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都尉府门口,就见大门敞开,糜芳正从里面出来。按品秩来讲,糜芳是将军,魏临是都尉,差了好几个官阶。糜芳要走,魏临理当送客到门口才对。但糜芳是降将,背弃关羽陷了荆州,在东吴的名声并不怎么样,大小官员也没把他当回事儿。魏临不送他,倒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贾逸心念闪动,撇下孙梦上前搭话道:“糜将军,又见面了。上次在百民巷与将军争道,总觉得不妥,在这里向你赔个罪。”
糜芳脸色发白,扭头道:“贾校尉,不要再取笑人了。”
贾逸走近他,低声道:“糜将军,我也是归降之人,有什么资格取笑你呢?我的品秩比你低,那天遇上,确实应该我给你让路。只是没料到郡主府的人在,冲撞了将军,真是过意不去。”
糜芳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归降东吴的这两年,他一直被人鄙夷排挤,贾逸这么一说,倒让他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道:“贾校尉言重了,你说得对,都是归降之人,这几年的辛苦都懂。”
贾逸问道:“不过说句不中听的话,糜将军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觉得我们这些归降之人,做的事越多,越容易被人挑毛病。这两年我都是在应付日子,没做过什么事,这次是逼不得已,才接手了这几个案子。倒是将军你,这些日子一直在东奔西走,当心遭奸人构陷诽谤。”
糜芳长叹一声,道:“贾校尉,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有很多事,想避是避不开的。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我是受够了,如果能做出些事情,也不至于被人看扁了。”
贾逸还想试探,糜芳已不愿多说。他冲贾逸拱手道:“贾校尉,就此别过。或许再过一段时日,那些人就会对我刮目相看。”
贾逸回礼,看糜芳上了车驾,心里细细琢磨着他那番话。上次在张洵那里碰到糜芳,贾逸已经觉得有些奇怪。那天虽然糜芳是和虞青一起,但所带随从都是他的人,况且虞青已经明确表态,不参与这些与太平道有关的案子,去张洵家更像是以糜芳为主。今天又在都尉府撞到了他,一个武将,还是归降之人,到底在凑什么热闹?
孙梦走到贾逸的身边,道:“你刚才跟那老头子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跟他说几句话。”
“你不是提起他也很讨厌吗?怎么会跟他聊得来?”孙梦嬉笑道,“你该不会是对他起了疑,在套他的话吧?”
贾逸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我是觉得糜芳最近有些不太对劲。不过平日里跟他没什么交情,他口风又紧,没套出什么话。”
“整个东吴,没谁跟他有交情的。”孙梦跟贾逸一起进了都尉府。门口的长随一溜小跑着前去禀报,等两个人不紧不慢来到正厅,魏临已经在门口束手等着了。跟上次见面相比,魏临的气色更差了,一张枯瘦的脸上满是阴郁之色,完全没有什么精神。
将二人迎到上座后,魏临问道:“上官前来,可是有了贱内案子的消息?”
“惭愧,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贾逸随口答道,看着魏临。
魏临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道:“那这次还要向下官问话吗?”
“那倒不是。”贾逸道,“只是想问问魏都尉,建安五年的案卷,咱们都尉府里还存放着吗?”
“建安五年……”魏临沉吟道,“虽然这十多年来,武昌城一直在咱们手里。但在未取得荆州之前,这里是边防四战之地。案卷的话,一直是疏于打理,我实在是无法确定。”
“都尉府一直没有对案卷盘点整理过吗?”
“没有。”魏临说得很是坦然,“府里一直人手不够,再说平日里也很少用到以前的案卷。贾校尉问这些,有什么事吗?”
“先前我听陆延说起,建安五年有个案子跟这次的很像。这不是一直查不到什么头绪嘛,就想看看以前的案卷。”贾逸站起了身,“案卷都存放在什么地方?麻烦魏都尉前头带路。”
众人来到一间厢房,上面的门锁已经锈迹斑斑,看起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书吏把钥匙插进锁眼,转了几下竟然顺利打开了。推开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连连咳嗽。贾逸走进房中,只见屋里横着五六列长木架,上面散乱堆放着一些木简帛书。他上前试图去拿一卷木简,却摸了一手灰。
魏临在身后喊道:“来人,将这屋里打扫一下!”
贾逸摆了摆手,道:“不用了。魏都尉你去忙吧,把看管案卷的书吏留下,陪我们在这里看看就好了。”
魏临道声得罪,退出了厢房。那名书吏往房角四周的灯盏里倒满了油,点亮之后,就退到了一边。贾逸在木架前来回踱步,发现案卷是按照年份放置的,多少省了些麻烦。他走到挂着“建安五年”木牌的那个木架前,细细打量起来。
木架上的竹简和帛书似乎被人动过,有几道明显的痕迹。贾逸有些不好的预感,掩起口鼻,将上面的东西全扒拉到了地上。他蹲下身,借着油灯的亮光,认真翻检着。案卷很杂,田产商铺买卖、邻里亲戚纠纷,甚至连偷情通奸都有,杀人案却寥寥无几。一遍翻下来,并没有发现陈籍案。孙梦也蹲了下来,一起翻找,然后又一遍过去,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孙梦向书吏问道:“建安五年的所有案卷,都在这里?”
