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二章 刺 客02

“你们也要来吃?”贾逸笑笑。
秦风叹气道:“你真是没心没肺。”
“怎么吃个早饭,也算没心没肺?”贾逸皱眉。
秦风掏出一串大钱,拍在萧闲手里:“给,你赢的一百大钱。”
萧闲笑着把钱随手放下,道:“秦风说经历了昨晚那些事,你肯定会十分焦虑,我说不见得。他就非要跟我打赌,说你一定连早饭都没心思吃。”
秦风大大咧咧地坐在长案旁,把豆粥推开:“昨晚朱治的外甥女潘婕跟你一起离开的,是不是?”
贾逸点了点头,搛起一片煮白菘,嚼得咔嚓响。
“她在半路上死了,你知不知道?”
贾逸又点了点头,还想再搛一块腌藠头,却被秦风夺过了筷子。
“外面已经备好了一匹快马,还有三十两黄金,你立刻上马向西,一路上我和老萧会提前打点。赶紧走,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要走?”贾逸道。
“潘婕跟你一起出去,不明不白死在半路。虽然这事儿跟你无关,但虞青整天想找你麻烦,不见得能让你轻易撇清。你就算再问心无愧,也得出去避避,等风头过了再说。”
萧闲道:“走倒是不用走,不过郡主府有必要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免得被虞青冤枉,被朱治误会。”
贾逸打了个哈哈:“听你们两个人的口气,都不相信是我杀了潘婕?”
秦风大叫道:“潘婕真是你杀的?”
萧闲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如果说是她想杀我,我被迫还手,你们信不信?”
“她想杀你?”秦风瞪着眼,重复了一遍。
“她跟你没见过面,没有仇怨,哪有杀你的理由?”萧闲摇头。
“她说是受人指使,但还没等我问出那人的身份,她就自杀身亡了。”贾逸道,“这事说起来很蹊跷,我觉得不管去都尉府,还是去解烦营都不见得有人相信,索性就直接回来了。”
“还是赶紧先避一避,我去把马牵过来。”秦风转身出了门。
“为什么不去郡主府?莫非你有把握不会出事?”萧闲皱眉问道。
“孙郡主这个人脾气很古怪,你如果惹了事就跑去找她,她会觉得你在利用她,懒得理你。如果你有了麻烦不去找她,她反而觉得自己的人被欺负,会主动帮你。”
萧闲摇头道:“就算孙郡主的脾气的确如你所说,也可以去见见孙梦姑娘吧?”
贾逸道:“她不是刚从交州回来吗?让她先休息下吧。”
“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
贾逸摆了摆手,拉过了长案上的那碗豆粥。
萧闲的眼睛看着别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但并没有问过你。”
“什么事?”贾逸一口气喝下半碗豆粥,抹了下嘴角。
“你还记得前年陆延那个案子结束后,我们在这里饮宴吗?那时你将孙梦也背了过来,秦风还取笑你终于对她下手了,我也以为你们好事将近。可是在宴席上,你不住地灌醉孙梦,追问她脚踝上的旧伤,显得十分唐突。”
“有吗?”贾逸抬起头,看着萧闲,“不记得了。”
“孙姑娘说是早年间,跟孙尚香郡主一起游猎时,不小心跌下马摔伤的。你似乎并不怎么相信,继续灌了她不少酒,反复追问地点、时间和各种细节,直到她醉得不省人事才罢休。”萧闲道,“后来这两年里,我总觉得你对她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所以呢?”贾逸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嫌弃她脚上有伤吧?”
萧闲盯着贾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别说她脚上有伤,就算她瘸了一只脚,你也不会嫌弃她。你在意的是她伤到脚的原因。这是为何?”
“你这么喜欢刨根问底,不去解烦营当个都尉,真是太可惜了。”贾逸打岔道。
萧闲还想再问,却见秦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于是调笑道:“怎么,马这么快就牵过来了?”
秦风摇头:“不……不是,我刚出中厅,还没到马厩,就碰到了解烦营的人,他们来抓你了。”
萧闲怔了下,看向贾逸:“这么快就上门抓人?你不会是在现场落下了什么证物吧?”
“潘婕不是我杀的,能有什么证物?”贾逸站了起来。
秦风拔出了破风刀,道:“老萧你退后,他们进来了,我先顶着。老贾你伺机行动,瞅个空当就往马厩那边跑。”
“别冲动,看情况再说。”萧闲上前按住了秦风的胳膊,“要是现在动手,反而坐实了罪名。”
说话间,解烦营众人已经来到房门口。六名解烦卫依次入内,守住门口和窗户之后,一名脸色苍白阴沉的都尉才跨进了房门。他扫视了一眼房内的人,向贾逸拱手道:“下官解烦营左部督麾下都尉宁陌,拜见贾校尉。”
贾逸起身回礼,道:“宁都尉多礼,不知道带了这么多人前来,有什么事?”
