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二章 普净禅师

楼船在夜色笼罩的长江上稳稳前行。
贾逸靠着船栏,出神地俯视着脚下滚滚而逝的江水。离荆州公安城只有一天的路程了,他却一直提不起精神。从许都到建业,又去公安,匆匆忙忙,像是一片浮萍身不由己。以前的日子虽然过得如履薄冰,至少有为父报仇这个信念在支撑。而现在,虞青、孙尚香、关羽……这些人要做的事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寒蝉,那个保持三分天下局势的目的,细想来还是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少年时期家道中落,其间见识过的人情冷暖,让他多了一分市侩和冷漠。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个组织而赴汤蹈火,贾逸是做不到的。
这几天在船上,跟诸葛瑾、虞青都打过几个照面。诸葛瑾表现得很客气,跟贾逸寒暄了好长时间,只是那种客气里透着的疏远,他就算再迟钝也体会得出。而虞青,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孙尚香的忌惮,倒是没有再找他麻烦。
贾逸对虞青的态度愈加恭敬。虽然他算不上八面玲珑,但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明白寄人篱下只能低调处事。毕竟孙尚香是因为利益才接收他,那就很容易会因为利益而将他摒弃。姿态放低一些,别招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没什么坏处。
“睡不着?”一股清淡的香味飘来,娇小的身影靠在他的旁边。
贾逸转过头看着她,火光之下,孙梦的侧脸美得让人窒息,只是带着淡淡的陌生感。
“贾校尉,是否真的有个朋友跟我长得很像?”孙梦轻声问道。
“不是朋友,是我的妻子。”
孙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却笑道:“贾校尉这样说,感觉好暧昧。”
“当你失去一个人以后,会觉得遇到的人都像她。先前是我唐突,吓着姑娘了。”
“不必道歉,我表姐说过,用情至深的男人总能被人原谅。不过,她也曾说过,作为一个女子,就算喜欢上了一个人,也不要把身心托付给他。因为对于男人来说,在家国天下面前,女人只不过是打发空闲的玩物而已。”
贾逸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这种看破了一切、懒得争辩的神色,真是有点讨打。总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贾逸眉头一挑,问道:“孙姑娘,我们才相识几天吧,你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跟你说话好累。”孙梦撇了撇嘴,“我从卷宗上看到的,上面说你在进奏曹的时候,是个行事果断、野心勃勃的人物。可现在却看起来郁郁寡欢,没有什么精神。你在进奏曹怎么了?为什么要叛逃到解烦营?”
贾逸沉默了好一会儿:“野心勃勃倒也谈不上,我在十五岁之前,从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和族中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练剑、读书、清谈,过着很平淡的日子。关于未来,根本没有去认真想过。但在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我们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大门突然被撞开,成群的虎贲卫在司马懿的率领下冲进院中,带走了我的父亲。四日之后,父亲因贪腐被腰斩东市。两个月后,母亲因忧愤过度而死。她临死前还在念叨,她不相信我的父亲会贪腐那么多钱,她一直认为是司马懿设下的阴谋。她要我向司马懿复仇,虽然我当时只有十五岁。
“家道败落,只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人情淡漠,也是意料之中。后来又过了几年,叔公贾诩觉得我是个好苗子,力排众议为我在解烦营谋了个差事。人一旦有了背负,就会变得愈加努力。三年之内,我就从都伯升到了都尉,外放石阳。在石阳城四年后,我又从都尉升到校尉,调回许都彻查寒蝉一案。
“我以为那是个机会,以为我的人生,正朝着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借着查案的契机,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机密,被世子曹丕纳为亲信。在家宴上,世子妃更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将一位我颇有好感的姑娘指婚于我。那时候我觉得,佳人、权势都在一步之遥。不管寒蝉的案子查没查清楚,我都将成为从龙之臣。假以时日,就能堂堂正正向司马懿复仇。谁知……”
贾逸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了眼孙梦。孙梦正倚在船头,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贾逸收回目光,看着脚下深不可测的江水,继续道:“在回去的那条小巷中,那位姑娘却被白衣剑客杀死了。而我也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我只不过是颗一开始就要被舍弃的棋子。后来,我侥幸逃出许都,在贵人相助之下投到了解烦营。如果按照卷宗上对我的品评,我应该会想方设法报复陷害我的人。但在解烦营的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犹豫。我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被排挤的校尉,而仇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魏世子和进奏曹上官。向他们复仇,可能吗?”
孙梦歪头,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怕了?你竟然因为害怕他们位高权重,就不敢复仇?”
贾逸觉得口中苦涩:“我接近过他们,知道我们的力量悬殊到什么程度。就算是现在,曹丕若想置我于死地,我也只能等死,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思绪又回到那个满是血腥味的夜晚,一袭白衣的剑客,香消玉殒的佳人,幽深寂静的长街,炽亮无声的火把……
他自言自语道:“我是怕死吗?不是,明明做不到的事,却硬要去做,虽然看起来很悲壮,却只是送死而已。我不是个英雄,舍生取义的事情,我做不来。可是,不去报仇的话,我要去做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要在乎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还年轻,活着只是惯性使然,不会理解我这种经过了太多事的人。”
“或许吧。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对于很多人来说,能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想想那位死去的田川姑娘,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算终其一生,你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那也没什么好迷茫的。毕竟对于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附庸而已,意义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在当下,失去的让你很痛苦,得不到的让你很焦灼,但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比如?”
