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二章 刺 客

这场宴会,不应该来的。坐了不到一刻钟,贾逸就泛起了这个念头。
首席上左边坐着朱治,右边坐着张温,都是当今名震朝野的人物。朱治是吴国元老,中平五年(公元188年)跟随孙坚起兵,辅佐孙家三代雄主,战功卓著。他去年被吴王孙权拜为安国将军,配金印紫绶,封故鄣侯。前几天被吴王召来武昌,听说是要拜为太子太傅,教授世子孙登征战沙场、运筹帷幄之术。张温则年仅而立,就官居辅义中郎将。今年更是出使蜀汉,与丞相诸葛亮把酒言欢,促成了吴、蜀再度结盟通商。
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几十岁,但平日里多有来往。朱治跟张温的父亲张允关系极好,张允去世之后,朱治更是把张温当同辈看待。今晚宴席,张温本要执子侄礼坐在下首,被朱治硬拉到了首席。两个人推杯换盏,酒还未过三巡,竟都有了些醉意。
贾逸抿了口酒,搛了一筷蒸羊肉,慢慢地嚼着。从开席到现在,没有人前来跟他敬酒攀谈,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前去邀请他的长随既客气又执拗,什么他家主人极力邀请,宴后还有要事相商,足足磨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贾逸答应前往。结果入席之后,张温根本没有招呼过他,偶尔目光相对也是匆匆而过。
贾逸仍在嚼嘴里的那块羊肉,直到没了味道,才咽下去。坦白说,这里的酒菜虽然丰盛,但并不合他的胃口。平时贾逸吃饭很简单,都是一碟素菜下饭。偶尔去趟醉仙居,才会跟萧闲、秦风一起喝点酒,尝些荤腥。他不是刻意要过得清苦,而是经过这四五年,对吃穿用度早已淡泊之极。他又抿了一口酒,打算再坐一会儿就不告而别。
就在此时,一名衣着华丽的文士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贾逸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认得他名叫吴祺,是吴郡都督吴奋的弟弟。吴祺此人自视甚高,经常聚集不少所谓清流名士高谈阔论,评议朝政。
只见吴祺走到筵席中间,摆着双手大声道:“诸位,诸位!静一静,都静一静!在下有话要说!”
席间众人在吴祺的喊话中逐渐安静下来,都转头看着他。他满是油汗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承蒙诸位赏光,出席我的世侄辅义中郎将张温迎接安国将军朱治的晚宴,在下先代中郎将谢谢诸位!先饮一杯!”
席间众人哄然应诺,一片觥筹交错之声。
吴祺又道:“如今诸位能有闲暇至此,美酒美食在侧,可知多亏了谁?”
不等有人回答,他就接口道:“都是多亏了至尊!当年破虏将军率兵起事讨伐董卓,讨逆将军开疆辟土雄霸江东,都已经算是不世之功,但他们都比不上至尊啊!至尊受命于危难之中,重贤臣、远小人,国势昌盛。赤壁大败曹操,夷陵大破刘备,尽收荆、扬、交三州,虎踞江东,傲视天下,比父兄更为可敬可佩!来,大家再饮一杯!”
他抓起身边长案上的酒樽,仰头灌下,随即大笑着环顾四周。席间一片附和之声,莫不夸赞孙权未雨绸缪、高瞻远瞩,就连朱治和张温也不得不端起了酒樽。大家都明白,这马屁拍得就算再无耻低劣,也是拍至尊的马屁,不附和很容易被人指为怀有不臣之心。
贾逸喝下了一大杯酒,越发觉得无趣,但在此时,又不便离开,只好枯坐着等他表完忠心。吴祺又拿起一樽酒,道:“现如今,曹操、刘备已死,曹丕多谋寡断,刘禅昏聩无能,魏、蜀两国良臣名将凋零殆尽,庸碌无能之辈充斥朝堂。反观我江东,至尊英明神武,文臣武将灿若星河,四海升平,百姓安康。假以时日,在至尊的带领下,必定能大杀四方,一统天下,成就千秋万代不世之功!”
