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己的画像前停了下来,端详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画得一点都不像,这么猥琐的人,是我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细的石墨条,在布告旁画下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这几个符号在旁人看来,毫无章法可言,像是小孩子随手画上去的。不过在懂的人眼里,已经传达了必要的信息。贾逸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墙上的符号,却有点拿捏不准。这套“阴符”是在从许都赶往建业城的路上,囫囵记下的,有些符号画得对不对,还真不敢确定。再写点什么?他在指间来回转动着石墨条,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反正只要寒蝉看到阴符,就会主动与自己联系,就算有所谬误,倒也无妨。
是的,只能依靠寒蝉了。
虽然没有出人头地的野心,但还不至于任人宰割,就算活得索然无味,他也没想过要坐以待毙。贾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吐了出来,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胸中郁结一吐而净。
他走回院子,推开了正房的门。在开门那一刹那,他心中猛然一动,习惯地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糟了,醒来之后,就没有见到腰间的长剑,应该是被那名年轻女子收了起来。他沉住气,往前踏出一步,右拳握紧蓄力,盯着房中黑暗之处一言不发。刚才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呼吸声,房间里还有别人。
僵持了数个吐息,黑暗中那人突然道:“有忍乃有济。”
是傅尘的声音,他果然是寒蝉的人。
贾逸放松下来,立刻回道:“无爱即无忧。”
“贾校尉,你不光阴符画错了,切口也答错了。要不要再想想?”
贾逸猛然醒悟,答道:“对,对,是无爱亦无忧。”
傅尘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笑道:“这才对嘛,别小看这一字之差,若非早已认定你就是我要协助的那个人,刚才我已经向你出手了。”
贾逸干咳了一声:“我刚画完,你就赶过来了?怎么会这么快?”
傅尘促狭地眨了眨眼:“今天黄昏,我就查到了你在这里。不过那时候你还在昏睡,我也确定不了你的身份,就没有打扰。直到刚才见你撅着屁股,在胡乱画阴符,才决定跟你对一下切口。”
“确认身份?你不是说跟我是一路的?”
“上面给我的指令是保护你,并没有告知你的确切身份,所以我也一直未向你表明身份。”傅尘丢给贾逸一个小布包,“先吃点东西吧。”
贾逸解开,发现是三四块红糍。他有些愠怒地抬起头,正看到傅尘冲他挤眉弄眼。
“这东西似乎很合你口味,我叫人在里面又掺了些肉干,比这陈姓小娘子做的味道要好些。”他背着那杆长枪,走到门口将贾逸拽进房间,又关上了门,“那天下午,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她的底细,没问题。她能帮你处理伤口,是因为陈家是开药铺的,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
贾逸心念一动,问道:“孙梦呢?孙梦怎么样了?”
“不知道。”
“她难道不是寒蝉的人?在宝荣商号外面,你们配合得……”
“那次我收到的指令是配合她,但是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对了,诸葛瑾和蒋济都已经离开公安城了,一直跟你作对的虞青,现在还下落不明。搞不好这个女人还潜伏在城里,想伺机动手干掉你,要小心一点。目前的要紧事情,我就知道这么多。上面行事一向谨慎,我作为刺客,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刺客?你要刺杀谁?”
傅尘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刺客?那你的身份是什么?”
“什么身份?”贾逸有些摸不着头脑,“蒋主簿说要我做寒蝉的影子……我的身份是影子吗?”
“蒋济?进奏曹的西曹掾?想不到他也隶属于寒蝉。”傅尘兀自感叹一句,道,“不过他这个引荐人不怎么称职,关于身份的问题,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寒蝉是什么样的组织,这个蒋济肯定跟你说清楚了。那些幕后的家族既然从不走到台前,他们必定会挑选一些人作为他们利益的影子,这些人就是寒蝉的四大客卿。”
“四大……客卿?”贾逸喃喃重复道,“哪四个人?”
“不,客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人。四大客卿,分别为谋客、刺客、间客、工客。谋客通常身居高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一国之政,负责在关键时刻做一些事情,推动天下大势向寒蝉希望的方向发展,蒋济现在或许就是谋客;刺客通常心性灵动,杀伐决断,负责护卫刺杀,比如我;间客通常品秩不高,但居于要害机构,负责打探传递机密消息;工客多是寒蝉在各地发掘的能人奇士,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有潜质、有能力,都会被收拢帐下,聚在一起制造些巧夺天工的物件。我们常用的那些东西,多半是他们搞出来的。”
“那我身手比你强,应该也是刺客?”贾逸问道。
“贾校尉,你凭什么认为身手比我强?”