宁陌道:“昨晚朱治太傅的外甥女潘婕不幸遇难,还有一名文渊阁书吏、一名城门哨尉被杀,下官斗胆前来,向贾校尉问几个问题。”
秦风大着嗓门道:“你想问,别人可不见得想答。”
贾逸冲秦风摆了下手:“文渊阁书吏和城门哨尉都是我杀的,潘婕不是。我这么说,宁都尉相信吗?”
“相信。”宁陌回答得干脆利落,出乎众人的意料。
秦风忍不住道:“你真的相信老贾?”
宁陌道:“文渊阁书吏和城门哨尉的身份已经查清,是军议司和进奏曹的人。他们晚上出现在小巷,又带着兵刃,想必是要伏击贾校尉。贾校尉还手杀了他们,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个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至于潘婕之死,从伤口的形状来看,与杀死那两个人的兵器不同,如果真是贾校尉所杀,对付一个身手一般的女人,没有必要换第三把兵刃。”
贾逸的眉毛一抖:“你怎么知道我有两把兵刃?”
宁陌低着头,声音很轻:“贾校尉听说过这句话没有,有时死人也能告诉你很多事情。”
这句话,是昨晚贾逸说给潘婕听的,如今从宁陌口中说出来,只能证明一件事——昨晚的那条小巷,宁陌也在场。
“而且,杀死潘婕的兵刃上淬满了毒药,以贾校尉的身手,没有必要这么做。更为重要的是,从潘婕手握匕首的姿势和伤口所处的位置来说,更像是自杀。”
贾逸道:“你有没有想过,潘婕是被我逼迫自杀的?”
秦风上前一步:“老贾你说什么胡话!”
“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除非贾校尉亲口承认。”宁陌道。
“你说要来问我几个问题,大概不是问这些吧?”对于如何应对官府,贾逸昨晚已经想好了几种方法,就算不能说万无一失,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可今日上门的这个都尉,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出乎贾逸的推算,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自然不是。”宁陌挥了下手,解烦卫们鱼贯而出。他面容阴冷地瞟了秦风和萧闲一眼,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秦风怒道:“这里是‘镜花水月’,不是解烦营!你想让我们出去,我们就得出去?”
萧闲却看着贾逸,问道:“你自己可以应付?”
贾逸点了点头。
萧闲拍拍秦风的肩膀:“你说得对,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好了。”
说完,萧闲负手而出。秦风只好冲贾逸使了个眼色,跟着走了出去。宁陌转身关上房门,坐在贾逸对面。
他的眼睛低垂,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寒蝉?”
不啻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贾逸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当一个人明明听清了问题,还要求对方重复的时候,多半是在争取时间,思考如何回答。”宁陌冷然道,“但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你是不是寒蝉?”
“寒蝉是什么,你知道吗?”贾逸强笑道。
“贾校尉在进奏曹时,曾经追查过寒蝉,那你又知不知道?”宁陌看着贾逸,目光阴冷。
“没有定论,可能是蜀汉间谍,可能是汉帝间谍,也可能是魏王曹丕设下的一个圈套。”
“我倒觉得,寒蝉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宁陌道。
一瞬间,贾逸泛起了无数个念头,甚至想出手杀了这个都尉。他勉强按捺住冲动,道:“不是一个人,难道会是一尊神?”
“应该是个称号,或者是个职位。”
贾逸暗地里松了口气,原来宁陌对寒蝉只是揣测,并未接触到真相。
“难道我猜错了?”宁陌忽然道。
“猜错?何出此言?”贾逸道。
“在我说寒蝉很可能不是一个人的时候,贾校尉的嘴角紧绷,眉头上扬,右手青筋凸显,是在全神戒备。但当我说出猜测时,贾校尉的嘴角松弛,眉头平复,右手青筋隐去……”
“你说寒蝉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识破了寒蝉,自然心情紧张,期待你说出真相。但所谓称号和职位的猜测,未免太荒唐可笑,所以才泄了劲,整个人松弛下来。”贾逸讥讽道,“宁都尉,看事情不要带着成见,疑人偷斧的故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承蒙贾校尉赐教。”宁陌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既然你也不知道寒蝉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为什么会怀疑我是寒蝉?”贾逸问道。
宁陌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放在长案上,一点一点地展开。布包里,是一支小巧的熟铜弩箭和几枚犹如铁针一般的暗器。
“贾校尉认不认得这些东西?”宁陌的目光依旧低垂,声音冷得犹如刀锋。
“认得。”贾逸没有一丝迟疑,“是我的东西。”
“宁某在解烦营数年,见识过不少奇技淫巧的东西,但像这种不计成本和工时投入的上乘暗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不像是吴、蜀、魏任何一方的东西,不知道贾校尉是从哪里弄来的?”宁陌的语速很快。
“丹阳豪族,宁都尉听说过吗?”