吴祺的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来得及附和,就听角落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笑声并不高,却在这个时刻特别刺耳。吴祺脸色一僵,拨开众人,向声音传来的角落走了过去。贾逸稍稍直起身子,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是个儒生模样的中年人,穿了身洗得发白的深衣,正神色自若地据案独饮。
吴祺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吴郡寒士暨艳。”
他故意把“寒士”两个字咬得很重,然后得意扬扬地扫视四周。
暨艳官拜选曹尚书,担任人事考籍、选拔任用的职责,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吴祺对他的官职绝口不提,只说出身,讥讽之意显而易见。四周落座宾客,大部分都出身世家豪门,对于寒士出身却能身居高位的暨艳本就不满,听吴祺这么一说,齐齐大声哄笑起来。在满堂哄笑声中,暨艳神色不改,只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暨艳这个人,贾逸还是很清楚他的底细的。出身寒门,性格刚直,处事果断,被吴王孙权赏识,几年内连续擢升,直至选曹尚书。很多时候,一些人总会做出孤傲清高的举动,可大多数都是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博取虚名的手段而已。但暨艳不同,此人倒真像个正人君子,颇有强项令董宣之风。
吴祺瞄了眼首席的张温和朱治,见两个人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于是继续大声道:“暨艳,你刚才出声讥讽,难道是认为我说得不对,我朝国运不昌?”
暨艳冷冷道:“国运到底如何,明眼人一看即知,不是谁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那不知道你这个明眼人看到的国运是什么?”
“北有曹魏,占据冀、幽、并、凉、豫、青、徐、兖、司九州,得天下人口七成,兵力、军马为我五倍之上,猛将名臣多不可数,隔江虎视眈眈,多有袭扰;西有蜀汉,自称汉室正统,人心所向,不但有天下奇才诸葛亮打理朝政,更凭借山川天险觊觎荆州;南有百越诸族,一旦我朝对外用兵,他们极可能会在后方伺机杀官造反,掳掠百姓,实为心腹大患。这是外忧。”暨艳道。
吴祺大笑道:“到底是寒士出身,格局狭小,一点微末琐事就被你危言耸听,说得好像天都要塌了。既然外忧有了,想必还有所谓的内患了?你是不是要说俸禄太少,吃不饱,穿不暖了?”
四周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首席的朱治和张温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低声笑谈着什么。贾逸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全然没有了胃口。暨艳的话没有错,只是在这种场合,面对这些人,未免太不合时宜。
暨艳起身,冷然道:“所谓内忧,正是诸位!”
哄笑声瞬间消失,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暨艳。
暨艳环顾四周,道:“现如今我堂堂大吴,举荐选士被江东豪族或淮泗旧臣把持,只要出身好就会被推荐做官,真正有才能的人反而被埋没在乡野之间。结果呢?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已经身居权位的诸公,不是出身江东豪族,就是出身淮泗功臣,每天想的不是为至尊建功分忧,而是为了派系的利益整日钩心斗角,损公肥私!”
“放肆!”
“胡言乱语!”
“好大的胆子!竟敢暗讽至尊治国无方!”
席间爆出数句呵斥,吴祺反而往下压了压手,示意暨艳继续说下去。
“不知再这样下去,为数不多的有识之士老的老、死的死之后,吴国朝政落在你们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笑的是,就是你们这些人,竟然洋洋自夸贤臣,炫耀国势昌盛!真是恬不知耻!”
吴祺冷着脸,道:“暨艳,你颠倒黑白、暗讽至尊,到底是何居心?你就不怕我等上报至尊,免了你的官?”
暨艳冲首席一拜,道:“两位,此等宾客,暨艳实在不愿为伍,告辞!”
言罢,他长袖一甩,扭身就向门外走去。
吴祺喝道:“慢着!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来人哪……”
张温却忽然插话道:“吴世叔,他喝多了,走了就算了。”
吴祺转身看了眼张温,有些悻悻不乐。本来他憋足了劲儿,想给暨艳一个难堪,想不到张温却出言阻拦。以张温的家世和身份,既然他都不在意,吴祺再跟暨艳过不去,就显得有些出格了。他只好暗忍一口怨气,目光一扫,看到贾逸,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笑。
吴祺抓起酒樽,走到贾逸身边道:“听闻贾校尉一直深居简出,几乎从未出席过武昌城内的宴席,今日怎么这么有空?”
“以前没空,今日有空,那就来了。”贾逸道。他明白,吴祺这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回点威风。要是在平日,贾逸淡淡一笑也就过去了,但今天他并不想让吴祺开心。
“贾校尉的意思是,平日里一直很忙?”吴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据我所知,贾校尉在解烦营里并没有什么紧要差事,完全被虞青、吕壹两位部督无视,怎么会很忙呢?想必是贾校尉在解烦营之外,还有十分繁忙的事情了?”