“说不定你以为已经死了的人,会再度站在你的面前。”黑暗中,孙梦的眸子闪闪发亮,“不要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为什么要活下去上面,不然你会错过很多人、很多事。”
火盆里的火光熄灭了。孙梦俯身,拾起几块木柴丢进火盆里。夜风吹过,原先已经烧成灰烬的底火萌出孱弱的火苗,引燃了丢进去的木柴,又“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
贾逸怔怔看着燃烧的火光,沉默了好一会儿。
末了,他笑了笑:“想不到我落魄到需要你来安慰我了。”
然而,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迎接船队的,是关羽的儿子关平。
这种规格的迎宾,让诸葛瑾有些难堪。但他一直笑容满面,谈吐得体,似乎并不在意。看着所有礼物装卸完毕,他才在关平的护送下前往驿馆,虞青带了二十名解烦卫紧随其后,贾逸和孙梦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公安城位于荆州境内,是一座战略要城,太守是荆州士族出身的傅士仁。而威震天下的关羽,此时也正率大军驻扎在此。公安城虽不是郡治所在,但城内的繁华程度并不亚于东吴的建业城。商铺货物充足,酒肆茶社人声鼎沸,就连街边摊都生意极好。路上行人衣着整洁,精神饱满,看起来对眼下的生活还算满意。
眼看到了驿馆,贾逸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环顾四周,发现驿馆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个闲散的年轻人。那人身着一件白色深衣,又背了一根长枪,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贾逸皱了皱眉头,长枪是上阵搏杀之时用的兵器,就算是用枪名将,平时也是便装长剑出门。近身搏斗用枪的,恐怕只有军议司的白毦卫了。而且就算是白毦卫,也因为长枪近身搏斗不利,全部换装成了短枪大盾。那人在大街上背着一根长枪行走,恐怕连作揖行礼都很不方便,真是有些傻里傻气。他上前一步,想要看个仔细,那人却迅速退回了阴影中。真是奇怪的家伙,贾逸没有追下去,跟在解烦卫后面进入了驿馆。
驿馆里还算干净,也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解烦卫们在虞青的带领下,将所有房间都巡查了一遍,挑了间方位、布局都较为安全的给诸葛瑾,然后分配了剩下的房间。贾逸的房间分在了二楼角落,他领了钥匙正要上楼,却被虞青叫住了。
“贾校尉,此次来荆州,你可知道是干什么的?”
贾逸低头道:“还请虞校尉赐教。”
“你既然是我解烦营的一员,理应主动弄清楚职责所在,而不是等着我给你吩咐。”虞青语带讥讽,“我们前来荆州,一方面是护卫诸葛长史,另一方面则是继续追查甘宁遇刺的案子。”
贾逸无意辩白,问道:“不知虞校尉发现了什么线索?”
“在酒肆中,伏击我们的那几个弩手,用的是上好的蜀地连弩。将作司的工匠拆解之后,确定制成时间在半年之内。我们梳理了半年内边境上有官牒凭证的军械来往,并没有发现这批连弩的痕迹。于是,我们对涉及走私的商家进行了排查,梳理出了三家有嫌疑的。这三家,我们要一家一家地排查清楚。”
“虞校尉行事果然神速,不知道魏境清江帮那边……”
“我们的人到达前晚,清江帮与蛟龙帮起了械斗,清江帮主和大部分帮众都死了。”
看来,清江帮果然只是个幌子,已经被灭口了。
“虞校尉,我们如今是在蜀地,排查商家是不是要经过蜀人的允许?”贾逸道。
“是需要蜀人的配合,不是他们允许。”虞青道,“日程安排上,今晚是公安城的太守傅士仁宴请使团,你也要随席参加。”
“虞校尉是想在今晚的筵席上,要傅士仁配合我们缉私吗?傅士仁虽然是公安太守,但关羽还驻扎在公安城,他能做得了主吗?”