“当然听说过。丹阳出产好铁,羽林卫和枭卫的铁剑都是由丹阳豪族打造供给的,就连解烦卫的佩剑也有部分出自那里。”宁陌道,“可是丹阳那边只有好铁,并不产铜,更没有能打造出如此精巧暗器的工匠。”
“不错。这些东西并不是丹阳豪族自己打造的,是他们早年间偶然遇到一伙来自琼州的客商,花了大笔黄金买下的。我从魏地逃到吴国后,得到丹阳豪族中的好友倾力举荐,走了孙尚香的路子进入解烦营。临行前,他送了我这些东西,权作防身之用。”
“琼州的客商……贾校尉,琼州与我吴地隔着茫茫大海,鲜有船只来往。而且琼州岛上多为化外之民,割地自据,根本无法派人前去查验。你就算是在扯谎,也让人无可奈何。”
“你问,我就答。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问题。”贾逸道,“仅凭几枚暗器就怀疑我是寒蝉,也得我认才行。”
“那是自然。我手中还有其他的疑点,就不再一一向贾校尉赘述了。”宁陌话锋一转,“潘婕死于自杀,这个我已经上报虞青部督,并且通报朱治太傅和都尉府了。”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方便查索我是不是寒蝉。”
“不错,贾校尉无须谢我。”宁陌道,“恐怕日后还要多多叨扰贾校尉。”
贾逸端起剩下的半碗豆粥,抿了一口,已经完全凉透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宁都尉请便。”
宁陌点了点头,起身轻轻推开房门。他并没有迈步走出房间,反而在门口停了下来。阳光从他的肩头斜射下来,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影。院中的解烦卫们在整装待命,只等一个号令就上前拿人。萧闲坐在回廊上,悠然地看着这边。秦风早已拔刀在手,身后还站着几个劲装打扮的精壮汉子。
宁陌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转身向贾逸长揖至地:“贾校尉,保重。”
说完这句话,不等贾逸回应,他就大步离去,没有一点迟疑。
朱治这位安国将军、太子太傅,在吴臣之中极为特别。他早年就追随孙坚、孙策征战天下,深得信任和倚仗。孙策甚至将母亲及孙权、孙翊等幼弟,寄养在朱治家中。后来孙策遇刺身亡,朱治与周瑜、鲁肃、张昭一起拥戴孙权继位,是货真价实的元老勋臣。这么多年来,也全靠他征伐山越、镇抚东南,才保得东吴后方无忧。
按常理来说,朱治与周瑜等人共事,理应归属淮泗系。可他偏偏又出身江东吴郡,跟“顾、陆、朱、张”中的朱桓朱家还有点沾亲带故。血浓于水的道理,大家都很清楚。建安二十四年,淮泗系与江东系争夺大都督一职时,朱桓曾派弟弟朱据以子侄礼节拜访朱治,十分委婉地提出要朱治认祖归宗,谁料朱治竟当即拒绝。朱桓素来心高气傲,哪能咽得下这口气,随后公布江东朱家只有他吴郡这一支,与丹阳朱治一支并无血亲关系。这看起来像是朱治与江东系的决裂,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推举大都督一职时,朱治竟然舍弃了淮泗系的甘宁,按照孙权的意愿,选择了江东系的陆逊!
夷陵之战前期,陆逊几乎不被任何人看好,麾下诸将牢骚不断,难以弹压。朱治三番四次给身在军中的儿子朱然写信,要他凡事听陆逊安排号令,全力配合。后来陆逊大胜刘备,朱然军功甚丰,朱治却又上书,称一切都是孙权用人得当的结果。
身为元老勋臣,既不党不群,也不居功自矜,这两点让孙权非常受用,早将朱治视为继吕蒙之后的心腹之臣。如今又将他召来武昌,授予太傅之职,让他教授太子孙登兵法治军,可谓恩宠之极。
这样一位大人物,外甥女被人逼死,会做何反应?如果告诉他,是潘婕先动的手,他会不会相信?贾逸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本来他是打算等官府介入之后,再面对朱治的。但谁料到,今天上午宁陌就登门拜访,很干脆地报了个自杀,仓促得让人怀疑是解烦营在护短。贾逸坐到了下午,朱治还未派人找他,看起来相当沉得住气。贾逸怕再等下去早晚生变,索性主动登门拜访。
到了驿馆之后,他才得知朱治感染风寒,吴王派来的御医正在诊疗,只得在花厅等候。与贾逸一起等候的,还有个十六七岁的世家子弟。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贾逸对面,身旁放了个锦盒,不时用脚去碰一下,看看是不是还在。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贾逸几次挑起话头,少年都是问什么答什么,从来不多说半个字。大半个时辰过去,贾逸只问出这世家子弟名叫“顾谭”,奉了太子孙登之命,前来探望朱治。看得出来,顾谭的回答虽然很有礼节,却极为克制。就是那种明明讨厌你,碍于家教,又不得不虚伪客套的感觉。
贾逸笑笑作罢,这些年他在别人眼中不是奸诈狡猾之徒,就是心狠手辣之辈,对他有好感的人并不多。被这样对待,已经算是不错了。很快顾谭就被唤了进去,留贾逸一人枯坐等待。顾谭是顾雍的儿子,与诸葛恪、张休﹑陈表并称为太子孙登的“四友”。这四人中既有淮泗系之后,又有江东系之后,还有独臣之后,背后势力如犬牙交错,竟然彼此交情都还不错。只是不知他日孙登继承大统之后,又会是个什么状况?