“宴会之上,你败给了我。”
“你确定我尽力了吗?”傅尘打了个哈哈,“你现在的身份,应该还算不上客卿。要成为寒蝉的客卿,除了引荐人的举荐,还要经过典客的核查。既然一直没有人跟你联系,没有明确你的身份,那么应该还在稽考期内。”
“稽考期内?”贾逸道,“我现在自身难保,还稽考我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看你能不能活下来吧。”傅尘从怀中拿出一幅羊皮地图,递给了贾逸。
贾逸接过地图,凑着光亮吃力地看了起来。是公安城的地图,街道、住宅、市坊都标注得很清楚,就连巡城路线和时辰也仔细写在了空白处。
“这是……”
“你熟悉下城里情形,如果哪天被逼得在城中逃生,也不至于像今晚一样,只能凭运气乱撞。”
贾逸将地图揣进怀里,问道:“我要在这里待几天?”
“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赵累发布了海捕文书,对你们三人各悬赏五万钱,我能找到你,军议司也能找到你。”傅尘道,“这对母女虽然没什么问题,但将性命托付给陌生人,终究是太过冒险了。”
贾逸沉吟了一下,并未回答。
傅尘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怎么,舍不得这陈姓小娘子?”
“救命之恩,这么一走了之,不合适。”
“早知道你会婆婆妈妈的,”傅尘掏出两个金锭放下,“这些先当作谢礼,等你安全了,想怎么报恩都行。”
“光留下钱不行,你也说了,你能找到我,别人也可以。我担心伏击曹魏使团的那些人,会对她们不利。”
“你要带她们走?”
“不错。”
傅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你和她们一起,说不定出门就被巡城郡兵给砍了,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
傅尘挠了挠头,道:“这样吧,我先把你安置好,然后就回来安置她们。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就留你和她们一起等死,你觉得怎么样?”
贾逸只好点了点头,跟随傅尘出了院子。二人趁着夜色,在城中小心地穿梭。夜巡的力度明显强了不少,除了郡兵,连白毦卫都参与进来了。好在傅尘对地形非常熟悉,几次有惊无险之后,二人停在一栋废弃的宅院前。大门上的墨迹已经斑驳褪色,看不出什么字样,就连上面的铁锁、铁链也都锈迹斑斑,全然不像能打开的样子。
“就是这里吗?”贾逸问道。
傅尘点了点头。贾逸抬头看去,院墙虽然看起来多处残破,但足有两三丈高的样子,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很难翻进去。不知道傅尘会不会用他背后的长枪撑着跳过去?贾逸突然浮出这个念头,看向傅尘。却见傅尘径直走到大门旁,将铁锁连同锁梁一起从门上拔了下来。
贾逸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换作平常人都会去想怎么开锁,谁会想到锁梁早已松动了呢?傅尘轻轻推开大门,拉着贾逸走了进去,然后他从门缝里伸出手去,将锁梁插在门上,从里面关上了大门。
贾逸跟着傅尘向宅院深处走去,发现这里着实不小。鱼池、假山、回廊遍布其中,还有五六处气派的大宅,足足占去了百十亩地。只是一路走来,目及之处都是齐人高的蒿草,各种破败灰蒙的家具散落在中间,不留神就被绊了脚。那些鱼池有的干涸了,有的则漂满了污物,着实让人恶心。
“这宅院是什么地方,好像已经荒废了很久?”
“公安城的旧太守府,十一年了。”
“这么久了,就没有人打理吗?”
傅尘头也不回,笑道:“十一年前,吕蒙攻下公安城,甘宁在此屠杀府内老幼妇孺六十一人。每到雾气弥漫的夜晚,都能听到奇怪的声响。”
“奇怪的声响……莫非这里是鬼宅?”
“贾校尉,你信鬼神吗?”
“不信。”
“那就好,至少你晚上能睡得着。”傅尘在一处大宅前停下,“到了。”
两人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走进屋内。只见到处是残破的家具、朽烂的纱绸,其间还散落着几块枯骨。傅尘走在前面,穿过正厅,拐进一处厢房。出乎贾逸的意料,这间厢房虽小,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但木榻被褥一应俱全,长案上还放了几个食盒和竹筒,墙角甚至还竖着两把连弩,一把长剑。
“傅都尉看来早有安排。”
“狡兔三窟,在公安城这几年,我置办下了不少这样的地方。万一有什么状况,不至于像你一样,只能靠运气来逢凶化吉。”
贾逸没有理他,走到长案边,打开一个食盒,发现里面放了不少胡饼。
“这些东西放了一段时间了,口感肯定没有红糍好,凑合吧。”傅尘又促狭地笑了,“那张地图上还标有另外两处可以躲藏的地方,如果这里暴露了,你就去那两处地方吧!”
“这里能躲多久?”