书吏讪笑着答道:“属下们都是按照年份堆放的,一年一个架子。放完之后,也鲜有提卷审阅的时候,应该是不会错的。”
孙梦道:“那怎么没有陈籍的案卷?”
“属下是去年刚接手的,对以前的事情,倒是不太清楚。会不会是案子太小,当时没有录入?”
“胡扯!陈籍的案子那么诡异,死因跟你们家夫人一模一样,怎么算是小案子?”孙梦骂道。
书吏歪着脑袋,似乎在努力地回忆:“这个……属下倒是未曾听闻。”
贾逸插话道:“陆延说,当年接手此案的都尉不愿事情闹大,草草处理了事。估计官府动了手脚,压制了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
孙梦道:“就算是这样,但陆延明明说他是审阅案卷的时候发现的,怎么会没有录入?”
书吏听到这句,倒是来了精神:“上官这么一说,属下倒是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位公子找到我们都尉,也是要来厢房看案卷。”
“是谁?”贾逸的眉头皱了起来。
“人我是不认得,不过看他衣着华丽,谈吐举止,应该是个世家子弟。我们都尉对他很客气,亲自给他开了房门。”书吏笑了笑,“不过这位世家子弟,倒是有点紧张兮兮的。进门的时候,一直在把玩手里的玉司南配,好像生怕这里有鬼一样。”
玉司南配?
孙梦问道:“那人在房里待了多久,是否拿走了什么东西?”
“他让我们站在外面等,自己在房中最多只待了一刻钟,出来的时候……哦,出来的时候好像没拿什么东西。”
孙梦有些失望,追问道:“你确定他没拿任何东西?”
“一册木简或者一方帛书能有多大?藏在袖中就能拿出来了。”贾逸有些意兴阑珊,“案卷怕是看不到了。他来的时候,递身份文牒了吗?上面是什么官身?”
“好像也是解烦营的上官,虽然跟我们都尉官秩一样,但解烦营嘛,嘿嘿。”书吏搓了搓手。
“陆延?”孙梦看向贾逸。
“陆延。”贾逸点了点头,“他的动作好快。”
孙梦愤愤道:“这么说来,陆家确实跟这几起案子有些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陆家现在要做的就是掌握所有的线索,不能让人抓到任何微小的纰漏,借题发挥。他们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陆延宁愿落下嫌疑,也要取走陈籍案卷,到底是要阻碍贾逸的追查,还是要先一步找出是谁陷害陆家,倒真不好说。
孙梦摊了下手:“这下可好,问陆延去索要案卷吗?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拿了。”
“案卷是死的,但我们可以问问人是不是还活着。”贾逸看向了那名书吏,“你在都尉府做了几年?”
那名书吏意识到了怎么回事,赔笑道:“二位上官,这等机密之事,属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也不等贾逸二人应允,他就往门外退去。
贾逸叫住了他,道:“怎么,解烦营找你问案,你也敢躲?”
书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笑得比哭起来还难看:“上官要对付陆家,属下这身份地位,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孙梦轻叱一声,拔剑出鞘,横在书吏颈间:“问你什么答什么!哪有这么啰唆!要不要我现在就砍了你这颗狗头,也不用怕什么陆家了!”
书吏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求饶道:“大小姐您手下留情,我只要知道,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贾逸温言劝道:“你放心,我们只是奉至尊之命查案,并不是要对付陆家。而且,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们自然会为你保密。”
他示意孙梦将剑收起来,问道:“建安五年,都尉府中的书吏是什么人?现在身居何位?住在哪里?”
书吏咽了口唾沫:“上官您问的是张傕吧?他去年得病死了。”
“当年的主簿是谁?”
“应该是林照,他早几年致仕回家,现在住在东城。不过林照已经七十多岁,老糊涂了,只怕问不出个什么。”
孙梦没好气地问道:“当年的都尉呢?”