席间又是一阵哄笑。
贾逸面不改色,道:“请问您贵姓?”
吴祺脸上的笑意一僵,道:“今日出席晚宴的诸位宾客,非富即贵,你竟然连人都认不全?”
“不、不、不,这里除了你,其他人我都叫得上名字,”贾逸很真诚地看着吴祺,“请问你是谁?”
吴祺气哼哼道:“我乃出身江东望族吴家……”
“啊!我想起来了,你叫吴奋,对不对?”
吴祺的脸色一阵青白:“那是家兄,我乃……”
“哎,我就觉得不对。吴奋正在吴郡做都督,整日忙得要命,怎么会来这里吹牛喝酒呢?”贾逸微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是我认错人了,吴奋的弟弟,对不住了。”
吴祺的脸色已红,怒道:“我乃吴……”
“对了,你刚才说我在解烦营无事可做,一定是在外面有什么事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祺气闷道:“意思很清楚,你在解烦营是个闲人!”
“不,我在意的是你说的那句,一定在外面有什么事忙。”贾逸慢条斯理道,“你明知道我这几年,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郡主府,你这句一定在外面有什么事忙,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得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吧?”
吴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几年屡有传言,说贾逸明明出身进奏曹,却还深得孙尚香信任,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孙尚香对此大为恼火,已经下手狠狠惩治了几个私下传谣的人。如果刚才那句话被孙尚香误会,吴祺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吴祺大怒道:“混账!我并无此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此意到底是何意?吴奋的弟弟,麻烦你先说清楚。”贾逸道。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突然从后堂传来:“吴祺,你竟敢出言侮辱孙郡主,是不是活腻了?”
贾逸循声看去,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柳眉倒竖盯着吴祺。贾逸稍微恍了下神,认出了这个女人。潘婕,年方十九,出身江夏潘家,是朱治的外甥女。据说她性格刚烈,弓马娴熟,还曾经跟朱治一起上阵杀敌。适才女宾都在后堂饮宴,潘婕听到暨艳和吴祺辩论,便站到屏风后偷听,待到吴祺向贾逸发难,才忍不住走了出来。
吴祺摆手道:“我对孙郡主并无恶意!”
“恶意?你也配,你算是什么东西?孙郡主是女中豪杰,贾公子是盖世英雄,你编排他们两个的流言,究竟是何用意?”潘婕快步上前,站在贾逸身旁。
贾逸看了看她,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吴国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间,在这种场合,为他出头的人寥寥无几,遑论一个如此美貌英气的女人。
吴祺恼羞成怒:“你这丫头片子,我骂贾逸,你掺和什么!”
“看不惯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要脸!”潘婕道,“贾公子来到我吴国之后,帮至尊平定荆州士族、挫败太平道谋逆、襄助夷陵之战,这些赫赫功绩众所周知,你却说他是个闲人?你平日里干了什么?可有一件能拿来跟贾公子相比?”
朱治在首席上轻咳一声,道:“婕儿,不可对你吴世伯无礼!”
潘婕瞪了吴祺一眼,拉起贾逸的手:“贾公子,我们走,不跟这些装模作样的人坐在一起!”
贾逸没有抗拒,跟着潘婕一起走出了厅堂。
张温起身道:“吴世伯请勿动怒,我先饮一杯,为此事告罪。”
吴祺得了台阶,只好也起身端起了一杯酒:“世侄不必多礼,我跟这等宵小之徒计较,也当罚酒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樽,席间随即又充满高谈阔论、开怀大笑之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朱治刚刚饮完杯中之酒,就剧烈咳嗽起来。
张温关切道:“路上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吗?少喝点酒吧。”
朱治不屑道:“这点小病算得了什么。”
“侧室里有点驱寒祛湿的姜茶,世伯不妨喝上几口,压压寒气。”
朱治起身,在喧闹声中随张温一同走进侧室之内。张温回身把木门轻轻关上,并未去拿什么姜茶,而是讪笑地看着朱治。
朱治道:“我就说没有必要,你偏还要再试一下,现在满意了?”