“他不同意,我们就自己做。”虞青不耐烦道,“今晚你要做好准备,一切听我号令。甘宁遇刺一事,早日弄清楚,你也能早日洗刷嫌疑。”
贾逸拱拱手,径直上了楼,推开房门。里面狭小局促,仅仅容得下睡榻和长案。他摇了摇头,坐在长案旁将手中的木简摊开,却发现中间夹着一卷粗布。摊开粗布,原来是公安城的地图,上面简略地画出了城内的布局,并把将军府、军议司、水军大营等地方标注了起来。不用说,这是潜伏在公安城内的解烦营细作勾勒出来的,想必花了不少心血。不过对于听令行事的自己来说,没有多大用处。贾逸将粗布丢到一旁,又拿起木简,细细查看起日程安排。作为一同前往荆州的解烦营校尉,本应该在启程前就参与日程核定和护卫安排,但直到进入驿馆之后,他才接到这样一份木简。他明白,虞青仍在排斥他,不过倒也无妨,反正他也不打算为解烦营出多少力。
日程安排上的晚宴,做东的是公安城太守,关羽和关平都不参加,这在礼节应对上是愈发过分了。不过以诸葛瑾的脾性,恐怕也不会计较太多。对于礼遇、尊严这种东西,他一向不在乎,只要讨得实利就行。明日诸葛瑾将在关平的陪同下,视察荆州水军。嘿,关羽炫耀军力,诸葛瑾一探虚实,两下各有所取。后日诸葛瑾拜见关羽,提及求亲一事……
猛然间听得窗棂处一声异动,贾逸转头望去,却见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那里,正瞪着漆黑的眼珠看着自己。他起身走向房门,确认周边无人之后,拉上门闩,才向鸽子走去。这只鸽子并没有振翅逃走,而是冲着贾逸“咕咕”叫了两声,似乎颇有灵性。贾逸将鸽子拢在手中,小心地从鸽子足上取下一根纤细的竹管。他抠去竹筒顶端的蜡封,倒出一卷纤细的纸条,坐回了长案。贾逸小心地将纸条展开,薄得近乎透明,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
又是矾书。
贾逸只觉得寒蝉行事诡秘到了烦琐的地步。以前在进奏曹,就算是传递机密情报,也不过是以火漆封闭竹筒交由专人派送。而寒蝉不但驯养出了信鸽,就连消息都是写在矾书上的。这薄薄的一片矾书虽然轻飘飘的,价值却几乎等同于相同大小的金箔。
贾逸用手指在长案上的陶碟中蘸了一些水,轻轻抹平纸条。字迹随即隐隐浮现:探查甘宁遇刺真相,适时相助孙梦,慎行勿死。
仅仅过了一会儿,纸条逐渐融化在水渍之中,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
贾逸拭去长案上的水迹,走到窗前将竹管绑回鸽子脚上,挥手将鸽子驱走。驿馆下面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倒是没人注意到他。贾逸坐回长案旁,仔细琢磨着那几个字。“探查甘宁遇刺真相”,那就说明甘宁遇刺,寒蝉并未参与。“适时相助孙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孙梦到底跟寒蝉有没有关系?抑或是孙梦荆州此行要做的事,跟寒蝉的利益相关?“慎行勿死”,看来寒蝉还是对他的性命有些在意的,关键时刻倒可以试着向寒蝉求救。
自己在大牢中对甘宁遇刺案所做的那番推断,陆逊应该会转告给孙尚香。当然,他并没有将所有的推断和盘托出。尤其是孙梦的事,根本没有提起。孙尚香作为孙权的妹妹,派了孙梦搅和进刺杀甘宁的案子中,倒有些要削弱淮泗系、扶持江东系的味道。如果此事传出,那对江东政局的影响可不容小觑。不过孙梦又含含糊糊地说,她和刺杀甘宁的人不是一路的,刺杀虞青只是做做样子,更让整件事显得扑朔迷离。
她刺向虞青的那一剑,虽然时机把握得很好,但剑势并没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反而留了些余地。也正因为如此,才让贾逸有时间出手相救。如果孙梦刺杀虞青是假,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突然传来了叩门声,打断了贾逸的思绪。他起身走到门口,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拉开门,果然是孙梦。
“大白天的,你插什么门闩啊?是不是躲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孙梦弓着身子,好奇地往屋里探望。
“孙姑娘有什么事?”贾逸侧过身,将孙梦往房内让了让。
孙梦却没有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道:“都说荆州富庶,物产丰富,等下要不要出去转转?”
“恕在下不能奉陪,公安城太守傅士仁安排了晚宴,虞青要我出席。”
“无趣。”孙梦撇了撇嘴,“那我自己出去逛。”
“你不跟虞青禀告一声吗?”
“我是孙郡主的表亲,做什么事用得着跟虞青说?”
“那我派两个解烦卫保护……”贾逸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讪讪笑了。他根本指挥不动解烦卫。而且孙梦来荆州,必然是有事要做的,解烦卫跟随,反而会让孙梦束手束脚。在那一瞬间,贾逸几乎生出了要推掉晚宴,陪孙梦前去的念头。但终究还是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竹管,递给孙梦。孙梦捻着竹管,来回翻看。这竹管做工精细,只有拇指粗细,三寸长短,顶端蒙了一层草纸,底端则露出一根短短的棉线。
贾逸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微妙,孙姑娘还是小心为好。如果遇到危险,你把这个竹管对准天空,拉动底端的棉线,就会射出一枚火球,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焰火。我看到后,会立刻赶过去。”
孙梦歪着头问道:“原来是烟花啊……我和表姐小时候也偷偷放过,不过这么小巧的倒是第一次见。我们放烟花的时候还被表哥训斥,说一枚烟花的价钱足够一户中等人家花销一整月了,骂我们太过奢侈。这种东西,是你们进奏曹弄出来的?”