仅仅盏茶时间,顾谭就出来了。贾逸起身,跟着长随一起走进正堂。贾逸行过礼,不亢不卑地坐在侧席,一言不发地看着朱治。朱治正在吃药,汤药从唇边洒下几滴,在白色麻布便服上留下了几点暗色污渍。他放下药碗,面色看起来有些灰暗,还在不住咳嗽。
“怎么,坐不住了?怕我因为婕儿的事情找你麻烦?”朱治开口了,声音听起来仍旧很洪亮。
“下官本以为老将军会相招询问……”
“有什么问的?这件事我很清楚,婕儿没能杀得了你,反而死在你的手上,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你。”
贾逸的心中一震:“老将军知道潘婕要杀我?”
“别想多了,杀你不是我的主意,是她自己的。我虽然看不起你,但也明白至尊需要你们这种人,去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朱治道。
“如果潘婕得手,那我现在岂不是成了一具尸体?”贾逸问道。
“如果你被她杀了,那也只怪你徒有虚名,同样怨不得她。”
“老将军说得很有道理。”贾逸笑了笑。
“不必担心潘家报复,他们对这个特立独行的旁支女儿,一向不闻不问,绝对不会为她出头。不管婕儿是被你杀死,还是被你逼死,都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没有必要惶惶不可终日。”朱治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贾逸顿了顿,问道:“既然老将军知道潘婕要杀我,那知不知道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朱治摇了摇头。
“那老将军知不知道公子彻这个人?”
“公子彻?”朱治重复了一遍,皱起眉头问道,“他怎么了?”
“潘婕失手之后,我故意说了些话,激怒了她。她提到一个人,名叫‘公子彻’,言语之间很是信任,应该就是这次刺杀的幕后指使之人。”
“没听她说过。”
“一次都没有?”
“没有。”
贾逸有些失望,刚刚朱治的表情,分明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既然来了,那我就跟你提个醒。”朱治道,“现在有些人说你是至尊的心腹,你觉得呢?”
“心腹一说未免有些夸张了,我只不过算是个独臣。”贾逸道,“能称为至尊心腹的,恐怕只有诸葛瑾他们。”
“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那就好说了。我和张温最近要做一件大事,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估计不少人都会反对,什么手段都可能用上。你不要因为婕儿的关系,将我视为对手,趁乱出手,阻拦那件事的推进。”
仅凭那几句话,贾逸自然不会对朱治打消疑虑,所谓的开诚布公,很多时候都是虚与委蛇。
贾逸岔开话题,问道:“老将军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必多问。”
“若是至尊要我对你们出手呢?”
“不会。这件事对至尊最有利,他不会看不透。”
贾逸还想再问,却见朱治已经端起了茶碗。怪不得先前顾谭那么快就出来了,这老将军行事可谓干脆利落,话刚说完就撵人了。
贾逸只好起身,拱手作别,离开驿馆。刚出大门,就见秦风披甲带刀,牵了两匹马站在对面不住张望。
贾逸奇道:“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是怕朱治难为你嘛,就带齐了家伙在这儿等着。万一有个不测,我立刻冲杀进去,接应你。”秦风围着贾逸转了个圈,打量一番,“怎么,那老头儿没难为你吧?”
“没有。”贾逸问道,“萧闲呢,他没来?”
“他说你肯定不会有事,一大早就去逛什么胭脂水粉铺子了。”
胭脂水粉铺子?贾逸有些茫然不解。没听说萧闲有心仪的姑娘,他去逛胭脂水粉铺子做什么?
闪电在乌云深处犹如毒蛇一般肆意翻滚,震耳欲聋的雷声此起彼伏,周围充满了暴雨来袭之前的土腥味。暨艳站在选曹曹署门口,抬头看着厚重的乌云快速卷过天边,以灭顶之势压下来。几点雨滴落在颈间,身上泛起一丝凉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未几,倾盆大雨如注而下,将他全身衣服淋透,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
暨艳走回院中,左、右两侧的厢房门窗紧闭,书吏们都早已回家,只有几个当值的兵丁在屋檐下躲雨。看到暨艳漫步雨中,有个哨长连忙拿起一柄油纸伞跑过来,递给了他。
暨艳握着那柄油纸伞,在雨中站了很久,终究还是摇摇头,没有撑开。他信步走到后院,推开了次厅的门。眼前骤然暗了下来,暨艳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目之所及都是一堆堆木简,码放得整整齐齐,足有半人高。木简之间,只留下一条条狭窄的过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在房屋的角落里,晃动着微弱的光亮,映出一个正在伏案疾书的人影。那是徐彪,官居选曹郎,在这间屋子里整理这些木简,长达半年之久。暨艳脱下湿透的衣服挂在墙上,小心地从书简中穿过,向徐彪走去。徐彪已经年过四十,跟暨艳一样,都出自寒门。二人同署为官十多年,脾性相投,经常在闲暇之余议论时事。起初暨艳是徐彪的属官,后来得吴王赏识,一路擢升,成了徐彪的上司,二人交情依旧很好。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暨艳站在长案旁问道。
徐彪头也没有抬:“屋内都是木简,我怕烛火太多,容易失火。”
“梳理文武百官的人际关系一事,极为机密,只能由可靠的人来做。这半年来,可真是辛苦你了。”暨艳道。
“没什么,职责所在。”徐彪顿了顿,“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有些怀疑,你说的那件大事,能办成吗?”