书吏小声嘟囔了一句。
孙梦喝道:“大点声!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绩。”书吏声音有点飘忽,“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陆家的陆绩。”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很多将校士兵都卸下了铠甲,只穿单衣。自从今年正月起,跟蜀军就没有正正经经打过仗,双方都已经有些懈怠,巡营官也不怎么管。前几日刘备派了几十个士兵,敞胸露怀地在营前辱骂挑衅,陆逊依旧是弹压各营,坚决不准出战。
听说求战最为心切的朱然找过陆逊几次,但都被陆逊否决了。朱然虽然脾气火暴,倒也没有跟陆逊说什么难听话。毕竟顾、陆、朱、张为江东系四大豪门,而朱然和陆逊私交甚笃,他们在关键时候还是同气连枝的。至于韩当、徐盛、潘璋这些淮泗系出身的将领,私下里仍颇有微词,不过也没人再挑头闹事。想必是上次受到了吴王的训斥,都懂得分寸。
在外人看来,现在吴军大营可谓风平浪静,陆逊却清楚地知道,他此时就像走在刀锋边缘。前面有虎视眈眈的刘备大军,身后还有一场针对陆家的阴谋,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抄家灭族。所幸陆瑁行事得体,果断干练,还能维持住后方大局。但陆延让人有些头疼,武昌来的信里,提到他这个儿子绕过陆瑁,直接将尸体刺青的事上奏给了孙权。若不是陆瑁特意留下尸体,自证心迹,真不知道事情会闹到什么地步。孙权现在不动他,一来是还没有确信陆家有谋反之意;二来也是怕中了挑拨离间之计。毕竟孙权才提携江东系没几年,若是这时候再用雷霆手段打压,那将会再无可用之人,在内忧外困之下撑不了几年。但若孙权认为陆家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王位,即便是饮鸩止渴,也会立即对陆家下手。现在陆家最好的做法,就是自己不插手案子,让解烦营去查。贾逸是个人才,经手过不少大案奇案,既然陆家没做过,一定会还他们清白。若是陆家一直在里面掺和,很可能会把案子弄得更加复杂,最后反而会引火烧身。
陆逊疲倦地问道:“怎么回事,上次我让你跟延儿说的那些话,他不听?”
陆安低声道:“延公子认为贾逸能力堪忧,不见得能查出真相,若是放任不管,无异于坐以待毙。”
陆逊叹了口气:“他认为贾逸能力堪忧?他自己有多少斤两?罢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管好儿子。你告诉他,他做什么不当紧,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当紧,但若是连累陆家,九泉之下他如何面见列祖列宗!”
陆安有些为难道:“老爷,这些话当真要传给延公子?”
“你嫌这些话重?我恨不得当面对他说!”陆逊道,“这么多年了,我们陆家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如果败落在他的手中,我就是罪魁祸首,无颜面对族人。到时候,我陪他一起下黄泉!”
陆安不敢多说,只好默默站在一旁。
陆逊闭上了眼睛,陆延是他的长子,自幼聪明机敏,办事干练,在族中年轻一代算是佼佼者。但陆逊总觉得看不透这个儿子,他的心思太深,想法太多,很容易走上歧路。
一阵急促的喊声越来越近,帐帘一挑,朱然闯了进来:“伯言!蜀军挥兵数千,直朝我们营盘来了,怕是要夺营!”
陆逊睁开眼,透出一股凌厉之色:“带兵的将领是谁?”
“看旗号,应该是吴班,我已命轻骑做好准备,等下痛痛快快跟他们打一仗!”
“不急,”陆逊转头向陆安道,“你现在就回去,把那些话告诉延儿,让他好自为之。”
“怎么还不急?”朱然上前拉起陆逊胳膊,“伯言,人家就在我们中军大营之前,肆意辱骂我朱家先祖,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好吧,出去看看。”陆逊起身,跟朱然一起走出了大帐。
鉴于猇亭附近连绵多山,又多河流洼地,陆逊把中军大营驻扎到了山脊上。大营正前方是一片山谷,如果敌军来袭,就要从低处向高处进攻,地利尽失。而且营盘之前,还挖了三道宽逾一丈的壕沟,壕沟中筑满了竹枪,枪头伸出地面正对前方,防止骑兵冲营。壕沟之后,还有一堵高一丈三尺、宽四尺的护堤,通过数百条匝道与后方营盘相连,可以快速布置兵力。除此之外,韩当、徐盛分别率左右前军,营地离中军只隔了几个山头,一旦中军受袭,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前来援助。
陆逊站在望楼上,仔细眺望攻来的那支蜀军。认出将旗上的字号是“吴”,率队的大将应该是吴班没错,但人数只有一两千的样子。蜀军行进至弓弩射程范围之外便停了下来,照例开始大骂挑衅。陆逊没有理睬,而是向更远处眺望,山谷两侧是坡势较缓的山脊,满眼郁郁葱葱的疏林。
朱然道:“伯言!给我五百骑兵,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能拿了吴班的人头!”