贾逸道:“不是,是一个朋友的。我从许都出逃时,他送给我的。”
孙梦仔细端详着竹管:“要是把这东西……”
“这东西我只会用,不会做。你要是想仿制,需要有图纸和材料才行。稳妥起见,还得有参与过制造的工匠从旁协助。”贾逸道,“而且这东西造起来非常麻烦,几乎是做十成一,造价快要抵得上同样大小的银锭了。”
“这么麻烦啊?那还是让别人去操心好了。”孙梦将竹管放进袖中,走了出去。
贾逸失神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因为田川,他对孙梦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田川是自己害死的,如果那天去世子府赴宴的时候没有拉上她,田川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然而斯人已逝,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就连表示歉意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止一次梦到过田川,又骤然在梦中惊醒,直到与田川酷似的孙梦出现。
他明白,自己对孙梦的好感,还有善意,都是出于对田川的补偿。虽然孙梦并不是田川,且这种善意对田川来说,更近似于一种背叛,但他还是身不由己。似乎这样做,可以给他造成一种假象——田川还活着的假象。
贾逸幽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放眼望去,江面上的战船一直铺展到水天相接之处,旌旗招展,很是壮观。这支荆州水军,底子是前荆州牧刘表的残兵败将,收纳之时士气低迷、战力低下。关羽足足用了十年时间,招募精壮,提拔将才,反复军演操练,才有了今日的气象。
赵累收回了目光,沿着江岸策马而行。他已经担任公安城军议司长史六年了,前几任公安城军议司长史任职短则几个月,长的也不超过一年,都被撤换回了成都,只有他是个异数。他很清楚,自己能留在这个位子上,并不是能力出众,而是因为性情忠厚温仁,关羽能容得下他。
前不久主公刘备在汉中取得大胜,将曹操逼退到了长安。在众将诸臣的劝进下,主公承袭汉中王,册封五虎将,大振军心民心。荆州这边,关平、廖化诸将早已多次议论,认为应当立即配合汉中的胜利,北上攻伐曹仁才对。但关羽将军并未有所行动,反而愈加频繁地跑去玉泉山,跟那老和尚喝茶论禅。
他应该是在担心孙权。虽然吴、蜀现在仍是表面上的盟友,但因为利益而形成的同盟关系,实在太过脆弱,更不用提东吴一直对荆州垂涎三尺。而且眼下虽然军力可用,粮草筹备却不甚如意,只筹集了七成左右。就算关羽将军经营荆州已经十年之久,笼络了一些荆州士人,但还有不少荆州士族阳奉阴违。这次筹粮不力,就是他们在从中作梗。
其实早在十年之前,荆州士族中拥护汉室的当属多数。只是这些人几乎全部举家西迁,跟随刘备去了益州,留下的自然是拒不配合的占了多数。对于他们,关羽曾下手狠狠弹压了一番,但远在成都的军师将军诸葛亮认为应采取怀柔手段。说是大肆杀戮有损汉中王的仁义之名,而且会让迁往益州的荆州士族心生疑虑。加之这些年,一直有流言称关羽将军要割据荆州,自立为主,甚至有些人声称掌握了所谓的证据。
作为公安城军议司的长史,赵累自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汉中王刘备一直没有质询过关羽将军,关羽将军也没有辩解过。倒是册封五虎将的时候,益州前部司马费诗从成都赶来,拉了整整三车告发关羽的密信,在校场一举焚毁。当时三军欢声雷动,但关羽将军一言不发。赵累明白,就算汉中王对关羽将军一如既往地信任,但也不得不安抚其他人。不然的话,根据密信将这些诬告之人一一下狱,杀一儆百,才是汉中王一贯的做派。地盘大了,麾下将领多了,就更要讲一些策略,搞一些平衡。
人真是很奇怪,地位越高,偏偏越是身不由己。
转眼间已经走到了中军大帐,赵累不等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关羽看到了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坐到侧席。帐中正在议事,讨论如何应对前来提亲的诸葛瑾。正在说话的是公安城太守傅士仁,他穿了一身尺寸略小的锦衫,更显得身材臃肿。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他拿着一方绸绢不住地擦汗,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才停下来,满脸堆笑地看着关羽。
关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这门婚事当接?”
傅士仁连连点头:“对,对。下官听说那孙登长得一表人才,咱们大小姐国色天香,倒真是一对璧人儿。”
廖化沉声道:“末将认为不妥,将军与孙权身份不相配。”
傅士仁笑道:“关将军智勇双全,天下名将。孙权是东吴霸主,有什么不相配的?”
廖化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关平扯着衣袖拽到了身后。关平上前一步,轻声道:“父帅还记得先前费诗拉来密信,当众焚烧之事吗?”
“当然记得。”
“既然父帅记得,那我等就不必多言了。”
关羽捋起长髯,问赵累:“赵长史,你觉得呢?”