“能,太傅朱治和中郎将张温都会支持我们。”
“可是我听说,前晚的宴会上,那满座宾客没有一个给你好脸色的。”徐彪笑道。
暨艳有些尴尬,索性脱了靴子,在徐彪对面坐下。他看到徐彪用手在鼻端下扇了扇,不满道:“都是做大事的人,别在乎脚臭这种小事。”
徐彪摇了摇头,没有反驳。
暨艳道:“那些宾客,不,满朝文武都不过是冢中枯骨,何足为惧?你看看这些木简上的记载,如今朝中大小官职,有九成以上都被淮泗系或者江东系把持。这几年就连举荐个孝廉,都得跟他们沾亲带故。再这样下去,以后占据官职的都是些权贵子弟,酒囊饭袋,指望他们去抵御曹魏还是蜀汉?可能吗?”
“你再发牢骚也没用,即便朱治和张温算得上高官,只凭他们两个人支持,难道就能成事了?”徐彪叹气道,“就算大厦将倾,你我势单力薄,也不是力挽狂澜之人。”
“不是还有太子孙登吗?”
“太子仁厚,优柔寡断,性情温和。如果此事阻力太大,第一个半途而废的恐怕就是他。”
“就算太子指望不上,还有至尊呢。”
“至尊?”徐彪疑问道。
“是的。张温要我们不必有顾虑,尽管放手去做,整顿吏治就是至尊的意思。如今冗官庸官太多,就拿咱们选曹来说,选曹尚书是我,侍郎连带你有四人,员外郎七人;这十二人中,做事的最多只有五人;而在这五人当中,敢于担当、不畏权贵的只有你我二人。”
“至尊真的要整顿吏治?”徐彪仍在追问。
“对。你想想,光一个选曹,就有七个官员不做事,其他曹署冗官庸官更是多如牛毛。这些人不光不做事,还分为江东系、淮泗系两派,相互掣肘,屡有攻讦。每一件公事,考虑的不是对错,而是利弊,有功必争,有过必诿。不但将朝局搞得乌烟瘴气,就连面向民众的各处官衙都是人浮于事,慵懒散漫。”暨艳愤愤道,“前阵子,我要调阅一份存档,竟然履行了九道手续,十几个人签押,存档耗时一个月才转到手上。选曹前去办事,尚且如此,面对升斗小民他们又会如何?这朝政已经到了……”
“子休!”徐彪加重语气,直接喊了暨艳的字,“我问的是,至尊是否授意要整顿吏治?”
“张温说,至尊听了太子登的禀报,虽然没有明示,但已经默许了。你想,整顿吏治,裁撤冗官,保的是孙家天下,至尊为何不支持?”
“你要想清楚,此事一旦开始,无异于变法。”徐彪道,“自古变法者……”
“无一得以善终。商鞅如此,吴起如此,晁错如此,”暨艳满眼热切,“但我们不一样!至尊是位明君,收复荆州、诛灭太平道、平定山越,都是不世之功。如果能整顿吏治,削弱江东系和淮泗系在朝中的势力,任命提拔一批寒门子弟,精兵强国不在话下,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说到兴奋处,他猛地挥了下手臂:“到时候!你我都是元勋功臣,必定名垂青史!”
手臂带起风声,油灯随之而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徐彪摸起长案上的火折,重新点燃了油灯,映亮了暨艳那张略显尴尬的笑脸。
“名垂青史什么的,就算了。只要对朝局有利,对百姓有利,那就试试吧。”徐彪从长案下拿出一卷厚厚的帛书,“你的这个方略我详细推敲过了,有些太激进的地方,都圈了起来,要仔细商榷一下。”
暨艳翻开帛书,草草看了两眼:“这么多都要暂缓推行,这吏治要整顿到什么时候?不行,不行,既然要做,就要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摧枯拉朽,一举打开局面。”
徐彪道:“子休,我担心下手太快太狠,容易引起反弹。其实我们现在并没有什么可靠的后盾,张温出身江东四族中的张家,朱治不光跟朱家有牵连,还跟淮泗系说不清楚,至尊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我们也不能完全知晓……”
“大丈夫做大事,何必畏首畏尾!”暨艳打断徐彪的话,“如果我们没在短时间内做出大改变,莫说太子,恐怕连张温、朱治都要退缩。这事宜快不宜慢!”