陆逊沉吟片刻,道:“这是个陷阱。”
“我知道是个陷阱,为的是诱我们出战,所以我才要带骑兵。”朱然有些急躁,“你看他们这一两千人都是步军,视线所及之处又没有援军。我们打开营门,五百骑兵来回几个冲锋,就能斩杀大半。就算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根本来不及施展。”
“万一来得及呢?吴班身为大将,只带了一两千人就来叫阵,根本不合常理。刘备戎马倥偬大半生,经历数百场战阵,不容小觑。”陆逊语重心长道,“你看,虽然吴班所率领的只有一两千步卒,但他们推了不少木轮车前来,其中必定有诈。”
朱然向下看去,只见这一两千士兵松松散散,或坐或卧,完全没有布阵进攻的意思。数量众多的木轮车散落在他们中间,上面覆盖着一层草席,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你是怕车上还藏有伏兵?就算再有一倍人马,也不过三千之众!”朱然大声道,“五百对三千,若是我不能取胜回营,甘愿受罚!”
“我且问你,若是你五百骑兵陷于敌阵,后面那些山脊上再有伏兵,到时我要如何救你回来?”陆逊也提高了声音。
“若是那样,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伯言你不必相救!”朱然吼道,“我朱然宁可血染沙场,也不愿像你一样,做贪生怕死、数典忘祖之徒!”
先前蜀军数次前来骂阵,骂的都是陆逊这个主帅。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换成了辱骂朱然。
陆逊沉默一会儿,道:“那好,你出战吧。”
朱然甩掉大氅,按着腰间环首刀快步走下望楼。他很快就点起了五百骑兵,在辕门处列阵集结。陆逊却唤来一名校尉,道:“传令下去,命两千弓弩手登上护堤,装填床弩,箭头包上油布,指向蜀军两侧。待朱然出营后,集结一千精锐步卒,配备刀盾,于辕门待命。”
那校尉低声道:“朱将军赌气前去,还说不必相救,都督为何仍旧如此安排?”
“攻伐对敌,是国家大事,岂能因个人喜怒行事?”陆逊道,“安排下去,一旦出现险情,即刻救援。”
士兵们搬开辕门前的重重鹿角,推开两道营门,放下了吊桥。朱然长枪一指,带着五百骑兵冲出大营。马蹄敲打在坚实的土地上,荡起片片尘土,向蜀军席卷而去。尚未接阵,蜀军阵中已响起鸣金声,开始散乱地向后退去。朱然有些得意地举起长枪,向后扬了扬。顷刻之间,骑兵楔形阵已经切入蜀军阵中,犹如一把利刃剖开鱼腹,兵锋所指尽皆避让。眼看骑队已经冲过步阵大半,蜀军中突然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木轮车旁边的士兵们手脚利索地掀去草席,从怀中掏出火折,吹燃之后丢到了车上,随即四散离开。
平地惊雷骤起,明黄色的火焰从木轮车上喷射而出,火星四溅飞扬。朱然的坐骑被火焰和爆炸声所惊,狂躁嘶鸣着立起身子,将他重重甩了下来。旁边的蜀兵挺起长枪,蜂拥而至。朱然在地上接连翻滚,侥幸躲过枪势,抽出环首刀砍翻欺到身前的蜀兵。他站起身向四周看去,只见四周木轮车正接连被引燃,爆炸声此起彼伏,满目都是火焰。麾下的五百骑兵,大多已经被惊马甩到地上,有些士兵甚至被马匹生生踩死。他高举右臂大声招呼,想让麾下向自己靠拢,然而喊声被爆炸声、嘶鸣声、哀号声完全淹没。
一小队蜀兵注意到了朱然,为首的都伯大声鼓噪,率队冲了过来。朱然随手拾起一杆镔铁长枪,大吼一声,迎上前去。他运枪如龙,几个回合之后已将这几个蜀兵尽数挑翻,还聚拢了几个附近的麾下。
一名骑兵惊慌失措地问道:“将军,那些木轮车上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朱然没有回答,他并不清楚。就算是价格昂贵的烟火,也没有这么大的响声,更不会有这么剧烈的火焰。搞不好又是诸葛亮那个老贼,在成都搞出的什么新鲜玩意儿。骑兵跌下马后,轻盔长兵对阵重甲短兵,根本没有优势可言。而一比四的人数,更是雪上加霜。朱然持枪张望,看到麾下骑兵被分割包围,陷入苦战。不到盏茶工夫,五百骑兵就折了将近一半。
朱然心中五味杂陈,出战前夸下海口,想不到这么快就身陷险境。他重整队形,一人当先,手中长枪来回舞动,四周蜀兵一触既伤,犹如稻草一般纷纷倒下。周围聚拢的麾下越来越多,但也引起了蜀军注意。吴班帅旗下角旗一展,指向朱然方向,全部蜀兵合围而来。
朱然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纵横沙场十多年,竟然命丧于此地。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鼓声。朱然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营门已经缓缓开启,一千刀盾兵排着整齐的方阵冲了出来,打出的竟然是“陆”字帅旗。