赵累道:“吴侯这次求亲,应该是费了点心思。先前他把孙尚香嫁给了汉中王,虽然后来又带回去了,但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按人伦常情,他给自己儿子求亲,对象理应是汉中王的女儿。现在他却绕过汉中王,直接奔将军来了,这把汉中王置于何地?将军若是应允了,川中那些人少不得又要在汉中王面前搬弄是非,给您安上些嚣张跋扈、意图自立的罪名。虽然汉中王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但他迫于川中派的压力,难免要向将军函询问责,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纠缠。再者,若是将军答应了这门亲事,大小姐嫁入江东就形同人质,以后若是与吴侯发生龃龉,就不得不先考虑大小姐的安危。”
关羽点了点头:“还是赵长史考虑细致,这个亲家,是不能跟孙权结的。”
关平拱手道:“父帅英明,我们这就回绝了诸葛瑾。”
“不急,回绝是肯定要回绝的。但是他们此行包藏祸心,岂能让他们就这么舒舒服服走了?”关羽看了傅士仁一眼,“傅太守,我听说随队还有解烦营的人?”
“这个……”傅士仁有些窘迫,“属下未曾仔细翻阅名册。”
赵累在一旁答道:“来了个翔凤校尉虞青,是领头的。还有一个叫贾逸的,是从曹魏进奏曹叛逃至东吴的,另外还有解烦卫二十余人。对了,还有一个叫孙梦的,是孙尚香的表亲。数日前,甘宁和虞青在一家酒肆遇袭,凶器中有我们蜀地的连弩。他们此行,应该是与这件事有关。”
傅士仁忙不迭插话道:“这个容易,属下会安排人手,对这些人严密监视,防止他们轻举妄动。”
没有人接话,傅士仁讪讪地笑了,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几个宵小喽啰而已,就由得他们去闹一闹吧。”关羽淡淡道。
“对,对,还是将军想得细致。他们不弄出点乱子,将军不好借机发作。”傅士仁满脸谄笑。
依旧没有人接傅士仁的话,有很多时候,话说得太明白,反而显得很蠢。傅士仁脸上的汗更多了,手中的绸绢已经完全浸湿,隐隐地发出一股酸气。
关羽捋起长髯,道:“傅太守,今晚的宴席你就好好陪陪他们,提什么要求,都一口答应。就是这提亲之事,容不得半点松口,明白吗?”
“明白,明白。”
“那傅太守就先去安排,如何?”
“好的,好的。”傅士仁如释重负,起身离去。
还未等他走远,廖化就摇头道:“这个家伙窝囊猥琐,愚蠢短视,竟然还能担任公安城的太守,汉中王在人事安排上是不是有些疏忽了?”
关平道:“他傅家世代居于公安,是本地豪族,为了笼络人心,汉中王才给了他这个职位。不过也亏得他浑浑噩噩,咱们才不必分心提防他,没有后顾之忧。”
赵累却凝望着傅士仁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们军议司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关羽向赵累问道。
“没有,他频繁出入的那几家妓馆、酒肆,我们对里面的人进行过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赵累道,“不过他的儿子傅尘,似乎有点奇怪。”
“那个整天背着长枪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傻子吗?”廖化笑道,“我跟他喝过几次酒,不像是心里能藏住事的人。”
关羽起身,走出中军大帐,凭栏眺望着眼前的江面。
长风拂过水面,浪花一层层打向岸边,玉碎而逝。江面上的战船随风起伏,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好一副豪气干云的景象。随着楼船上号旗挥舞,船队极为流畅地变换着阵形,看起来操练已久,战力不俗。
“楼船一百,艨艟三百,斗舰、舢板各五百余,水军两万,步军十二万,骑军四万。我们的军力虽然比对岸少了一些,但好在主公新胜,将士们士气高涨,而且兵甲精良,操练已久。总体上,还是我方占优。”关平道。
“将军,什么时候动兵?”廖化低声道。
“如果不是东吴突然出使求亲,我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关羽顿了一下,“不急,都等了十年,再等几日也无妨。”
荆州果然是富足之地,这公安城的太守府,排场十足,不管是魏地还是东吴,都不能出其右。穿过朱漆大门,绕过那堵高大的萧墙,就看到了广阔之极的外厅。南北六十丈,东西各五十丈,北面有一个十丈见方的低台,上面放了十多张长案,显然是贵客席。低台之下,还十分整齐地码着近百张长案。即便摆了这么多张长案,整个大厅依然十分宽绰,各色仆役穿梭其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见虞青跟着诸葛瑾上了低台,贾逸便随便挑了个末席坐下。眼前的长案上,菜色也很是丰盛。一只烤鸡、一条蒸鱼、一碗羊羹、一碟卤肉,还有三碟素菜。从刀功、色泽、摆盘来说,都算是上等。
看来今晚做东的这个傅士仁,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贾逸将长案旁的酒坛提了上来,拍开泥封,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樽。酒香绵软,少了些北方酒的浓烈,喝惯了的口味还真是一下子变不过来。