徐彪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点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不过,稽考裁撤这个方案铺开之前,最好还是先拿哪个曹署试一下,免得流程中有纰漏之处。”
“我早想好了,解烦营!”
“解烦营?”徐彪急道,“他们的职权可是刺探军情、稽查百官,干的都是说不清的勾当,人脉更是错综复杂,能动得了吗?别被他们抢了先,把我们安个罪名,先下狱了。”
“不。我们要动的不是解烦营整个曹署,只要象征性裁撤一两个冗官就行。来个杀鸡儆猴,让别的曹署看看,解烦营我们都敢动,都能动,谁还敢有什么闲话?”
“子休,你的想法是对的,可解烦营中哪里有冗官?这个曹署是朝中最为精简的,里面那些都尉、校尉个个都是要命的人才……”
“有个人可以动,而且很多人都希望能动了他。”
徐彪沉吟了一会儿:“你是说,贾逸?”
“不错,他是从进奏曹叛逃过来的,根基不稳。虽说投了孙尚香郡主当靠山,但五年了仍旧是个校尉,可见孙郡主对他也不怎么上心。在解烦营中,他既不隶属左部督虞青,也不隶属右部督吕壹,不怎么受人待见。而且,前几天他跟朱治太傅的外甥女潘婕一起外出,潘婕不明不白地死了。解烦营给出的结论是潘婕自杀,信的人不多,都说是解烦营护短,还有传言贾逸妄图染指潘婕,潘婕不从以死殉节的。我们动他,可以说各个方面都不会有阻力,甚至有些人巴不得他失势,会暗中相助也说不定。”
徐彪却道:“不妥,贾逸虽然毫无根基,却办下了几桩大案,深得至尊信任。这几年虽然有不少人诋毁他,甚至罗织罪名,都被至尊视而不见……”
“他只是因为运气好,碰巧破了几个案子而已。我觉得至尊也不见得多看重他,如果真是恩宠,早擢升他当部督了,不会还是个校尉。”暨艳的双眼充满了亮光,“放心吧!你去拟个议案,我拿给张温、朱治看下,商量妥当之后,直接上报至尊。我琢磨着,这个议案下来,就算我们不在中间做什么手脚,也会有人想办法趁势把贾逸裁撤掉!”
徐彪还在沉默。
暨艳早已起身踱步:“裁撤掉贾逸之后,我们以此为参照,迅速在所有曹署中铺开,三个月内,裁撤四成以上冗官!”
贾逸将那盒金花燕支盖上,还给了萧闲。
萧闲瞟了他一眼:“真的不要?孙梦不是一直用金花燕支吗?”
“不要。这种东西,要自己买来送她才合适。”贾逸道,有些话他不想说明白。当年在公安城,贾逸跟踪孙梦到过一家胭脂铺。那家铺子掌柜给了他一盒金花燕支,说是孙梦买下留给他的。再后来,孙梦才开始用金花燕支,只是因为她以为田川曾经用过。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萧闲道,“再聪明的女人,也是需要哄的,你不主动,怎么会有进展呢?你们都二十好几的人了,难道要孙梦姑娘一直等下去?万一到时候,孙郡主把她嫁给了别人,你怎么办?”
“我听秦风说,城中有名的胭脂铺你都转遍了,该不会是为了买这盒东西吧?”贾逸岔开了话题。
“当然不是,我是去打探消息。”萧闲道。
萧闲现在的产业越做越大,醉仙居、银钩赌坊、“镜花水月”都成了武昌城内数一数二的名店。尤其是“镜花水月”,已经成了高雅清谈之地,来往宾客都是豪门世家、高官显贵。“镜花水月”里姑娘们的素雅妆容,在荆扬一带已形成风气,引得不少女子效仿。城内大点的丝绸铺、首饰铺、胭脂铺跟萧闲都很熟络,有不少甚至把跟萧闲有生意来往作为招牌。世家女眷经常光顾这些铺子,闲言碎语说得不少,有心的掌柜们通常都会记下,来迎合她们的喜好。
“关于潘婕的消息?”贾逸道,“我记得她到武昌城的次数不多,能从这些铺子里问出什么东西?”
“所以说,你是真不懂女人。像这种世家女眷,大多会有一个或者几个闺房密友的圈子,就算她来武昌城的次数少,依旧会有不少传言。再碰上几个表面热络、背后诋毁的,还真能听到意想不到的消息。”萧闲道。
“你打探到了什么?”