“放心吧,赵累一贯不屑于下作的手段,所以在查索缉拿这方面的能力有限。他虽然在城里大张旗鼓,却不得其法,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里。”
贾逸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我在进奏曹之时,觉得寒蝉行事诡异,神秘莫测,是入仕以来领教过的最可怕的敌人。但到了解烦营,却感觉完全变了样。我身为寒蝉的影子,不但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屡屡陷于险地。至于现在,更是连寒蝉要我做什么、我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都不清楚。傅都尉,我是不是先前对寒蝉估计过高了?”
“贾校尉,你喜不喜欢对弈?”
“围棋……会一点,但不常下。”
“你觉得最可怕的对手,是哪一种风格?是稳健严谨、剑走偏锋,还是大巧若拙?都不是,最可怕的对手,是根本没有风格。他会根据对手的风格来转换风格,你根本搞不清楚他想要干什么。而且他会看似漫不经心地丢下几步毫无用处的闲棋,等到中盘之后,你才发现那几步闲棋早已化腐朽为神奇,逼得你大势已去,毫无回天之力,最后满盘皆输。
“寒蝉从不逆天而行,更习惯顺水推舟。仁义、天道、纲常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远远没有家族繁衍重要。秦亡就让它亡了,汉衰就让它衰了,在朝代更迭、人心变幻中,他们从未坚守过什么正统,什么信念。他们看重的不是最快对世事变化做出应对,而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取得最大利益。
“你觉得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这种感觉对于我们这些客卿来说,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们只是棋子,而寒蝉才是棋手。棋子不需要洞察全局,不需要主动思考,只需要不折不扣地落在我们该落的地方。一颗有太多想法的棋子,反而会给棋手带来麻烦。贾校尉,既然当初选择了做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贾逸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傅尘拍拍他的肩膀:“想不通也无所谓,反正长夜漫漫,你有的是时间。”
贾逸忍不住道:“如果身为棋子,所有的一切都要遵照寒蝉指令,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不,寒蝉通常不会限制你做什么。他们对客卿的要求就是活着,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去做他们认为合适的事。当然如果客卿做出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过多干涉,就任你去死好了。”他转身向外面走去,在门口又转回了头,“其实有些时候,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有太多的选择,自以为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可是有些由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却会把你的人生推向绝路。”
贾逸一直沉默着,直到傅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蒿草丛中,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如果不能率性而活,就算活的时间再长,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上百卷木简被铺平了摊在地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白毦卫们探查到的情报,涉及方方面面,涵盖范围极广。赵累要做的,就是从这浩如烟海的线索中,找出自己需要的碎片并拼接起来,组成所谓的真相。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碎片之间大多没有相互佐证的关系,只能靠审阅者个人的经验来筛选。
上午早些时候,太守府主簿傅熙前来拜访,声称他前晚酒醉归家途中,发现贾逸正带队攻打一处宅院。赵累问他为何时隔一天才来报官,他却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而且,仅凭前几日宴会上的那匆匆一面,傅熙便能在夜里辨认出贾逸,也未免有些牵强。但傅熙却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自己看到的确实是贾逸,而且贾逸还大声喊叫,说要杀了蒋济作为效忠孙权的投名状。
赵累嫌傅熙聒噪,找了个借口将他支走了。对于这些荆州士族,赵累一向不信任。贾逸或许参与了夜袭曹魏使团,但到底是主动还是被迫,还值得深究一番。
他拾起了一卷木简,上面是这次的杀手验尸呈文。上一批刺杀关羽将军的杀手尸体,由于时间太短,得出的讯息并不多。而这回结合曹魏使团的那批杀手尸体,倒是翔实了不少。这些杀手死因多为剑伤刀伤,是跟解烦卫和郡兵交手所致。尸体有一个共同特点,膝盖以下肤色较黑,膝盖到小腹处肤色变得较白,上身肤色转黑。而且尸体的肠胃之中,发现了还隐约成形的籼稻饭、腌萝卜和菹菜。