他放下酒樽,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人。就算在这种场合,这个人穿了件绸袍却还背着一杆长枪。目光对视,那人冲贾逸眨了眨眼,坐在了对面的荆州席位上。正是下午在驿馆外看到的那个人,从身形上来看,应该是习武出身。只是不分场合时段,走到哪里都背着一杆长枪,给他平添了一股傻气。
贾逸端起酒樽,遥遥向他敬了一下,那人也端起酒樽回敬。贾逸更是觉得奇怪了。入仕以来,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但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与自己认识。贾逸摇了摇头,不想为这种事徒费心思,他拿起筷子搛起了一片卤肉塞进嘴里。不错,肉质紧嫩,火候恰到好处,轻轻嚼了几口,已经齿颊生香。
厅中响起一阵沉闷的号角,傅士仁腆着肚子,踱步走到了高台中央。他高声说了几句,无非是什么欢迎东吴使团驾临的陈词滥调。贾逸也没有注意听,自顾自地将食案上的菜肴一道道品尝过来。
好不容易等傅士仁说完退了回去,丝竹之声又跟着响起,一队舞姬走到了中间的空地上开始跳舞。贾逸打了个哈欠,看了虞青一眼。原本说要在席间提起缉私一事,现在却只看到她臭着一张脸,慢慢地喝酒。
也不知道孙梦现在在做什么。贾逸忽地浮起了这个念头,他往后仰起身子,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所谓逛街,只是说辞而已,谁知道孙尚香给她安排了什么事情。但愿不要闹出乱子才好。
舞姬一曲跳完,退了下去。贾逸又给自己倒了一樽酒,却看到虞青站了起来。
“傅太守设宴招待,安排了美酒佳肴、丝竹舞姬,席间诸位谈笑风生,想必很是满意。只可惜在下行伍出身,总觉得这席间还少了些什么。”
傅士仁满脸堆笑,起身道:“虞校尉,你要是觉得缺什么,尽管说。关将军吩咐过,你们是客人,要尽量满足要求。”
诸葛瑾笑道:“傅太守,这位虞青校尉在我们江东堪称巾帼英雄,说起话来一向耿直。万一她提了什么非分的要求,你若是做不了主,还请担待一下。”
虞青不等傅士仁回答,朗声道:“诸葛长史的话有些偏颇。傅太守身为荆州豪门士族,执掌公安城,有什么事他做不了主?就算是关羽在场,也得给傅太守一个面子。”
傅士仁的脸色微微发红,这话听起来是在捧他,但也让他骑虎难下。他抬眼看了看满院宾客,咬牙道:“那是自然,有什么事虞校尉尽管说!”
“我有个不成器的下属,一直仰慕荆州豪杰,傅将军可否给个机会,让他领教一二?”
贾逸“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吐了出来。这个不成器的下属,应该是自己了。
傅士仁的神情松弛下来,“嘿嘿”干笑两声:“不错,不错,比武助兴,这也算不得什么非分的要求。傅尘!你上场跟虞校尉的麾下比画比画,切记点到为止,不可坏了诸位雅兴!”
话音刚落,对席那个身背长枪的年轻人就站起来,走到了空地上。贾逸看了虞青一眼,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只好也起身走了上去。傅尘解下后背的长枪,像模像样地舞了几下,对贾逸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贾逸还礼,拔剑出鞘。
“贾校尉是客,先请。”傅尘笑道。
贾逸也不谦让,踮了踮脚尖,突然发力,长剑平举直刺而去。傅尘扭腰躲闪,剑尖贴着肩膀擦过。他回转长枪,枪尾上提,撞向贾逸的下巴。贾逸用左手拍了一下傅尘的肩膀,借势弹起,翻身跳开。两人错身而过,已经试出了彼此的实力。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在上阵杀敌之时非常犀利,堪称百兵之王。但在近身搏击中,长枪无法施展开来,占不到什么便宜。但傅尘在被贾逸抢到近身之后,仍能一招解困,已经算得上用枪的高手。
“你的身手不错,但比起我还差了一点。”贾逸手下剑光一闪,攻向傅尘手腕。
傅尘也不躲避,右手往后一缩,左手运力,枪身迎着剑光而上。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枪杆格开了剑身。而贾逸已欺身两步,剑刃顺着枪杆直削而下!傅尘运力将枪身往地下一戳,竟然撒手离开长枪,错身之后,肩膀撞向贾逸。贾逸被撞了一个趔趄,向前冲了几步,将后背露给了傅尘。而傅尘已经再度抓住长枪,身子转了个圈腾空而起,踢向贾逸。贾逸听得身后风声作响,剑尖点地借势翻身,正看到傅尘双脚踢来。他一个铁板桥硬生生将身子下坠,躲过了飞踢。
二人又一次错身而过,但兵刃都留在了原地。贾逸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枪,觉得出乎意料的沉。枪身是上好的牛筋木所制,白色中隐隐泛出些赤色。他掂了掂长枪,掷还给傅尘,傅尘也将长剑抛了回来。
“兄台的这路枪法,似乎远近兼备,攻守相宜,不知道师承何人?”贾逸问道。
“我比贾校尉小两岁,不用叫我兄台。”傅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横枪身前,“听说贾校尉原先在魏境时,与白衣剑客战于小巷,同行的妻子惨死剑下。而贾校尉在生死两忘之间,领悟剑中真意,境界大为提升,不知是真是假?”