“潘婕性子要强,喜好舞枪弄刀,在世家女眷中很是另类。参加过几次踏青、品茗之类的聚会,也是议论时政、点评百官,跟聚会氛围格格不入。有一点值得注意,她对你的厌恶始于去年,从去黄鹄山游玩的那次聚会开始,频频对你进行抨击。”萧闲道。
“大概是因为我逼死了陆延。”当初赴宴之前,由于心怀疑虑,贾逸详细阅读了寒蝉提供的情报。在对他有敌意的名单上,潘婕排行第二,原因就是跟陆延有关。
“不对吧。陆延是前年九月死的,直到去年六月,潘婕才表现出对你的厌恶。她就算反应再慢,也不至于过了大半年,才表露出来。”萧闲道。
“是吗?那是为什么?”贾逸心道,是寒蝉的剖析弄错了吗?
“去年五月,潘婕在一次聚会中,提到了一个人,言语之间多有崇敬。我觉得,她对你的态度转变……”
“那个人,是不是叫公子彻?”贾逸打断了萧闲的话。
“你怎么知道?”萧闲奇道。
“潘婕在失手后,提到了这个人。按照你的脾性,应该顺着公子彻这条线摸下去了?”
“可惜,查不出公子彻是谁。这个人很神秘,潘婕虽然屡次说到他,却对他的身份地位只字不提。就连关系最好的朋友当面问她,她也闪烁其词,只说博学多才、智绝超伦什么的。”萧闲道,“不过,城西那家烟水阁的掌柜倒说起一件事。潘婕今年来过一次武昌城,去他铺子里买水粉,指名要产自西域的玉绵胭脂,说是公子彻最喜欢的。”
“玉绵胭脂……我记得前几年,至尊正妻潘夫人曾经专门派人去西域采购,只有王室宗亲才用。”贾逸皱眉道,“难道,这个公子彻是王室宗亲?”
“但是在王室宗亲里,并没有单名彻字的公子。不过这个公子彻这么神秘,名字极可能只是一个代称。如果单从条件上来排查,最有可能的是谁,你心里有数吧?”萧闲道。
贾逸沉吟一会儿,抬头道:“太子孙登。”
他忽然想起,去驿馆拜见朱治的时候,碰到过孙登“四友”之一的顾谭,对他也是表面恭敬,实则厌恶。
“年方十六的东吴储君,才华横溢、谦和仁厚、礼贤下士,都说待他继承大统,必定是位明君。潘婕就算再骄傲,为他所倾倒也是寻常事。”萧闲道,“如果真是他要对你动手,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与他见过几次面,”贾逸回忆道,“感觉他并无恶意,对我似乎还有些欣赏体谅之情。你说至尊是公子彻我都信,他是公子彻?总觉得不可能。”
“虽然都说孙登仁厚,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周公摄政称王,平叛开疆,世人皆称僭越;王莽折节谦恭,尊礼贤士,满朝皆曰圣人。如果他们都在那个时候死了,那周公不就被人当成奸臣,王莽不就成了忠臣?人心这种东西,是最让人看不透的。他身为储君,自然懂得驾驭之术,你还是自己小心点。”萧闲顿了下,“当初在许都,你可是差点死在曹丕的手上。”
狭长的小巷、冰凉的石板、凛冽的剑光、殷红的鲜血……纷乱的记忆碎片蜂拥而来,贾逸似乎又置身于黑暗之中,手忙脚乱地将金疮药倒在田川身上,用力地压着伤口,无可奈何地看着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贾逸站起了身。
萧闲诧异道:“你要做什么?”
“去趟郡主府,那盒金花燕支借我用一下。”
萧闲歪了歪嘴角,将金花燕支塞到贾逸的怀中,推他出了门。贾逸向门外走去,正好碰到秦风大摇大摆地回来。这位游侠拎了一坛酒,提了一只烤羊腿,大笑道:“别走,别走,这是我昨天弄的野味,后厨刚收拾好,我们今晚来个不醉不休!”
萧闲上前一把拽住秦风:“贾逸有要紧事,来,我陪你喝。”
秦风道:“什么事啊?喝了酒再去呗!”
“你把他灌得一身酒气,就不怕孙姑娘拿剑柄敲你的脑袋?”
“啊……孙梦啊,要去,要去!”秦风“嘿嘿”笑道,“今晚别回来了!我们可不给你留门!”