张温叹了口气:“本以为至少会有几个人赞同暨艳的说法,谁知道满座皆如冢中枯骨,实在出乎意料。”
朱治道:“你也不想想,除了诸葛瑾那几个独臣,如今朝中文武不是出身江东系就是淮泗系。格局小点的为自己牟利,格局大点的为家族牟利,让他们赞同你我的想法,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叹朝堂虽大,像你我这样为国分忧的,却是寥寥无几。”
“至少还有暨艳和徐彪他们。”
“只怕加起来,不过一双手掌。”朱治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为什么还邀请了贾逸,莫非你想拉拢此人?我听说他阴险狡诈,出尔反尔,毫无忠义之心,恐怕不太合适参与此事。”
张温摇了摇头:“我并未邀请他,看到他出现在席间,也觉得奇怪,于是就问了下长随。他确实是拿着请柬来的,至于是如何弄到手的,那就不太清楚了。”
朱治沉吟了片刻,道:“他在至尊面前深得宠信,你说会不会是至尊派他来监视我们的?”
“不会,至尊就算再多疑,也不会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太子已经向至尊禀报过了,至尊对于我们要做的事,是默许的。”张温道。
“那么,你已经决定了?你要明白,这是与满朝文武为敌,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我明白。可如今我们吴国是外强中干,再这么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世伯你我都很清楚。总要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张温道,“再说了,是暨艳和徐彪他俩出面,我只是在后助力。他们两个出身寒门的都不怕,我又怎么可以退缩?”
朱治点头:“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用太子太傅的身份助你一臂之力。”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赢。”张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或许,你该问我们能不能活下去。”朱治推开了门,纸醉金迷的喧闹世界扑面而来。
出了张温的府邸,贾逸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潘婕。这位潘家小姐穿了身蜀锦襜褕,束了一条碧玉镶金腰带,脚上是双皂色流云履。脸上虽未施粉黛,但一身男装在月光下显得英姿飒爽,倒也别有一番韵味。贾逸心中一动,想起和田川初次相遇时的情景。田川偷偷跟踪在他后面,穿的也是类似的衣物。他还记得自己打了田川一拳,被她纠缠着要汤药费。
“贾校尉,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看,可是不太合乎礼仪啊!”潘婕笑道。
贾逸有些尴尬:“抱歉,看到潘姑娘,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走了神。”
“莫非是那位传言中的田川姑娘?”潘婕试探道,“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能不能边走边跟我讲讲?”
贾逸道:“潘姑娘不等朱将军了?”
“等他做什么?搞不好又喝醉,睡在这里了。”潘婕道,“贾校尉方便不方便,能不能送我回去?”
先是在宴席上为贾逸出头,然后又提出这样的邀约,这位姑娘的心思一目了然。近几年除了孙梦,这是唯一对贾逸表示好感的姑娘。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潘婕不住地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贾逸都耐心地一一作答。明月当空,夜风习习,走在狭长而又宁静的街道上,贾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从来到吴国,几乎每一天都在尔虞我诈之中度过,像这样佳人在侧、信步而行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一番言语下来,贾逸发现这位潘姑娘听过太多传闻,已经把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这突如其来的美人青睐让他有些不自在,只想尽快将潘婕送回住处。好在只要穿过眼前这条狭长的小巷,就能到达驿馆了。贾逸很有礼貌地和潘婕保持一步的距离,走到了小巷的中央。
夜已深,小巷中寂静无声,没有一个行人。两侧光滑高耸的院墙隐藏在夜色中,平添一股压抑。几抹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勉强照亮脚下。贾逸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条小巷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鲜血、白衣、断剑、火把……
