奏曹缠上,大多要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对于进奏曹,绝大多数人都抱着敬畏的态度。左乐既然到了进奏曹做官,想必没人再敢打他家的主意。只不过,看左乐这种随心所欲的态度,也不知还能在进奏曹做多久。就算自己给了他初核的机会,到了岁末的考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估计还是要被剔除出去。
左乐干咳了一声,道:“都尉,下官预备了酒席,我们不如边吃边谈?”
贾逸冷冷“哼”了一声:“召集所有人,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去找你筛选出来的那三个人,一个个盘查。”
左乐愣了一下:“不吃饭了?”
贾逸径直走向马厩:“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吃饭的。”
外面响起平淡的敲门声,三长两短,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黑暗中,豆大的灯火亮起,映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他没有开门,而是继续等着。只不过一会儿工夫,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是四短两长。
“谁?”
“张郎中?是我,城东的估衣铺掌柜王瑞。”
“什么事?”
“我家孩子感染了风寒,浑身发热,还请您去看看。”
张轩举起油灯,下了门板,确实是城东的王瑞。在石阳住了十多年,彼此都有来往,还算熟悉。
张轩没有说话,他仍旧在等。他看到王瑞脸上并没有什么焦急的神色,相反,有种淡淡的无奈。
他看了眼王瑞身旁,确定再无他人之后,将他让进了房内。掩上门板,他的笑容浮现在脸上:“曾为大梁客。”
王瑞点了点头,答道:“不负信陵恩。”
张轩突然如释重负,轻声道:“我等了好多年。”
王瑞上前吹熄了油灯,却并未答话。
张轩叹道:“当年庞士元草创军议司,伏下我们这些暗桩,却一直没有指令。后来庞士元在落凤坡中伏身亡,军议司被法正接手。听说法孝直乃蜀中名士,善奇谋,被主公誉为当世张良。可两年了,我却一直没有接到指令,有时我坐在那些药柜前面,恍惚间真觉得自己就是个郎中。”
王瑞只是静静坐着。
张轩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中道:“刘晨来过我这里,给了我一份情报。”
他从贴身亵衣中掏出一根细小的竹管,竹管的上部用木漆密封,盖有军议司的印鉴。
“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有说。”
王瑞抬头看了张轩一眼:“刚才上头有令,让你带着这个东西,跟我去一个地方。”
张轩将竹管又小心翼翼放进亵衣,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还能回来吗?”
王瑞冷然道:“你对这个地方还有留恋?”
张轩起身,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医馆,道:“我跟你走。”
结实的马蹄敲打在夯实的土路上,在夜半时分显得异常清脆。长街的尽头出现了几团亮光,随着马蹄声的迫近,几名手举火把的骑手冲破黑暗,在回春堂前停了下来。
贾逸在医馆前翻身下马,抬头打量着门楣上有些发暗的招牌。
“回春堂。”左乐跳下马,气喘吁吁地解释道,“郎中叫张轩,听说是弘农人士,八年前到石阳开了这家医馆。他的医术还算不错,在石阳也有些名声。有人昨晚看见刘晨到了石阳之后,在回春堂徘徊了一阵,还上前敲开了门。刘晨无病无伤,为什么初到石阳就来医馆?我觉得……”
“上前叫门。”贾逸打断了左乐的话。
“我?”
“你是石阳人,跟他比较熟悉。”贾逸道,“不用我教你怎么叫门吧?”
“不用,不用。”左乐笑嘻嘻地回答,上前把门拍得砰砰响,“老张头,开下门,逸翠楼有客人抽风了,老鸨喊你去瞅瞅,再晚点儿可就闹出人命啦!”
贾逸嘴角咧了一下,这二世祖行事总是颇为出格。
然而敲了一会儿,门并没有开。
“好像不在?”左乐讪讪道。
“破门。”贾逸的指令干脆利落。
“不跟县尉打声招呼吗?没有手令就私闯民宅……”后半截的话,左乐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到一名虎贲卫纵身而上,手里的铁锤干脆利落地将门板砸开。随即又有两名虎贲卫闪身进入房中,打着火折子进行搜捕。只过了一会儿,两名虎贲卫就冲出房外,抱拳道:“房内无人。”
贾逸转头看着左乐,道:“既然对张轩有所怀疑,为何没有派人盯住?”
左乐有些尴尬:“谁知道他今晚会不在,平时他总是留宿的。”
“在进奏曹,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借口。”
左乐“嗯”了一声,没有再答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怎么服气。
贾逸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手掌。黑暗中,一名身着皂色布衣的精瘦汉子从房顶跃下,毫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讲。”
“半个时辰前,张轩接到城东估衣铺的急诊,跟着一个自称王瑞的人出门去了。小六跟着他们。”
贾逸挥了挥手,皂色布衣的汉子随即又隐没在黑暗之中。
左乐的眼睛亮了起来,忍不住道:“您前来赴任,不是说只带了十名虎贲卫吗?这些黑衣人是……”
贾逸冷冷道:“左乐,在进奏曹,不该问的别问。”
左乐搓了搓手,竟是满脸的兴奋。毕竟对终日游手好闲的他来说,这种神秘而又诡异的经历,充满了新鲜和刺激。
“都尉,莫非刘晨一到石阳城,他和他接触过的人,就全在咱们进奏曹的监控之下?”