贾逸摇着头,揣着那盒金花燕支,出了“镜花水月”。
郡主府门口的枭卫早已跟贾逸熟稔,没有通传,直接开门将他让了进去。
贾逸在府中转了一大圈,才远远看到孙梦斜躺在一处湖心凉亭里。他站在远处,负起双手,静静地看着孙梦的背影。孙梦穿了件宽大的蜀锦绸衣,斜靠在一张木榻上,一只手懒洋洋地抓了一支钓竿,看也不看水面一眼,另一只手则捏了颗葡萄,放到唇边,轻轻用牙齿咬个小口,沿着小口将葡萄皮一缕一缕咬着撕掉,再吸入口中,闭着眼睛慢慢品味。
如果不看脸庞和身形,只看神态和动作,实在难以将孙梦和田川联系起来。孙梦狡黠聪慧,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盯着你的眼睛,从你的眼神语气中揣摩你的心意,就算偶尔会耍耍小性子,也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而田川不同,高兴就笑,生气就骂,不懂迂回,不懂以退为进,喜欢自夸,还有点骄傲,相信谁就把一切都托付给他,整个人都有点傻乎乎的。
这几年来,贾逸一直在回想,跟田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才让他念念不忘。他想来想去,一件都没有。他也曾经以为,对于田川的思念,是因为那天晚上的那场刺杀,让他产生了愧疚感,才一直耿耿于怀。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了,早在进奏曹时,他已经喜欢上了田川。那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少女,有着他所奢望的纯净和真诚,犹如寒夜中温暖和煦的阳光,照亮他的世界。
只可惜,斯人已逝。
萧闲曾经劝过他,不管孙梦是不是田川,都不应该成为他的心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就算田川还活着,也不能成为他和孙梦在一起的阻碍,更何况田川已经死了。人最悲哀的,莫过于沉溺于过去,错失了现在,迷惘于未来。踟蹰不前并不算用情至深,只是逃避,不管对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来说,都太过残忍。
贾逸叹了口气,走上弯弯曲曲的回廊,进入了凉亭。
孙梦看到他,笑道:“听说你前几晚送美人回家,差点被人用小刀扎了。不错啊,贾校尉,面对美色还能保持警惕,看来‘镜花水月’里的那些美人还是有点用的,毕竟见得多了,就不稀罕了。”
贾逸干咳了一声:“孙姑娘说笑了。”
孙梦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又捏起了一颗葡萄。
贾逸无言,坐了一会儿,才从怀中掏出那盒金花燕支,推了过去:“送给你的,多谢这几年的照料。”
“送我的?”孙梦看了他一眼,坐正身子,将木盒接过来放到了膝上。
她拿过一块白帛擦了手,才打开盒盖,嗅了几下:“哟,绝好的金花燕支啊!”
贾逸点了点头。
“这一盒起码也得你三个月的俸禄,你舍得?”孙梦问道,“该不会是萧闲那个坏胚子买了,撺掇你拿来哄我的吧?”
贾逸有些尴尬:“这个……”
“管他怎么来的,既然是你送我的,那就是我的了。”孙梦把木盒放到身边,“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在郡主面前说?”
“没有,”贾逸道,“只是单纯想来看看你。”
孙梦歪着头:“真的假的啊?”
“上次因为我坚持撤去枭卫护卫,惹得郡主大发雷霆,多亏你从中周旋,要不然鞭子已经挨到身上了。”贾逸掩饰道,“来东吴这么几年,全凭孙姑娘照料,我心里很是感激。”
“还以为你是想我了才来的。”孙梦小声嘟囔了一句,马上换了话题,“你被伏击的消息,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了表姐。她说潘婕背后之人可能大有来头,如果你想查,要我尽量陪你一起。”
“谢了。郡主这次外出游猎,大概要多长时间?”
“谁知道呢?表姐那性子,玩疯了半年不回来都有可能。”孙梦眨了眨眼,“你有事要问她吗?”
“潘婕杀我,是受一个叫公子彻的人指使,我怀疑是哪位世家公子的代称。”贾逸问道。
“公子彻?”孙梦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觉得太子孙登人怎么样?”
“儒雅而温和,虽然比较内向,但是很有自己的想法。”孙梦忽然醒悟过来,“难不成,你在打孙登的主意?”
“只是猜测。”贾逸低声道。
孙梦盯着贾逸看了一会儿,把陶碟往前推了下:“吃葡萄。”
贾逸摆了摆手,这东西是前朝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改良种植,已经不算是珍馐之物,只是价格依旧昂贵,不是平民百姓吃得起的。孙梦的意思他很清楚,不是真的让他吃葡萄,而是让他闭嘴。
“事关生死,不得不察。”贾逸道。在别人面前怀疑储君,无疑是找死。但在共历这么多次生死的孙梦面前,他无所顾忌。
“他是储君,至尊百年之后继承大统,整个东吴都是他的。他有什么理由,要用潘婕这样的人去杀你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孙梦捏起一颗葡萄,用牙齿小心地咬去外皮,递到贾逸的嘴边,“真不吃?”
贾逸稍稍后仰,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暧昧。
孙梦笑了笑,手腕折回,将晶莹剔透的果实放在唇间,咬了下去。
“也罢,我也觉得他应该不是公子彻,只是随口一提。”贾逸道。他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芦秆在一沉一浮,正要出声提醒孙梦,却见她握着钓竿的那只手轻轻一抖,一尾鱼在半空中划了道完美的弧线,跌落在贾逸的怀中。
足有一斤多重的鲤鱼,在贾逸的怀中扑棱棱跳个不停。贾逸用手去抓,却被甩了一脸水,只好用衣服将鲤鱼裹了起来,问道:“交给后厨?”
“放了吧。”孙梦懒洋洋道。
“放了?”贾逸愣了下。
“钓鱼的乐趣在于鱼咬钩被钓起的那一刹那,并不在于吃鱼。”孙梦丢掉鱼竿,翘起嘴角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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