贾逸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今夜贾校尉似乎并未用尽全力。”
贾逸摇了摇头:“本来就是比武助兴,何必倾尽全力?”
“可是身为武人,如果不认真对待每次比武,又怎么能让自己逐渐变强?如果自己不够强,又怎么能保护重要的人?”
贾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没有倾心武道,自己太弱,才让妻子惨死?”
“正是。”
四周的近百张筵席鸦雀无声,贾逸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傅尘。傅士仁的脸上沁出一层油汗,坐立不安地东张西望。他觉得傅尘说话不妥,想要出言训斥,却又看诸葛瑾和虞青都一脸笑意,不禁又有些犹豫。
傅尘身子微微放低,枪尖指向贾逸。他吸了一口气,暴喝一声,攒枪刺出。贾逸举剑格挡,“叮”的一声兵刃相碰之后,傅尘长枪已然快速撤回,又攒枪再刺。贾逸不敢托大,挥剑再度格开,而在他还未变招进攻之时,长枪竟然已经再度刺到面门!贾逸仰头翻身一跃,躲开枪势。
这几下刺击招式毫无精妙可言,只有一个“快”字,却是要命之极。贾逸已经掂量过长枪,知道分量不轻。而傅尘竟然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连刺三枪,实属用枪高手。然而还未等他多想,面前红缨闪动,枪尖已再度刺向面门。贾逸挥剑格了一式,再度旋身后退。然而长枪来回攒刺的速度竟然越来越快,形成一片残影,直向贾逸罩去!
贾逸还剑入鞘,双脚一前一后错开,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搭在剑柄上,沉静地看着运枪如飞的傅尘。枪尖残影离面门只有毫厘,他轻叱一声,拔剑!夜空中闪过一道亮光,漫天长枪残影如冰雪般消融,这时众人才听到一连串的清脆响声,而贾逸的长剑已经抵在了傅尘喉间。
“好快的剑。”傅尘道,“这就是贾校尉在物我两忘之时,悟到的剑势吗?”
贾逸没有回答,收剑入鞘,反身走回筵席。
席间响起了孤零零的掌声,是虞青在拍手,然后是傅士仁满头大汗地附和,掌声越来越大,还有人叫起好来。席间不少军伍之人,自然看得出二人虽然交手时间不长,但着实精彩。贾逸在一片喧闹声中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樽酒,仰头灌下。眼角余光瞥到黑漆漆的夜空,田川这个名字又在心中隐隐作痛。傅尘说因为他太弱,才害田川惨死,虽然很难听,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而他之所以有些消沉,还是对田川之死不能释怀。在进奏曹的那些日子里,他总觉得对田川不过是有些朦胧的感情,但当田川死后,他却越来越觉得怀念。
以后漫漫长夜,当如何度之?
“贾校尉,心有背负之人,才会更强大。”傅尘冲贾逸拱了拱手,也退回筵席中。
诸葛瑾拿起酒樽,走到傅士仁身边:“傅太守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刚才这场比武当真精彩之极,诸位痛饮一杯如何?”
傅士仁连忙起身相迎,赔笑道:“还是东吴人才多,嘿嘿,我这义子也就是陪诸位寻个乐子,献丑献丑。”
他仰头一饮而尽,拍了拍手,又一队舞姬进场。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场中,但诸葛瑾未入席,依旧站在傅士仁身边。
傅士仁觉得有些尴尬,正要开口相让,却听得诸葛瑾道:“傅太守这义子,现在在公安城任什么职位?”
“城中都尉,打理治安民防这些小事……”傅士仁赶忙答道。
“这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不知何人负责缉私,与令公子比起来如何?”
傅士仁诧异道:“租铢和缗钱税的收取,都是司市在管理,直接隶属于成都那边,我并没有权力管辖。您问起这个来,有什么事吗?”