那种肤色,跟军中水兵有些相近。因为长期在船上操练,水兵们在酷热的夏天,经常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亵裤。久而久之,就会被晒成那样的肤色。籼稻饭、腌萝卜这些不算稀奇,乃是荆州、扬州一带的家常食物,但菹菜这东西,倒只有荆北四郡的人,才会经常吃。
他又拾起一份木简,木简上是对尸体衣料武器的进一步核验。蜀地连弩根据磨损程度和机弦的老化程度来推断,最多是去年刚制出的。吴地的丹阳铁剑,相对来说时间要早一些,至少在三年之前。而黑色布衣的织造方法,则是在荆州刚刚流行起来的六梭法。
丢掉,再拾起几份。荆州内的几家本地士族,这两年的往来货物比以前减少了近两成,运输船只减少了近三成。前几日,有人曾经目击贾逸救过一个陈姓寡妇,而这个陈姓寡妇的公公,就在这几家士族之列,正是刚刚来访的傅熙。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将几块碎片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块模糊的图案,赵累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想法,但还不敢确定。
一名身披铁甲的白毦卫走了进来,将一卷木简呈给赵累。打开之后,赵累眼中的阴郁之色更加明显起来。贾逸救过的那个陈姓寡妇,一个时辰前他安排了白毦卫前去寻找,结果发现母女都已被杀死在家中。而在正屋内,发现了一柄长剑和一套沾染血渍的衣服,那套衣服经人辨认,正是前几日贾逸所穿。
赵累将手中的木简狠狠摔在地上。如果结合傅熙的证言和血衣来推断,那贾逸自然就是罪魁祸首。可赵累并没有蠢到信以为真。不说贾逸人品如何,即便真是他带队攻打曹魏使团,可在被满城搜捕的状况下,他又为何非要杀了这对母女,还留下血衣?简直毫无道理可言,这不像是进奏曹精英干的事,倒像是一次拙劣的栽赃陷害。
那群黑衣杀手,身手算不上超群,这几次刺杀伏击的结果都不算多完美。而从肤色、食物、兵器、衣物这些线索中推断,大致可以确定是出身荆州,更确切一点可以说是公安城附近。这么多线索指向,操控这群黑衣杀手的,无疑就是荆州士族了。只不过,那些士族不会有这么快的消息来源,更不会有如此快的反应。这几次伏击从布局上来说,确实有很大的威胁,但可惜这些人的实力不佳,才落得个不尽如人意的后果。那么,帮着他们定谋决策的人或者势力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赵累在房中来回踱步,将木简踢得到处都是。同时向三方下手,是幽州的公孙康,还是交州的士燮?不,这两个人都心怀守土之志,没有理由参与这种谋划。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隐隐浮现出来,会不会是自己人做的?最近几年,一直有传言关羽要在荆州反叛自立。虽然汉中王刘备那里,从来没有表示过怀疑,但三人成虎,公安城又与成都相隔千里,谁知道汉中王心里到底有没有猜忌?借荆州士族之手,搅乱公安,敲打关羽,有这个可能吗?想到这里,赵累自己都笑了起来。这太荒谬了,且不说关羽将军忠义冠绝天下,汉中王又岂是喜好猜忌之人?把荆州弄乱了,只会给曹操、孙权可乘之机,这种浅显易懂的事,汉中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况且,自己作为公安城军议司长史,直接隶属法正将军,从未获悉类似的消息,就不要再庸人自扰了。
莫非真是东吴那边的江东系?最近几年孙权倒是一直在扶持江东系上台,听闻淮泗系的吕蒙病重,孙权有意提拔江东陆逊接替都督一职。行刺淮泗系的军方大将甘宁,看起来就像是在为江东系的上位扫清道路。所以在宝荣商号里的布局,才会把嫌疑往江东系身上引。但行刺关羽、突袭曹魏使团,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做出这些事情,就不怕给孙权留下跋扈僭越的印象吗?
赵累有些疲累地按了按鬓角,反身坐回长案之后。他取过一张布帛,将心中所虑全写在了上面,然后将其装进一根竹筒里,用蜜蜡封死端口。他起身,喊过门外一名白毦卫,要驿站星夜加急送至关羽处。
白毦卫刚刚转身离去,门外就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赵累抬起头,发现是傅士仁满脸油汗地跑了进来:“赵……赵长史,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赵累皱了皱眉头,示意他坐下:“傅太守,何事如此慌张?”
傅士仁气喘吁吁道:“实不相瞒,我家商号一直跟东吴那边的商号有些生意来往,所以认识几个那边的人。刚才,东吴商号里的熟人找到了我府上,说东吴有个大人物要面见关羽将军。这关羽将军不是已经开拔走了吗,我去哪里给他们引见啊!他们现在过来,是不是咱们走漏了什么风声,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赵累沉吟道:“大人物,哪个大人物?”
“他说事关机密,一定要等见到关羽将军之后再说。”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被我安置在了府上,我骗他说要向关羽将军禀告,就跑到你这里来了。”傅士仁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关羽将军是不是带兵打东吴去了?我们要不要把这个人给杀了灭口?”
“先不要慌。”赵累在心里叹了口气,傅士仁真是蠢材一个,“傅太守,你告诉这个人,关将军公务繁忙,我先跟他接触一下,看看有什么事。如果值得谈,关将军才会跟他见面。”
傅士仁忙不迭点了点头:“那是你去我府上,还是我带他过来?”