“贾校尉,我知道问这个不太合适,但还是忍不住。”潘婕小心翼翼地问道,“田川姑娘那晚……”
她的声音突然断了,脚步也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小巷的尽头。那里站着一个人,一袭上好的白色绸衣,脸上蒙着一张白色的丝帛,负手站在夜色之中,犹如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贾逸觉得小腹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胃部传来阵阵悸痛,一股苦涩涌了上来。他的右手搭上腰间的长剑,紧紧握着剑柄,青筋尽露。无数个夜晚,他都梦到过这个身影,犹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他也曾想过,早晚会再次面对这个身影,到了那时,他会不会还是不堪一击。
白衣剑客没有动,贾逸也没有动。潘婕情不自禁地往贾逸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前面这个人,似乎有些问题。”
贾逸没有回答她,反而眯起眼睛,吐纳之声渐渐变得平稳。白衣剑客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漾起一片迷离剑光。
“来。”贾逸沉声道。
白衣剑客面朝着贾逸,一股凛冽的杀意压迫而来。潘婕虽然自幼习武,也算有些定力,仍是打了个寒战,往贾逸身后退去。
“来。”贾逸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麻木。
白衣剑客骤然跃起,犹如一道闪电向贾逸直射而来,贾逸却未拔剑。眼看匹练剑光只有三寸之遥,贾逸抬起左臂,轻描淡写地挥了下手。一捧暗光炸开,将雪白剑光顷刻吞噬。白衣剑客运剑如飞,只听“叮叮当当”连续几声脆响,将暗器一一击下,冲势仍旧未减,转眼间剑锋已刺到了贾逸的面门。
贾逸脚下一震,身形转换,剑刃擦着鬓角刺了过去。白衣剑客手腕一抖,正要运剑横扫,却不防贾逸左拳已出,带着呼啸风声击向他的咽喉。白衣剑客只好收剑跃开,落在离贾逸数步之遥的地方。转眼间两个人已交手数招,似乎白衣剑客一直咄咄相逼,贾逸疲于应付。
但贾逸淡淡道:“你就要死了。”
白衣剑客挽了个剑诀,杀气满怀。
“你不是大剑师王越。你的境界太差,连杀意都收敛不起来。”贾逸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放了下来。
“在下进奏曹……”
“你也不是进奏曹的人,当年那条小巷中,进奏曹不少人见识过白衣剑客的绝世风采。如果是他们安排的刺杀,不会选你这种身手低劣的人来冒充大剑师王越。”贾逸道,“军议司?”
“你的话太多。”白衣剑客的声音嘶哑艰涩,“死人是不该这么多话的。”
“算了,想杀我的人太多,也没有必要一个个问清楚。”贾逸脚下一滑,人已经欺到白衣剑客跟前,左掌中寒光一闪,切向白衣剑客的颈间。
白衣剑客挥剑向贾逸的左掌斩去,只听一声脆响,长剑竟然应声断为两截!他大惊之余,硬生生往后一扬,那道寒光在喉间掠过一丝血痕。还没等他暗叫庆幸,那道寒光竟然划出一条不可思议的弧线,曲斩下来。白衣剑客旧力已老,新力未生,眼看要被寒光切入胸间,却见贾逸忽然回身,腰间长剑骤出,挑起脚下几块青石板飞到半空。只见黑暗中,数捧夺目火星骤然激起,一连串的爆声在耳边炸响。
“出来吧。”贾逸平举长剑,指向黑暗之中。
一个吴军哨尉端了柄连弩,缓步走了出来:“杀你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你都能挡下诸葛连弩。”
“诸葛连弩,你也是军议司的?”贾逸的声调依旧很平稳。
“进奏曹武安。”哨尉笑道,“诸葛连弩只不过是个栽赃给军议司的幌子。”
“你倒是比军议司的要诚恳些。”贾逸道,“只是我想不明白,进奏曹什么时候跟军议司联手了?”
“不是联手。我只是收到消息,你今晚会出席这个宴席,身边没有枭卫。对于我们刺客来说,这是绝佳的刺杀机会,军议司应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武安开始慢吞吞地给连弩上弦。
“他栽赃你,你栽赃他。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配合默契。”贾逸淡淡道,“这几年遇到过很多次暗杀,同一时间出现两拨人的却是少见。”
白衣剑客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颈间还在渗血,将他胸前染成一片红色。白衣也沾了不少尘土,还有几处撕破了,显得狼狈不堪。他丢掉手中的断剑,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依然没有说话。
潘婕的脸色发白,靠在小巷墙边不知如何是好。跟随大队上阵杀敌是一回事,赤手空拳面对武功高强的刺客,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就站那里,不用插手。”贾逸难得笑了笑,“很快就结束了。”
潘婕用力点了点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之情。
武安已经装完弩箭,讪笑道:“贾逸,你这么说有些托大了吧?”