“将军!陆都督亲自带兵救援了!”一名骑兵惊喜地叫出了声。
朱然深深吸了口气,他是身经百战的将领,知道现在不是赌气拼命的时候。如果他这个大将死在此处,对吴军本来就不高的士气,将是个颇为沉重的打击。能带回几人就带回几人,回营后不管陆逊如何降罪,低头认了就是。五百骑兵已经折损大半,单靠自身退回中军大营已经是不可能,只能等援军前来接应。他长枪一挺,带着麾下向附近稍高的一处土坡杀去,准备固守待援。大营中出援的一千刀盾兵离战团已经近了,蜀军遇到他们并未交锋,而是纷纷退让。看来只要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安然返回大营了。
就像是嘲讽朱然一样,两侧郁郁葱葱的疏林之中,毫无预兆地响起阵阵沉闷的号角声,密密麻麻的蜀军士兵高喊着冲了出来。而原先避让的蜀军,已经迂回了一大圈,将一千援军围到了战阵之中。朱然的心沉了下去,他原先以为这一千多蜀兵是饵,钓的是他和五百骑兵。现在看起来,他才是诱饵,钓的是赶来救援的一千吴军,还有大都督陆逊。山谷中喊杀声震天动地,朱然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他死在这里只是折损士气,但若是陆逊死在这里,中军大营崩盘,刘备必将势如破竹,沿江直下。东吴灭国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朱然。
眼看“陆”字帅旗已经冲到土坡,朱然狂奔而下,冲执旗都伯大声吼道:“陆都督呢?让他赶快后撤!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名都伯没有理会朱然,却将“陆”字帅旗倾倒而下,转手竖起一杆“周”字将旗。朱然愣住,喃喃道:“怎么,来的不是陆都督?”
周胤已经挥着长刀冲至身前,喊道:“朱将军,别发愣,快跟我走!”
朱然跟着周胤只跑了几步,就见中军大营的辕门处,“陆”字帅旗又缓缓升了起来。与此同时,护堤上响起尖厉的呼啸声,数十支手臂粗细的床弩弩矢飞向战阵两侧,在蜀军伏兵前面轰然射下,钉入泥土之中。箭头上的火焰在油布的助燃下,迅速吞噬了周边的野草和灌木,燃起一道火墙,阻挡住了蜀军伏兵的合围速度。
“快走!”周胤冲在前面,“火势一弱,就挡不住那些蜀兵了!”
原来陆逊早有准备,当时在望楼上,朱然轻敌之时,他就已经识破了蜀人的连环计。朱然心中愧疚,咬紧牙关向大营杀去。四周大火在蜀军伏兵的扑打之下,已渐渐熄灭,有不少蜀军从火圈缺口处拥入,加入战阵。一千刀盾兵以“周”字将旗为核心,且战且退,正缓慢地向中军大营回撤。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退兵不是逃跑,在回撤的同时,必须要保持交战,给予追击的敌人一定杀伤。如果不这样做,转身就撤会变成全面溃逃,那将是压倒性的屠杀。朱然看到两侧山脊中仍有蜀军在源源不断地拥出,甚至看到了冯习和张南的旗号,这才意识到此次的伏兵恐怕至少有一万之众。蜀兵已经咬住了这一千吴军,一路裹挟厮杀到了中军大营之前,接着就趁势攻进营盘。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阻止这种情况,那就是在进入大营弓弩射程之时,不分敌我,以箭雨阻挡。但以陆逊谦逊温润的性格,他没有魄力连同自己麾下士兵一起射杀。朱然打了个冷战,刘备早已揣度了陆逊的性格,才布下这场伏击。如此说来,自朱然率领五百骑兵冲出大营之时,败局便已注定。
然而,朱然没有料到的是,护堤上再度响起了隆隆的鼓声。鼓声尚未停歇,眼前骤然一黑,就见铺天盖地的箭雨飞过头顶,直接射入身后的战团。蜀军和吴军都被射倒了一大片,哀号声随即暴起。朱然还没反应过来,第二轮箭雨又滂沱而至,收割走了数百条生命。紧接着,第三波裹了火棉的箭雨轰然而下,刺入了那些还活着和已死去的躯体,焦臭味迅速弥漫开来。三波箭雨之后,战阵已经被用人命撕开。蜀军一边斩杀仍落在后面的吴军士兵,一边再度集结向前冲锋,却被密集的箭雨射回。
周胤拽着失魂落魄的朱然冲过营门,重重跌倒在尘土之中。朱然向后看去,进入大营的只有三百多人。换句话说,足有一千一百多条人命都被留在了外面。他抬起头,看到一双满是泥土的军靴停在眼前。向上望去,是陆逊那张神色冷峻的脸庞。
朱然跳起来,揪着陆逊的衣领大声吼道:“陆伯言!我的兄弟们都还在外面!你这混账东西!”