贾逸摇了摇头:“错了。刘晨自许都出发以来,就一直在监控之下。”
左乐吸了口气,表示叹服,却又眨了眨眼问道:“既然刘晨一直在咱们的掌控下,为什么不把他直接抓起来了事?”
“上面是想用他扯出西蜀军议司埋下的暗桩,可惜现在看来……”后面的话贾逸没再说下去,大家心知肚明,刘晨在酒肆里识破了刘洪,并声称早已将情报送了出去。如果刘晨的话是真的,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上马,城东王瑞估衣铺。”
长街两侧的店铺早已打烊,没有一点儿人气。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张轩和王瑞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地回荡。二人离开回春堂之后,向城东的方向走了一段,突然折向了城北。张轩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提着灯笼跟着王瑞,一步一步地走着。身为军议司的暗桩,在潜伏下来的那一刹那,张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他没有一点点的失落和犹豫,如果能以自己的性命,为光复大汉四百年基业尽一点儿力的话,难道不是莫大的光荣?
“后面有人。”王瑞头也不回地轻声道。
“县尉府的?”张轩问道。
“那个庸官不可能这么快盯上你,应该是进奏曹的。”
“进奏曹……这个新来的都尉,看起来比上一个更难对付。我们要怎么做?停下截杀他吗?”张轩的手伸向腰间,那里有把淬了毒的匕首。
“知道城北的怡园吧?”王瑞闷声道。
“那个闹鬼的宅子?”
“嗯,躲进去,会有人去找你的。”
张轩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与其一直在城中躲藏,不如冲下城门试试。”
“上头就是这么安排的,你我皆不可擅作主张。”王瑞很认真地看着张轩道,“不然的话,万一出了差池,你我难辞其咎。”
“我去怡园,那你呢?”
“我来拦下这个尾巴。”王瑞语气平静地道,“这把老骨头,也该活动一下了。”
左乐伏在马上,紧紧抱着马脖子。深夜纵马在城内狂奔,这是他以前很想做的事,可现在,他希望能早点儿到达那个该死的估衣铺。虽然只有惨淡的星光照亮路途,但以贾逸为首的进奏曹众人,犹如驰骋在白日的荒野之上。左乐使出浑身解数,拼死才能吊在队尾,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突然看到城北方向的夜空中,爆出一朵烟花。
一阵马匹嘶鸣骤然响起,前方的贾逸众人勒马停下。左乐却来不及拽紧缰绳,一头冲进马队之中。
“小六出事了。”一名虎贲卫简短地说,随手扯住狼狈不堪的左乐。
“快!”贾逸的脸色有些难看。身着皂色布衣的,是进奏曹虎贲卫的精锐,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能把他们逼得放出烟花,看来这次的对手很不简单。
众人策马狂奔,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烟花升起的地方。
两具尸体。
身着皂色布衣的,自然是进奏曹的人。贾逸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他的肩头有一根钢头弩箭。身旁一名虎贲卫掏出银针,插进伤口后拔了出来,短短的时间内,银针已经变黑了。弩箭上淬有剧毒。贾逸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想起一个月前在郊外被狙杀的前任都尉。当时的验尸薄上呈报,死因也是弩箭封喉。如此说来,前任都尉的死也是西蜀军议司所为?
“右肋处还有刀伤。”左乐挤了过来,“这位兄弟应该是躲过了射向咽喉的弩箭,却被射中了肩膀,交手之际毒性发作,力气不支被杀。”
贾逸点了点头,道:“去看看那具尸体。”
左乐小跑过去,是个面容苍老的老者,不是他认识的张轩。应该是城东估衣铺的王瑞。他斜眼瞥见尸体的腹部有块血污,就伸手摸了过去,是道深入肌理的刀伤。左乐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迅速向后退去。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王瑞突然跃起,右手如铁爪一般紧紧锁住了左乐的咽喉!
“别动,不然杀了你们的书佐。”王瑞高声道。
左乐咽喉被扼住,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似乎在想些什么。
贾逸抽出佩剑,遥指着王瑞道:“魏公在很早之前就定下规矩,凡是遇到劫持人质者,连同人质一并杀死,你身为西蜀奸细,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王瑞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上前查看的人会是你。”
贾逸冷冷道:“你以为进奏曹的人都是傻瓜?张轩在哪里?难不成他先走了,留你在这里拖延时间?”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贾逸向前走了几步,道:“我相信你会告诉我。你尽管杀了人质,但在说出一切之前,我保证你绝不会死。”
王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关于进奏曹的逼供方式,他早有耳闻,落在进奏曹手里,当真生不如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右手伸向腰间。突然,左乐低头在王瑞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与此同时,贾逸的长剑如闪电一般刺向王瑞。
王瑞吃痛,将左乐推向贾逸,自己借势向后退去。贾逸身形转换,躲过左乐,手中剑光已经没入王瑞腰间。然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王瑞虽抽出腰间的匕首,却刺进了自己的喉咙。他倒在地上,鲜血从喉咙里流出,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贾逸。不管进奏曹有多大的能耐,死人都是无法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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