“自然是劳烦傅太守将他带来,在你府上人多眼杂,恐怕会走漏了什么消息。”
“也是,也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傅士仁转身向外跑去,没跑多远却又折返回来,“对了,赵长史,关将军出征的消息,我可是绝对没有跟外人提起。你们到时候查索,可别怀疑我。”
赵累微笑着点了点头,傅士仁才显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转身离去。
大人物,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有什么事诸葛瑾不能谈,非要这个大人物来谈?赵累沉吟半晌,喃喃道:“莫非是淮泗系的甘宁?”
又睡了一个白天,醒来的时候,贾逸感觉有些饥饿,打开长案上的食盒。除了胡饼,下面的格子里竟然还有肉干、果脯。他拎起一管竹筒晃了晃,好像是水。贾逸将竹筒逐一打开,每个都喝了一口,又重新盖上。这个傅尘,整天喊着喝酒喝酒,结果竹筒里全是水。贾逸抓起一张胡饼咬了一口,果然放的时间久了,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他又拿起肉干咬了一口,还好,盐味挺重,刚好就着胡饼吃。
贾逸对食物不是很挑剔,有美食吃的话当然很好,没有的话也会尽力填饱肚子。啃了两张胡饼,吃了一块肉干之后,他走到墙角将那柄长剑拿了起来。拔剑出鞘,看剑身寒光如秋水流动,手指弹上去铮铮作响,是把难得的好剑。可惜了,傅尘不会用剑,只会用枪,真是有点明珠暗投的味道。
他还剑入鞘,依旧放在墙角,然后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雾气已经不知不觉弥漫开来,将一片破败萧瑟的景象笼罩起来,更显得阴森恐怖。闹鬼吗?贾逸摇了摇头,踱步走出了房间。
园子里白雾如柔纱般浮动,倒是别有一番意境,贾逸在一片齐腰深的荒草之中踟蹰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一栋望楼之前。他伸手拍了拍木梯,却发现还很结实。想不到,至少历经了十一年的风霜雪雨,这栋望楼仍未腐朽倒塌。
贾逸沿着木梯向上攀去,越往上,雾气越淡。到了望楼顶层,竟能感觉到阵阵夜风,目之所及足有数里之远。他倚着木栏小心地向下看去,见脚下依旧沉浸在淡淡的薄雾之中。傅尘先前说过,公安城地势低洼,入夜之后清气与浊气混合,很容易形成雾气,看来着实不假。贾逸顺势坐在楼板上,两只脚往木栏上一搭,懒懒地看着公安城。这些日子一直处在紧张、猜疑、愤怒等纠结在一起的情绪之中,现在困坐愁城,不知为何心情却放空起来。他斜眼看到楼板上还嵌着几支光秃秃的羽箭,忍不住去拨弄了一下,箭杆一触即断,只留下了黑色腐锈的箭头。这想必是十一年前,吕蒙率队攻打公安城之时留下来的。
贾逸趁着月光,从怀中掏出了那幅地图。经过这几天的熟悉,他已经把公安城的地形记得烂熟于心。公安城兴建于汉景帝时,距今已经有两百多个年头了。在当时还是一处为了占据长江重要渡口、遥望吴王领地而建的要塞。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公安城几经兴衰,却一直没有荒废。直到王莽篡权之时,天下大乱,荆州一部分士族据城抗贼,招纳流民,才又逐渐变成军民一体的战略要地。由于原本是军事要塞,公安城内的建筑布局比起其他城池来说,要复杂不少。横三纵四一共七条大街,其中又有不少背街小巷,将城内分割成了无数小块,可谓相当繁乱。
现如今关羽率大军离城北上,只给傅士仁留下了八百郡兵,就算再加上军议司赵累的二百白毦卫,也不过一千人。这一千人还要轮值,还要做其他军务,每天巡街的至多不过三百人。白毦卫和郡兵之间的沟通也并不顺畅,巡街的布置还真称不上严密。
在贾逸看来,赵累并不适合缉拿查索,刺探情报。如果换作自己的话,第一步就是要人,不管是从江陵这样的大城调派白毦卫,还是夺取傅士仁的郡兵指挥权,都要确保麾下有足够的人手。随后要将整个公安城仔仔细细梳理一遍,将那些有嫌疑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做到完全掌控。赵累却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在顾忌荆州士族的反应,还有他自己的官声。毕竟刘备号称以仁德治国,做得如此极端可能会被成都那边参奏。可如今已经是非常时期,赵累还顾虑重重,实在是优柔寡断。这也应了军议司的风格,敢于慷慨赴死的人很多,而阴狠果断的人很少。
这样想着,突然发觉左侧隐隐有些异样,他偏过头,发现不远处有一朵奇怪的焰火亮起,燃烧了好一阵子才熄灭。贾逸心中一惊,右手撑地,翻身而起。那是寒蝉的求救烟花,如今既然蒋济已经出城,那能用这个东西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孙梦,这枚烟花是自己给她的,她拉响这枚烟花,无疑是在向自己求救。原先因为不知道她的处境,而决定不涉险返回驿馆,现在呢?