陆逊的目光寒彻入骨:“朱义封,这一千人都是因你而死。”
朱然的双手抖了一下,无力地垂了下来。周胤站起身,退后几步,低头默默不语。
“来人!”陆逊高声喊道。
两名都尉大声应诺,快步走上前来。朱然闭上眼,无论陆逊要如何处置,他都认了。
“朱然骄纵无礼,执意出战,以致中伏惨败,责罚三十军棍。”陆逊的声音低沉。
朱然猛地抬起头,没想到责罚如此之轻。就算念在陆、朱两家私谊,也难免给淮泗系众人落下一个治军不严的口实,吴王那里如何交代?他正要开口申辩,却被周胤轻轻拉了下袖子。
陆逊高声道:“我身为都督,弹压不力,救援不及,致使千名将士命丧敌手。本应就地免职,押解武昌。但因大敌当前,故向至尊特请除娄侯一爵、免镇西将军一职,仍暂代都督之位,抵御刘备,以观后效。”
他环顾四周,声音冰冷刺骨:“传令各营,从今日起,再有不听将令、轻言出战者,不论何人,不论何地,立斩不饶!”
听说贾逸和孙梦要离开都尉府,魏临恭恭敬敬陪他们出门。到了门口,魏临又闪烁其词地说了几句,大体就是在诉苦,说糜芳已经前来数次,询问与案子相关的事情,把他搞得不胜其烦。魏临有心拒绝,却因官秩差距太大,不好开口。
贾逸听完之后,说了句“魏都尉真是辛苦”,然后干脆利落地走了,留下魏临在门口发怔。魏临是想让他压一下糜芳,但贾逸并不想插手。目前案子的线索还太少,糜芳到底在干什么,他也并不清楚。但是只要糜芳在动,那么这潭水就会越来越浑,水越来越浑,难免有鱼会憋不住,自己浮上来。
和孙梦走过了一条街,贾逸觉察有些不对,他们打从都尉府里出来,似乎就被人盯上了。最近出行,总有枭卫跟随,没有再遇到伏击他的那伙人。今天来都尉府,他特意跟孙梦商量着布了个局,让枭卫暗中尾随。现在果然又有人跟上,就是先前伏击他的那伙人了。
贾逸冲孙梦使个眼色,道:“昨天约了萧闲吃饭,你自己先回去吧。”
孙梦会意,假装生气道:“吃饭?该不会是去萧闲那里饮酒狎妓吧!”
“哎呀,男人的事,你少管。你先回郡主府吧,我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你爱回不回!”孙梦一昂头,转身走了。
贾逸放慢脚步,负起双手,优哉游哉地往偏僻之处绕去。直到脚下的青石板路面渐渐变成黄土,路上也没了行人,他才转过身,面对尾随的那个人。那是个穿着一身布衣的魁梧大汉,头上戴了顶斗笠,看不清面目。让贾逸有些奇怪的是,这名大汉身形有些熟悉,而且看样子并未携带兵刃。
贾逸往前迈动一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尾随我?”
那名大汉将斗笠取下,掷得很远,震声道:“贾逸,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贾逸觉得这名大汉的面相也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时孙梦已经出现在那名大汉的身后,枭卫们也占据了各个岔口。
大汉回头看了一圈,鄙夷道:“怎么,你还找了群女人做帮手?这要是传了出去,你颜面何存?”
脑中灵光一闪,贾逸记起这名大汉是谁了。他拊掌笑道:“原来是秦风秦大侠,听说你夜探郡主府意图采花,城门各处都贴了你的海捕文书,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秦风被他一激,大骂道:“贾逸,你这个奸诈小人!我足足在月倦寺等了你一天,你不敢来就算了,竟然还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我!”
“陷害你的不是他,是我。”孙梦笑嘻嘻地道。
秦风满脸疑惑:“不可能,我与姑娘素不相识……”
“我们忙着查案,他哪里有空去跟你比武决斗?”孙梦道,“是我出的主意,给你套个罪名挡在城外,落得个耳根清净。不过我一个姑娘家,指认你为采花贼,未免影响清誉,就落了贾逸的名字。”
秦风怒道:“这位姑娘,你怎么能如此卑鄙?男子汉大丈夫行走于天地之间……”
“打住!”孙梦厌烦道,“我又不是男人,跟我讲这么多道理干吗。既然给你混进城里了,你还想跟贾逸打吗?”
秦风被噎得无可奈何,只得道:“不错!我要与贾逸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贾逸毫无兴致地摇摇头,道:“跟你说过了,韩彬不是我杀的,你找我决斗,根本毫无意义。”
秦风冷笑道:“你这是怕了!”