贾逸左手一抖,一柄乌黑短剑指向白衣剑客,右手一柄似水长剑指向武安:“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白衣剑客绷紧身子,充满戒备。根据张佑送来的评定,贾逸只是中上之资,还说只要利用贾逸的心魔,假扮白衣剑客绝对一击必杀。但刚才几招交手下来,白衣剑客已经明白贾逸不论身手、心态都远胜自己,不由得如临大敌。
武安端起连弩,眉目间依旧是副轻松模样,搭在机枢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先前他趁贾逸跟白衣剑客交手,一连射出七支弩箭,以为势在必得,却不料被贾逸轻松化解。他有些后悔,被宁陌逼得太紧,没有再多找些人手前来。
武安勉强笑道:“你以为……”
话还没说完,就见贾逸身形一动,已经向白衣剑客冲了过去。武安暗骂了句脏话,端起诸葛连弩瞄向贾逸。白衣剑客扎稳脚跟,拉开架势,想硬接下贾逸这招。他也明白,只要缠住贾逸两三个回合,武安就有机会射杀贾逸。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贾逸长剑已刺到白衣剑客跟前,武安的连弩已经瞄准了贾逸的后心,贾逸却一个空翻转过身,一道乌光直射武安的面门。
武安大惊之下,下意识提起连弩向上格挡,连弩应声断成两截。那柄乌黑短剑擦着他的肩膀,钉入身后墙中,仍在不住颤抖。武安急忙往腰间摸去,但贾逸已经到了跟前。长剑犹如毒蛇一般向他的腰间连刺六七下,武安左躲右闪,堪堪避过要害,还是被剑锋划开几道伤口,鲜血随之迸出。贾逸背后破绽百出,白衣剑客凝神纵身,用尽全力冲了过来,没有留下一丝余地。他们两个都明白,能否活下来,就看这一击了。
黑暗中,武安看到贾逸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刹那间全身冰凉。他想向白衣剑客大声示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贾逸跺了武安一脚,借力向后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跳到白衣剑客上方,剑光随之劈头刺下。白衣剑客反应迅速,抬手向剑光迎去,一片血雾在半空炸开。
贾逸翻身落地,随手甩去剑上的残血,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
武安沉声道:“兄弟,你我联手,我攻上,你攻下。”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回应。武安斜了一眼,发现白衣剑客正在缓缓倒下,后颈上一支弩箭泛着微微冷光。
武安叹了口气:“贾校尉,你单凭剑术就已跻身一流高手,身上还带这么多小玩意儿,不觉得太阴险下作了吗?”
“很多人都骂我是奸诈小人、反复无常之徒,总不能让他们失望吧?”贾逸道,“至于愧疚什么的,像你我这种人是没资格在意的。”
武安大笑道:“贾校尉如此不知廉耻,在下当真是自愧不如。”
他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左步踏前,刀锋遥指贾逸。他已经明白,这场刺杀的结局会是什么,但他还是要继续下去。是因为当年赴任时的誓言,还是因为老友苏琛的情谊,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知道再过一会儿,自己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却只能继续下去。
宿命。
脑中闪过这两个字,死亡伴着璀璨剑芒呼啸而至。
贾逸蹲下身子,在白衣剑客身上小心搜索。
潘婕躲在他身后,惶惶问道:“我们还不赶紧走吗?万一等下还有杀手呢?”
“一个进奏曹、一个军议司,两个死对头互不相避反而合作行事,很明显是人手不足,不会再有杀手了。”贾逸解释道,“被伏击之后,我习惯摸下底,有时死人也能告诉你很多事情。”
潘婕俯身看着尸体:“从这个白衣剑客身上,你能看出什么?”
“年龄不到四十,皮肤白净,他可能大多时候都待在室内。手指修长干燥,右手虎口和大拇指第一关节处有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残存墨汁,说明平时握笔抄写居多。虽然穿了身白绸,但中衣是黑色麻布所制,应该身份不高。而且他身上还有股淡淡的樟木油香味,樟木油价格比较昂贵,经常被涂抹在需长期存放的重要竹简、帛书上防蛀。再加上细作通常会潜伏在官员曹署之中,他多半是文渊阁中的书吏。”贾逸道。
“只是从一具尸体上,你就能看出这么多?”潘婕赞叹道,“贾公子,你可真是太神了。”
她的身子俯得越发低了,一缕发丝落在贾逸耳边,让人有些心猿意马。贾逸往旁边避了避,开始检视武安的尸体。潘婕跟着靠了过去,脸颊有意无意地贴在贾逸耳边。而她的右手,则十分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把乌黑的匕首,轻轻地朝贾逸的后心落下。
激战之后,是人最容易心神松懈的时刻,谁能料到,已生情愫的大家闺秀,竟会在这时痛下杀手?匕首离贾逸的后心只剩半寸,潘婕的动作很慢,幅度很小,贾逸完全没有察觉。须臾之后,这柄利刃就能刺穿贾逸的衣服,没入血肉之间。匕首虽短,却锋利之极,而且还淬满了毒药。只要见血,贾逸在一炷香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潘婕咬着嘴唇,虽然有些紧张,却很是得意。什么进奏曹、军议司,都比不上她一个女流之辈。
“从这具尸体上,贾公子看出了什么?”匕首已经快要抵到衣服,潘婕仍在假装好奇发问。
“他叫武安,是平文门的守城哨尉。”
潘婕怔了一下:“贾公子能从尸体上看出他的姓名和身份?”