贾逸没有犹豫,立刻顺着旁边竹竿滑下,跑过齐腰深的荒草丛冲进屋内。他扎紧衣衫,束起护腕,提起墙角的长剑,从窗口纵身跳了出去。落地之处,惊起不少荒草丛中的野鸟,扑棱着翅膀四散逃去。
跑出了旧太守府大门,贾逸在薄雾之中静立片刻,辨明方向之后即刻发力狂奔。他知道这样很容易被夜巡队发现,但是小心潜行耗费时间太长,很可能会来不及救下孙梦。刚跑了一炷香的工夫,贾逸就撞上了一队巡夜郡兵,他暗叫一声得罪,握紧剑鞘冲了上去。那队郡兵只有五个人,为首的伍长拔出环首刀高高扬起,还未出声号令就被贾逸点中虎口。错身之间,贾逸已挥舞剑鞘将他们一一点倒,从这队巡夜郡兵中轻松穿过。直到贾逸跑出去近半里路,身后才响起了竹哨声。他明白,虽然这次很顺利,但再这样撞上几回夜巡队,迟早会被堵截围杀,不过让人庆幸的是,烟花亮起的地方,马上就要到了。
贾逸拔出长剑,做好了救人的准备。然而转过街角之后,却发现空无一人。他有些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附近连搏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跑错了地方?不对啊,在望楼上,明明看到烟花是在这里亮起的。附近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和竹哨声,他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疑问,闪身躲在旁边一处大宅的门廊上。
只见从不同方向跑来两队夜巡兵士,一队是自己点倒的那些郡兵,而另一队则是白毦卫。郡兵伍长冲白毦卫都伯作揖道:“将军,刚才有个人用剑鞘戳伤了兄弟们,往这边跑过来了,将军可曾遇见?”
都伯摇头道:“我们是从军议司赶过来的,一路上不曾遇见什么人。倒是这里刚才亮起了一次烟花,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有没有赶来搜查?”
伍长有些不解道:“看是看到了。但咱们这公安城内富庶之家很多,那些公子晚上偶尔也会燃放烟花,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蠢货!传闻烟花价值不菲,城内富庶之家虽多,可一年也难得见他们燃放一次。但这段时间,接连放了好几次,而且每次烟花爆起,城内势必有事发生。分明是有人将烟花当成了传递消息的讯号,怎么会不值得注意?”都伯见问不出什么东西,索性道,“算了,这么长时间了,人早就离开了。你回去跟傅士仁说下,让他通告全城郡兵,下次再看到这种怪异的烟花,要立即派人赶去查看,明白吗?”
伍长应了一声诺。这队白毦卫离去很远之后,队中一个郡兵才发牢骚道:“不过是一个都伯,比你高了两级而已。要伍长你给傅太守带话,教傅太守怎么做事,这也太跋扈了吧?”
那伍长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管他呢,我才不去触傅太守什么霉头,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兄弟们先找那个戳伤我们的小子。管他是谁家公子寻我们开心,都得让他知道咱们太守府也不是好惹的!”
看这队郡兵骂骂咧咧地离去,贾逸从门廊上跃了下来,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圈后,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疑惑不已。听白毦卫和郡兵的话,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看到了烟花,却并未发现什么人。这就奇怪了,如果没有什么危险,孙梦为什么要燃放这支求救的烟花?而且放了之后,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还好,你果然没有死。”
贾逸循着声音回头,发现身后门廊下,孙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他走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用那枚烟花求救?”
孙梦笑嘻嘻道:“你凶什么?几天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担心你死了,才用烟花确认一下嘛。”
“现在我们被全城搜捕,你还这么胡闹?”
“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吗?这也有错?”
贾逸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孙梦满不在乎的笑容,只好摇了摇头。他看了下四周,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走出数步之后,贾逸发觉孙梦并未跟上,于是回头示意。
孙梦瞥了他一眼道:“凭什么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连个请字都没有?”
贾逸敷衍道:“行、行、行,请孙姑娘随在下前往一处安全的地方,可否?”
“去了干吗?”