贾逸冲孙梦摆了下头:“走吧,还有要紧事去做呢。”
孙梦绕过秦风,跟在贾逸身后,两人竟然一起走了。
秦风大怒,喊了一声“得罪”,就要赶上前去朝贾逸出手。只听得身后一声娇叱,一道亮光从侧面直刺过来。秦风身形一扭,发现是那几个劲装软甲打扮的女人围上了自己。他不耐烦道:“女人不回家抱娃,舞刀弄枪的,过什么家家?让开,让开。”
枭卫们也不答话,脚下快速走位,持剑将秦风围在中间。秦风刚一动,一道剑光就迎面扑来,他偏头躲过,怒道:“你们再不散开,可别怪我不客气,就算是女人,我也照打不饶!”
枭卫们仍不答话,手中长剑齐齐疾刺而出,逼得秦风连连倒退。眼看贾逸和孙梦已经越走越远,秦风心中焦躁,纵身挥拳向正前方的枭卫打去。那名枭卫收剑回撤,眼看已经避过拳风,却不料仍响起“砰”的一声,被直击右臂,摇摇晃晃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
秦风收拳侧身,沉声道:“势无定势,形无定踪,柔若奔涛怒浪,刚似爆雷搅顶。我这通背拳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你们不是对手,散了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向贾逸追去。与此同时,耳后风声骤响,秦风急忙弯腰低头,一柄长剑贴着头皮挥了过去。他大怒道:“你们这群女人,不听好言相劝,非要老子动狠不成?”
枭卫们始终不发一言,一口气围上了十多个人,顷刻间剑光流转,生生把秦风罩在中央。秦风不慌不忙,掩胸蜗背,蜿蜒蛇行,竟在剑光之中来回穿梭,毫发无伤。眨眼之间,又被他击倒了四五名枭卫。更多的枭卫围了上来,却仍旧伤他不着。
已经走远了的贾逸回过身,道:“真想不到,这位秦大侠还身怀绝技。我看枭卫们支撑不住,要不要回去帮上两把?”
孙梦轻蔑道:“这夯货身手了得,却有个致命弱点,绝不是枭卫的对手。”
贾逸又看了一会儿,道:“不错。枭卫们是以命相搏,他却出手屡有余地,恐怕很快就会落败。”
又打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名枭卫被秦风击中肩膀,仰面倒下。而她旁边的同伴剑势已经用老,无法收手,眼看就要误刺到她。秦风双臂一展,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却冷不防这名枭卫趁势扑进他的怀中,一个结结实实的肘击砸在他的肋骨之上。秦风向后跃起,还未落地,腿弯处又被两柄剑鞘重重砸上,整个人仰躺着摔倒地上。他正欲翻身而起,几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秦风的脸色涨红,他与人切磋无数,也多次以一敌多。但像这么快就被撂倒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被一群女人撂倒的。轻敌固然是一方面原因,这些女人彼此之间的默契与配合,也大大出乎他所料。
枭卫们拿出铁链,将秦风绑了起来。孙梦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人押到都尉府大牢里,给魏临传个话,就说腾个单间,好吃好喝伺候着,等回头闲了再说。”
秦风冷笑一声:“以多对一,恩将仇报,你们这些女人懂不懂为武之道?”他还想继续出言讥讽贾逸,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棉布,只能干瞪着眼呜呜怪叫。
贾逸冲他拱了拱手:“对不住了,秦大侠。先委屈你几天,改日贾某专程登门谢罪。”
枭卫们推搡着秦风,逐渐远去。孙梦笑道:“真是个傻子,在这世道还想以侠义立身,难道不知道重诺守信、光明磊落的游侠时代早已经过去了吗?”
贾逸没有应声,抬头看了看暗淡的天色,又向前走去。他们本来下午要去东城,拜访那个从前的都尉府主簿林照。被秦风这么一闹,都已经是晚上了。东城住的大多是平民,林照家那一带更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像林照这种有官身的人,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很少见的。
孙梦追了上来,道:“我总觉得去这个主簿家没什么用。那个书吏说林照早就糊涂了,又搬过好几次家,咱们能问出什么?”
“不去他家,你接着准备怎么查案?”
孙梦道:“你们不是让那个张清去三源道坛里当暗桩了吗?我们让他接应一下,晚上潜伏进去查查有什么线索。”
“张清一直没有传出消息,于吉肯定没有再去。”贾逸道,“我们贸然潜入不但查不出什么,还很容易打草惊蛇。”
“那又怎样?一旦被发现了,一举铲除掉三源道坛不就行了?”孙梦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了,你是怕没了三源道坛,于吉还会搭上其他道坛,那时候就不好把握他的动向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贾逸随口应了一句。
道路两边的房屋变得低矮简陋,黄土夯成的墙壁上坑坑洼洼,茅草屋顶也凌乱不堪。污水顺着墙根肆意流淌,不时有菜叶和污物漂过去,充斥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孙梦掩起口鼻,问道:“还有多远?”