诸葛瑾道:“前几天,甘宁在建业城一家酒肆遇刺,凶手用的是蜀地制造的新式连弩。这种连弩是官制利器,一直都是严禁买卖的。我们经过查验后,发现很可能是公安城中商号高价私卖进江东的。”
“有……有这种事?”傅士仁的脸上又渗出了一层油汗。他下意识地看了下四周,宾客都在举杯畅饮,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傅太守,这几日我就要面见关将军,为我主求亲。在这之前,不如我们携手对这些无良奸商清查一番,作为一份见面礼,送给关将军如何?”诸葛瑾微微笑道。
“这个……恐怕……”傅士仁犹豫道,“这公安城内,商号繁多,查起来需要时间啊。”
“我们已经查出来,有三家商号嫌疑最大。傅太守只需要命傅尘带队,我们的虞青校尉、贾逸校尉自会倾力配合,今晚就能将唯利是图的奸商一举拿下。”
“今、今晚?”傅士仁吃了一惊。
“事不宜迟,搞不好就连司市也参与其中,如果走漏了消息,难免功亏一篑。”诸葛瑾的语速很快。
傅士仁搔了搔头,为难道:“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但不知道这三家商号都是哪三家?如果后面有什么军政要人,傅某在关将军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你放心,这三家商号的底细我们已经摸清了,除了一家跟赵累有些牵连,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根基。而且他们平时嚣张跋扈,跟荆州士族的商号多有摩擦,傅太守何不借机惩治,大快人心?”
“赵累?”傅士仁抿嘴笑道,“诸葛长史你有所不知,甘宁遇刺、你们要来追查连弩这些事,今天关将军那里已经收到了消息。如果那批连弩真的是赵累私卖出去的,那他罪名可大了。这赵累却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军帐中大放厥词,让我难堪。”
“赵累此人目中无人,自视极高,如果能趁此次机会好好羞辱他一番,岂不大快人心?”诸葛瑾笑吟吟地举起酒樽。
傅士仁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那是自然,我现在就安排!”
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到处影影绰绰,夹杂着一股黏稠的湿气。虞青解下沾满雾水的披风,丢给身旁的解烦卫,向傅尘问道:“现在已经是仲夏了,怎么城内还有这么重的雾气?”
傅尘小声解释道:“别的地方很少会在这个时节升起大雾。但咱们公安城紧邻江边,地处低洼,入夜之后清气与浊气混合,很容易形成大雾。这也是咱们公安城一景,叫作……”
“还有多远?”虞青打断了他的话。
傅尘向前望了望,奈何雾气太重,稍远一些就看不清楚。他揣摩道:“应该只剩下一炷香的路程了。”
虞青冲后面招了招手,贾逸策马跟了上来。
“今晚有事,跟你说过没有?”虞青冷着脸问。
“说过。”贾逸答道。
“既然说过,为什么席间还要饮酒?”
“我尝了那酒,劲儿不大,我有分寸的,不会多喝。”贾逸道。
“分寸?有没有分寸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下官知错。”贾逸实在懒得辩解。
虞青“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贾逸问道:“虞校尉只带队清剿这一处商号,剩下的两处如何处置?”
虞青并未回答,一抖缰绳,策马向前而去。旁边的傅尘却拨转马头,与贾逸并辔而行,低声笑道:“贾校尉和虞校尉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
贾逸扭头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如果下属和上司关系不错,下属用不着故意示弱。贾校尉刚才问虞校尉为何只带队处置这一处商号,是为了让虞校尉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你没有她虑事周全。一般状况下,上司有了优越感,会对下属解释清楚,但虞校尉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可见,你们的关系着实一般。”
“怎么,你觉得我知道虞校尉为何对另外两处商号置之不理?”
“贾校尉在进奏曹仕官虽然只有五年,但办了不少精彩绝妙的案子,折在你手下的军议司、解烦营精锐更是多达上百人。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参悟不透,那贾校尉就是浪得虚名了。”傅尘低声道,“你们进入公安城后,除了孙尚香的表亲孙梦,有六个人出过驿馆。这六个人用了三个时辰,遍访大小商号牙行,于酒宴开席前半个时辰返回驿馆。应该是已经确定了三家有嫌疑的商号之中,究竟哪一家涉嫌私运连弩。在酒宴席间,诸葛瑾对我义父仍旧声称,有三家商号有嫌疑,不过是怕打草惊蛇罢了。”
“原来放出去打探消息的解烦卫,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下。孙梦呢?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据说是跟到闹市之后,人太多,跟丢了。直到酒宴开始之前,她仍没有返回驿馆。”
贾逸一怔,心中不由得隐隐担忧起来。
傅尘道:“这位孙梦姑娘,与贾校尉的妻子着实相像,简直是一个人。自古言道,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贾校尉担心孙梦姑娘,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
“只不过孙梦不是田川?”
“只不过,柔情堪销英雄骨。贾校尉若是因为孙梦与田川长相近似,就被人拿住了软肋,倒真是英雄气短了。”
“你觉得英雄就该无情?”
“大丈夫理当心怀家国天下,结交当今豪杰,怎么能整天被儿女情长所困?”
贾逸忽然想起孙梦说过的话,跟傅尘倒是一个腔调。他摇了摇头:“家国天下,英雄豪杰……嘿,就算是赢尽天下,输了她,所得种种,也不过一夜浮夸。”
“那贾校尉是不要江山要美人了?难道说田川死后,你寄情于孙梦了吗?”
“怎么可能,她们相貌虽然酷似,但不是同一个人。”
“贾校尉既然不在意功名,也不在意红颜,求的又是什么呢?”

(https://www.biquya.cc/id188305/2654675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