“有几件事,想请教下孙姑娘。”
“那你前方带路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薄雾笼罩的公安城内穿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经到了贾逸藏身的公安城旧太守府。贾逸拔掉锁梁,带孙梦进入大宅。眼前的萧条破败之象把孙梦吓了一跳,贴近贾逸道:“这不是那栋很有名的鬼宅吗?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孙梦轻柔的呼吸触在贾逸的颈间,清香萦绕。贾逸有些不适地低了下头:“我现在藏身在这里,比较安全。”
他犹豫了一下,招呼孙梦一起向那栋望楼走去。两人顺着木梯登上望楼,孙梦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奋地四下看个不停。贾逸靠在楼板上,静静看着她。夜色之下,孙梦的侧脸很美。一头乌黑的长发挽了个惊鹄髻,髻旁左右各簪着一支双凤金胜华,细长的流苏垂了下来,被夜风吹得一摇一曳。身上是一袭裁剪得体的乘云绣曲裾长裙,领口不高,露出里面粉红色丝绸亵衣,映得胸口一片凝脂玉白。浅蓝色丝带斜斜地挽在腰间,更显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婷婷袅袅,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相扶。
跟田川真的很像,不,不像,田川从来没有过这种小女人的打扮。当时在进奏曹,她总是一副男装模样,唯一的一次女装是去世子府赴宴,然后就此天人相隔。田川是田川,孙梦是孙梦,不管对孙梦多好,田川也回不来了。贾逸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靠在楼板上,幽幽叹了口气。
孙梦听得叹气声,转头笑问道:“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贾逸勉强笑笑。
“对了,你说要问我几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贾逸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要把蒋济来公安城的消息,透露给诸葛瑾他们?你真的是为了东吴着想?”
“不对。”孙梦靠在楼板上,懒懒道,“曹魏使团来荆州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什么?明明诸葛瑾说是你从孙尚香郡主的旧人那边……”
“他那是诈你,曹魏使团的消息,是虞青弄到手的。”
贾逸的眉头皱了起来,孙梦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诸葛瑾为何多此一举?
“他觉得你和虞青互相看不顺眼,如果说是虞青探到的消息,你会有借口拒绝前往。”孙梦道,“如果说是我探听到的,你仍是当场拒绝,那就表明你跟进奏曹那边还有很深的情谊,说不定投诚东吴只是假象,真实身份是进奏曹的暗桩。”
贾逸心中一震,他想到后院中整装完毕的那十二名解烦卫,还有等在前院的那几名。是的,当时前后都布置了人,如果自己拒绝,诸葛瑾恐怕会当场下令将自己拿下。
“所以,在我看向你的时候,你才暗示我同意带队前往?”
“诸葛瑾跟我交代过,如果你拒绝,我和虞青就同时向你出手,前后院的解烦卫也会冲进来,能将你生擒更好,不能就杀了你。”
想不到几句话之间,自己竟然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你别不信。他这么干,我表姐也没办法。毕竟给了你表明清白的机会,你当场拒绝的话,任谁看来都是奸细。”
贾逸继续问道:“那我带队前往曹魏使团住处的时候,驿馆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等我返回的时候,竟然燃起了大火?”
孙梦道:“你们走之前,虞青带了几个解烦卫在驿馆前门故意闹事,引得监视的白毦卫现身的事,你知道吧。”
贾逸点了点头。
“然后事情闹得有点大,就把公安城太守傅士仁喊来做调停。结果他换下了白毦卫,派郡兵来护卫驿馆。换防不到一刻钟后,就有四五十名杀手突然出现,不但杀死了驿馆外面的郡兵,还将大批火箭射入驿馆。当时驿馆内只剩下五六名解烦卫,根本不是对手。虞青护卫诸葛瑾从后门逃走,我从侧墙翻了出去,其他人都死在了驿馆里。”
原来这伙人是对曹魏使团和东吴驿馆同时下手的,自己带队去刺杀蒋济,很可能是凑巧撞上了而已。
“那这两天,你藏身在哪里?”
“被我表姐的旧人收留,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贾逸看着孙梦,道:“傅尘帮我找的。”
“傅尘?”孙梦歪着头问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看来孙梦的确不是寒蝉的客卿。贾逸斟酌了一下,道:“我在进奏曹的时候,跟他就是旧相识,这是他还我的人情。还有,宝荣商号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逸问得很含糊,既然孙梦不像是寒蝉的客卿,那有关寒蝉的事情,还是少让她知道的好。毕竟现在这个样子,知道得太多,反而更危险。
孙梦抿紧了薄薄的嘴唇,道:“一切其实很简单,要从在建业城那家酒肆里,我向虞青出手说起了。按照户籍文牒记载,虞青是出身寒门,但一直有传言说她是吴侯的私生女……”
贾逸失声道:“私生女?”