“我认识他。”
“既然认识他,为什么还要看这么久呢?”潘婕娇嗔道。
“你说呢?”贾逸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潘婕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咬牙用力将匕首刺下。眼看锋刃已经快要碰到衣服,潘婕忽然觉得小腹被骤然一击,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痛楚深入肺腑之间。她咬紧牙,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只见一柄剑鞘从贾逸的肋下斜出,遥遥指向自己。
贾逸缓缓起身,漠然地看着她,犹如猎人在看跌入陷阱的猎物。
潘婕懊恼道:“岂有此理,明明就要得手了!你怎么识破我的?”
“从你在宴席上说话开始,我就已经觉得你可疑了。”
“呸!你少自夸!那几句话我说得滴水不漏,怎么可能被你怀疑?”潘婕怒道。
“那几句话是没漏洞,可惜与你之前说过的话相互矛盾。”
“之前?”
“去年六月十六日,你和一些世家女眷结伴前往黄鹄山游玩,陆淑骂我逼死她堂哥陆延,你说我阴险恶毒,卑鄙下贱。去年九月十七日,在悦来茶庄,一名游侠夸我挫败太平道阴谋,有勇有谋,你大骂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甚至到了今年的上元节,你还在骂我,说我依附郡主府,狗仗人势,恬不知耻。我想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就对我有了莫大的好感?”贾逸道,“佳人青睐固然会让人心情愉快,可惜我是个小气的人,很喜欢记仇。”
潘婕道:“就算我以前骂过你,可女人善变,你就没想过可能是我经过了什么事,对你改观了?”
“抱歉,我从不会这样骗自己。”贾逸道,“况且刚才我与两名刺客动手时,你虽然故作紧张,但有两次都跃跃欲试,想对我出手。虽然你的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潘婕提起匕首,横在胸前:“既然你早已看穿了我,为什么刚才要用剑鞘将我逼退,而不是直接杀了我?”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比如说你身后的人到底是谁,跟军议司、解烦营是否联手,为什么要杀我。”
“你以为我会说?”潘婕骄傲道,“未免太小看我了!”
“别太高看自己,或许你能挺得过严刑拷打。但潘家呢?朱治呢?若他们被你牵连,你良心可安?为了背后的人,把他们都搭进去不值得。”贾逸将长剑挂回右腰,缓步向潘婕走去,“更何况,你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就没有想过吗?”
潘婕沉默不语。
“你身手不行,性格直率,根本不适合做刺客。选择你,多半是看中了你的出身。成了,有朱治和潘家的地位,不好再去深究幕后指使之人,杀了你就可以结案;就算不成,还可以用你的死,来激化我与朱治、潘家的矛盾。你是死是活,对你背后的人来说,都无足轻重。”
“少在那里挑拨离间!”潘婕冷笑道。
“怎么,就算被出卖,依旧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毫无预兆地,潘婕猛然反手将匕首刺进自己的颈间,鲜血如雾般迸出,她的眼睛里却闪着光芒:“为公子彻而死,是我的荣幸!你这种卑鄙无耻之徒,早晚会被他碎尸万段!”
贾逸并未扑上前施救,而是停下脚步,看着潘婕抽搐倒地。狭长的小巷里,回荡着潘婕越来越小的骂声,渐渐归于寂静。他上前几步,在潘婕的尸体旁蹲下身,不顾男女有别,在尸体上仔细摸索起来。一炷香之后,贾逸依旧是两手空空。潘婕的身上出乎意料的干净,就连女儿家常带的香囊都没有,看来是得人指点,提前做了准备。
公子彻……贾逸默念了几声,想不出任何头绪。能让潘婕甘心赴死,这人的出身应该很高贵,魅力和声望必定不小,可能还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但在东吴境内,贾逸所知道的世家公子有上百人,符合这些条件的也不少,只是没有一个单名“彻”字的。
潘婕参加宴会,驳斥吴祺为自己出头,跟召开宴会的张温有没有关系?张温给自己发来请柬,并派长随极力督促赴宴,这件事透着一丝怪异。但如果真是张温设局,未免又太过简单粗劣。如果是公子彻呢?难道说请柬和长随,都是公子彻安排的,跟张温无关?那自己出席宴会的消息,是不是公子彻透露给进奏曹和军议司的?奇怪,这个公子彻以前从未听说过,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为了什么目的,要向自己动手?