“不远了。”贾逸又拐进一条小巷。这种情景,倒有些熟悉。当年父亲被司马懿斩首之后,母亲带着他从祖宅中搬出,也住在这种环境中。虽然只住了几个月,就被叔公贾诩接了出来,但那段日子留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说起来,人的运数真是很微妙的事情。若不是家道中落,他不会被叔公举荐到进奏曹,如果不是去了进奏曹,他也不会查到寒蝉的真相,更不会成为寒蝉的客卿。早在荆州之时,他曾经对傅尘说过,永远见不得光的日子是很难熬的。一个心中藏有绝密隐情,时刻都如履薄冰的暗桩,可谓行走在刀锋之上,凶险之极。但他很少有害怕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觉得孤独。那种孤独是深入骨髓中的,阴霾、冰冷、刺痛,没有尽头。
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接受寒蝉这个身份。也想过隐姓埋名,去深山老林里重新开始。但他明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还牵扯着自己,虽然他也明白那道红线只是自己的臆想,但舍不得挣断。田川不是孙梦,孙梦不是田川,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却毫无用处。和孙梦相识已经两年多了,比跟田川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他知道跟田川已经天人相隔,也不清楚与孙梦的未来如何,但还是想一直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庞。
“还没到?”孙梦推了他一把,“这里太臭了,早知道不跟你来了。”
贾逸笑笑,道:“到了,书吏说的就是那间房。”
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房门都已经腐朽了,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贾逸打亮火折,走进了屋子。孙梦有些不情愿地嘟着嘴,也跟了进去。踏进房门,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屋里的地面要比外面的还低上不少。里面充斥着潮湿腐败的气息,还有股酸臭味儿,呛人口鼻。借着火折亮光看去,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角落里缩着团破布一般的东西,微微地蠕动着。孙梦眯起眼睛,才算看清楚,那是一个枯瘦的老人,想必就是要找的林照了。
贾逸将火折递给孙梦,蹲下身问道:“尊下可是林照?”
老人耷拉着眼皮,并没有什么反应。孙梦举着火折,寻遍房内,好不容易在一堆杂物里发现一盏油灯。灯油已经凝固,蒙上了一层灰,所幸灯芯看起来并不潮湿。她将油灯放在贾逸身旁,用火折点燃。一股黑烟过去,房里总算是亮堂些了。
贾逸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建安五年,陈籍的案子,你是否还记得?”
林照的嘴里发出呜咽声,听不清楚。贾逸侧耳过去,他却又不说了。孙梦忍着臭味,看了一圈房内,也没有发现什么。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林照的身上,发现老人的右手紧紧握着衣服右襟。她冲贾逸努了努嘴,贾逸伸出手,试探着向右襟摸去。老人身子猛地向后一缩,惊声道:“饶命!饶命!”
贾逸温声道:“林照,不要怕,我们是至尊派来的。”
林照这才平复下来,眼神再次变得涣散。贾逸轻轻拍了拍林照,把他的手拿开,摸到了衣襟。那里因为经常被林照攥着,布料已经磨得稀薄,但捏起来厚厚的,似乎缝进去了什么东西。
“不对。”林照突然又攥紧了衣襟,“你骗我!主公已经死了!”
“主公活得好好的,没有死。”贾逸轻声劝道。
“不对,不对。”林照的眼睛逐渐清澈起来,“主公被杀了,被杀了!”
贾逸忽然意识到,林照说的是主公,并不是至尊。这就意味他所说的应该是孙策,而不是孙权。林照应该是糊涂了,已经忘记孙权接任之事了。
贾逸低声宽慰道:“先主孙策不幸遇难,至尊孙权已经接任,并于去年称王了。再过段日子,曹魏的使臣会来举行册封仪式,正式册封至尊为吴王。”
“孙权?不,不,你不是至尊派来的,你是陆家的人!”
“陆家?”
林照猛地推了贾逸一把,吼道:“张洵,张洵!护驾!”
贾逸心中疑惑陡升,疾声问道:“张洵不过是个客曹曹掾,他能护什么驾?”
林照昂起头,痴呆地看着贾逸,嘴角流下一丝口涎。贾逸无奈,又向衣襟拽去。布料已经糟朽了,一扯就烂。贾逸摸到里面有一沓布帛似的东西,正想取出,林照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贾逸抬起头,发现林照正毫无生气地盯着自己。
贾逸叹了口气:“放手,我是解烦营的。”
“至尊说,他如果熬不过今晚,权公子可以接位。”林照嘶声道,“不管权公子跟陆家到底有没有勾结,那三个刺客是不是他安排的,这个江东霸主之位,都是他接任最合适。”
贾逸浑身一僵,失声道:“你说什么?”
“这件事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如果不想被人灭口,一直到死都要守口如瓶。”林照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执着。
“我明白,到死都要守口如瓶。”贾逸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们要小心陆家,对不对?”
“不但要小心陆家,更要小心太平道!权公子!陈籍已经被灭口了。千万小心,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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