“只是传言而已,看把你吓的。”孙梦白了他一眼。
贾逸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没想到,吴侯的女儿竟然还这么……这么……”
“凶悍?孙家以武立威,孙氏子弟大多武艺在身嘛,我表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孙梦撇了下嘴,“虞青那嚣张劲儿,你在她手下这一段时间,应该很清楚了。她不止一次地公开讥讽我表姐,说她占了个郡主之名,却整天游手好闲什么的。还说我表姐嫁给过刘备,一些情报泄露之事,搞不好是她对刘备旧情未泯,主动透露的。就算虞青真是吴侯女儿,我表姐也是她的长辈,你说是不是要给她点教训?所以呢,我就趁着她在酒肆里等待甘宁仇人的时候,想浑水摸鱼,教训她一下。
“当晚我为了掩饰身份,黑衣蒙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酒肆外面潜伏,听到里面乱了后就冲进了酒肆。但一进入酒肆,就傻了眼,那阵仗哪里是什么仇家寻仇,分明是针对解烦营的一场伏击。这水太浑,不好掺和,我只好急中生智就地躺了下去。
“本以为等到混战结束,我可以偷偷溜走,谁知道虞青说要当场甄别尸体。当时我虽然蒙面趴在地上,但只要她手下的解烦卫将我的面纱拿掉,就会立刻暴露,到时候说都说不清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向她出手了。”
贾逸插话道:“照你这么说,你出现在那里只是负气使然?只是一场巧合?”
“对啊,你追了我一段路程,还打掉了我的面纱,然后放我走了。回去之后,我以为你认出了我是谁,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表姐。表姐觉得事态严重,如果不主动说明,会被误会跟那群杀手是一伙儿的。于是她带着我连夜进宫,将所有的一切都禀告给了吴侯。吴侯听了也没有动怒,只是训斥了我几句,就算完事了。
“紧接着,我表姐收到消息,你并没有把见到我的事情告诉虞青,而是被虞青关进了牢内。这事情的转折当真让人难以预料,她以为你是因为她才跟虞青闹翻了,于是就找到了解烦营的左部督胡综,要他即刻放你出狱。她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没见过面,却很靠得住,于是又把你安排进了这趟求亲的使团中,也好让我有个人照应。谁知道,我第二天去接你,发现你嘴那么硬,原来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亡妻。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连串的阴差阳错,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
贾逸听完,仔细咀嚼了好一阵子,才问道:“那么说,除了这些巧合,你也不清楚行刺甘宁的到底是什么人?那你来公安城,是要做什么?甘宁遇刺的事情,是否跟宝荣商号有关?”
“我来公安城,与其说是表姐的意思,不如说是吴侯的。在甘宁遇刺之后,淮泗系一口咬定是江东系做的,在吴侯面前闹了好一阵子。吴侯一方面想探明关羽的态度,一方面也算是给淮泗系一个交代,于是就派了诸葛瑾、虞青前来公安城。诸葛瑾向关羽提亲是明,虞青查甘宁遇刺是暗。至于我……这个现在还不好跟你说清楚。”
彼此钩心斗角,内耗严重,比起在进奏曹时差远了。曹魏虽然有曹丕、曹植的世子之争,但进奏曹是直属曹操的,做起事来哪里有这些拐弯抹角的道道儿。
贾逸有些气闷,问道:“那你到了公安城之后,前去宝荣商号那里,也是不好说清楚的任务了?”
孙梦笑了起来:“哟,又生气了?我到了公安城后,按照表姐的意思,先去拜访了她的几位旧人,弄清楚了最近走私连弩的很可能就是宝荣商号。于是就赶去那里,但我抵达商号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且紧接着,虞青、廖化他们也先后到了,我只好躲在商号里。哪知道商号竟突然燃起大火,我只好破窗而逃。而你竟然想拔剑阻拦我。”
贾逸有些尴尬:“那还不是因为不知道是你吗?”
“在建业城都交过手了,以你的眼力,还看不出我的身形?”
贾逸没有说话,对于孙梦这种蛮不讲理的诘问,他并不想辩解。
“怎么样,这么说你满意了?”孙梦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问道。
“虽然弄清了一些事,但最主要的疑团还是扑朔迷离。”
“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对不对?”
贾逸点了点头。
“应该是江东系没错了,那个陆逊你也见过,他这个人好谋善断,据说马上就要接手吕蒙的兵权了。”
“他不像是这种沉不住气的人,”贾逸又想起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儒将,“而且就算江东系有心做这些事,也不可能把公安城摸得这么透。”
“那是因为……公安城内的荆州士族跟他们互相勾结吧。”孙梦道,“怎么,听你的意思,你还要自己动手去查吗?”
“我们现在是海捕要犯,露面就会被抓,怎么去查?”
“我那里有表姐的旧人可以帮忙,至于你嘛……确实是没什么用处。”孙梦道,“你就等在这个闹鬼的宅子里吧,用得着你的时候,我再找你出力。”
贾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孙梦。孙梦的嘴角翘了起来,笑道:“金花燕支?你一直放在身上?”
贾逸点了点头。
孙梦接过瓷瓶,打开来闻了一下:“确实好香,以后我就用这个了。”
她将瓷瓶放入袖中,嬉笑道:“我和你的亡妻,到底谁更好看一些?”
贾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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