贾逸站起身,向左右看了看。三具尸体倒伏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正沿着青石板的缝隙四处流淌,平添一股萧瑟气息。一晚上连续遭遇三次刺杀,也算是极其少见。若不是他赴宴之前已有疑心,恐怕已经死在潘婕的手下。在东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贾逸只觉得一年比一年艰难,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多了个寒蝉客卿的身份,虽然多了个倚仗,但似乎也将他拉入了更深的旋涡。
早在荆州公安城时,他就曾经迷茫过一段时间,不清楚为什么活着。现在回头去看,被乱世裹挟的小人物,能活下去都是一种奢侈。至于理想、信念、追求,都是虚无缥缈的愿景,都是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贾逸幽幽地叹了口气,掸去身上的灰尘,转身走进了黑暗之中。
仅仅过了一会儿,小巷旁边的院墙上便垂下两条麻绳,几个黑影沿着绳索滑下,迅速奔到各具尸体旁。宁陌最后一个滑下来,快步走到潘婕身旁,拾起那柄匕首仔细端详。他们跟踪武安,来到这条小巷,无意间发现了这场伏击。在他看来,进奏曹和军议司的杀手伏击失败,并没有什么悬念。但潘婕从出手到失手,都远远超出了宁陌的意料。尤其是潘婕口中的公子彻,更是让他心中疑云重重。
公子彻这个名字,宁陌并无印象。但能让潘婕死心塌地刺杀贾逸,事败后当即自杀,这个人究竟有多强的手腕,可见一斑。宁陌有些担心,有这样的人对贾逸出手,并非一件好事,搞不好自己还未调查出贾逸跟寒蝉的关系,贾逸就被公子彻杀了。
解烦卫们查验过尸体,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宁陌沉吟片刻,唤来解烦卫吩咐了几句。眼下一条线是继续筛查武安的人际交往;一条是去文渊阁查白衣剑客的底细。最后一条,却是很难办。虽然宁陌和手下都看到了潘婕行刺贾逸,但此事牵涉太傅朱治,如果按照实情上报,会招来许多麻烦。
宁陌喊来陈奇,道:“你去一趟驿馆,就说要找太傅朱治汇报潘婕的死讯。记住,我们是在跟踪进奏曹细作时,发现尸体的。”
陈奇不解道:“朱治不是还在张温府上饮宴吗?还有,潘婕的死因是什么,我们要不要说?”
“我们只知道朱治奉诏来到武昌,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陈奇会意,点头离去。
接着有解烦卫上前,将一块白布铺在地上,把附近遗落的暗器、兵刃都摆了上去。连弩是用紫杉木打造的,木质紧密,韧性极佳;长剑光芒耀眼,寒气逼人,都是上好的兵刃。现如今这两件兵刃都已经断作两截,不光连弩,就连长剑的断处都十分光滑,贾逸的那柄乌黑短剑究竟锋利到了何种程度?那支刺入白衣剑客颈间的弩箭,比一般的袖弩弩箭还要小。乍看脆弱易折,但细细端详之下,即可发现整支弩箭都是熟铜冲压打磨而成,纤细精巧,所费工时、人力令人咋舌。还有那些细如铁针、长不过寸的暗器,到底是如何击发的,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宁陌命人将这些暗器兵刃包裹妥当,连同尸体一并带去解烦营。他没有打算传唤贾逸,从品秩上来说,贾逸官秩大他一级,由他审问并不妥当。他也不想让都尉府或者其他人插手此案,那样会打乱他查案的节奏。这场刺杀,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拖下去,反正武昌城内没几个人在乎是谁要刺杀贾逸,大多数人都巴不得他被不明不白地杀了。
不能让这些人如愿,至少在查出贾逸和寒蝉的关系之前,贾逸绝不能死。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贾逸才醒过来。他坐在木榻旁恍了一会儿神,起身用青盐漱口、皂角洗脸之后,缓步走到了厅堂。长案上照例摆着早饭,一碗豆粥,一碟煮白菘,一碟腌藠头。贾逸坐了下来,提起木勺舀了一勺豆粥,还好,不算太凉。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抬头看去,发现秦风和萧闲正并排站在门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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