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端坐在车厢之中,将几卷木简递给了暨艳:“这是我那女儿筹划的盐铁专营之策,你看看如何?”
暨艳双手接过,翻开匆匆看了几眼:“孙公主果然是当世奇才,如果能施展开来,在三年内即可充实国库,加强军备。”
“你可以拿回去,跟徐彪商讨一下,看细节实施之处,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孙权道,“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要仅仅局限于选曹的角度。”
“臣下尊令。”暨艳收起了木简。
“你之前说过,还有提倡农桑、减轻劳役、严格法令等新政,酝酿成熟了没?”
“已经差不多了,至尊要看的话,这几天我和徐彪再核对一下,无误的话立刻上报。”暨艳道。
马车轻微颠簸着,孙权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暨艳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得略显尴尬地沉默着。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孙权率先掀起竹帘,跳了下去。暨艳也跟着跳下去,才发现是在驿馆外面。
“朱治就是死在这里的。本来想让他担任太子太傅一职,和张温一起作为新政的支持者,可惜未能遂愿。”孙权道。
“若是朱老将军现在还活着,肯定会满意于新政的推进力度。”暨艳没有提及张温,张温在第一轮裁撤官员之时,就与暨艳发生了矛盾,在之后的新政推行中已不再表态。
孙权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觉得新政推行至今,受到的阻力大吗?”
“承蒙至尊天威,虽然有不满者,但未能阻挡新政推行。”
“其实,朱治的死也算有些作用。”孙权道,“新政推行在即,他作为支持者被人毒死,那么反对新政的人自然脱不了嫌疑。一方面贾逸在进行彻查,另一方面吕壹在搜集对新政不满之人的名单,双管齐下。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不会态度激烈地反对新政。”
暨艳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些。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满腹牢骚,他们在朝野中散布流言,不敢对我有所非议,都把矛头指向了你。”孙权道,“我听说,你在一家茶社还被打过?”
暨艳不在乎地笑道:“承蒙至尊关心,臣下并未放在心上。”
“我已经命吕壹将那些人捉拿归案,本想严加处置,但碍于多名重臣求情,只得稍加惩罚后放了回去。”孙权道,“新政推行到现在,你承担了绝大部分的骂名,不少人恨你入骨,甚至有人筹谋着要杀掉你,你可曾后悔过?”
暨艳拱手,沉声道:“臣下不后悔,君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新政也是暨艳平生夙愿,只求削弱豪强世家,富足平民百姓,报效国家社稷,虽万死不辞!”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孙权温暖地笑着,“我还要靠你们去做事,你们都死了,难道什么事都由我亲自动手?”
暨艳干笑着,他好像已经看到寒门子弟在各个曹署励精图治、推行新政,民众欢欣富足的前景。他的目光落在了驿馆的大门上,不禁又有些惋惜。如果朱治老将军还未亡故,或许可以劝劝太子不要那么迂腐固执,那些所谓的文雅风骨对于富国强兵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身为储君,首先要认清的就是自己的位置!
来怡楼死了掌柜,据说还跟什么阴谋有关,一直在闭门谢客。城中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这酒楼开不下去了。死人倒还不算怎么可怕,最怕的就是背景不清不楚,天知道还会招来什么祸事。
又过了几日,来怡楼开始重新装修了,说是被另一家酒楼老板出资买了下来。但装修刚开始,工匠们就在原先掌柜房间的墙壁里发现了暗格,里面有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帛书,不晓得是咒书还是密信。老板只觉得摊上了个烫手山芋,知道解烦营的贾逸正在查这个案子,赶忙兜了这些帛书,送到“镜花水月”。不巧的是,为了庆祝萧闲出狱,贾逸、萧闲和秦风三人一起出了城,前去东湖泛舟游玩了。那酒楼老板不想惹麻烦,便将一包帛书丢到了“镜花水月”的柜台上,说等他们回来转交就行,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很快到了晚上,贾逸等人还没有回来,掌柜就留下那包帛书,自顾自回家了。
入夜之后,路上车马逐渐稀少,三更梆子敲过,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了。一个黑衣人从小巷中蹿出,鬼鬼祟祟地在“镜花水月”门前停下。他摸出一根细细的铁钎,不消一会儿工夫就捅开了门锁,然后四处看了看,闪身进去了。
里面很暗,黑衣人也没有打亮火折,而是蹲在门口让眼睛慢慢适应。待到能模模糊糊看到东西,他才起身摸到柜台,搜索一番,取出了一个包裹。拿到门口,借着光亮打开,发现里面的确是一些画满了符号的白帛。黑衣人将包袱系在背后,轻轻推开了门。
外面依旧没人,他溜进了墙角的黑影中。
黑衣人刚刚离开不远,“镜花水月”对面的房顶上就有了动静。秦风跳到地上,远远地跟着黑衣人;贾逸则顺着房脊,把握着黑衣人的方向。二人精于跟踪之术,那个黑衣人在路上数次回头探查,都没有发现他们。大概一刻钟之后,黑衣人顺着长街在一处曹署外停下,见四下无人就翻过了院墙。贾逸和秦风在曹署对面的巷口停了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贾逸觉得,在来怡楼发现的木简,是公子彻在嫁祸选曹,想将太子孙登拉进浑水之中。于是他便布下了一个局,让萧闲用另一家酒楼的名义买下来怡楼,伪造了画满阴符的帛书。虽然木简是公子彻故意留下的,但来怡楼的确是个传达消息的据点,难保掌柜没有留下点机密之物。贾逸赌的就是公子彻放心不下,以为掌柜没有清理干净,派人前来镜花水月善后。赌是赌对了,的确有人来偷那些帛书,但没想到偷东西的人最后却来到了选曹曹署。
秦风压低声音道:“老贾,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给弄错了,公子彻的人真是潜伏在选曹里的?”
贾逸摇摇头,低声道:“可能被公子彻识破了这个局。”
秦风懊恼道:“这个公子彻怎么这么大能耐,明明我们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贾逸叹道:“虽然没什么破绽,但这个局也设得不算太高明。他偷出帛书之后,就算没起疑心,也不会直接返回公子彻那里,定会东绕西绕,以防被人尾随。”
“但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就算他为了稳妥起见,没有回老巢,可为什么要藏进选曹?”
贾逸盯着选曹曹署的大门,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喃喃道:“该不会……”
话音刚落,就见长街街口亮起几十簇火把,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踏破夜色,大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解烦营左部督虞青。
“怎么回事?”秦风张大了嘴,“这娘们儿怎么来了?”
贾逸低声道:“别出声。”
片刻之间,骑队已经到了选曹曹署门口。一名解烦营都伯跳下马,上前攥起拳头将门砸得“咚咚”响。还没等有人开门,虞青“啪”的一声甩响了马鞭。麾下解烦卫会意,一起上前将选曹大门撞开。虞青翻身下马,接过一根火把,背对着选曹大门看向四周,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秦风想迎上去,却被贾逸一把拉住。
“贾校尉,你设下奇计,找到了公子彻的栖身之地,为何又藏身黑暗之中?莫非想将这份功劳拱手让给我?”虞青大声道,“本官与你素来不和,着实受之有愧!”
贾逸将秦风推到身后,从黑暗中步出:“虞部督为何前来?”
“我听说有人把那些画满了阴符的帛书送到了‘镜花水月’,觉得公子彻很可能会派人前去窃取,索性就埋伏了人暗地监视,半路却发现贾校尉也在尾随,才想到这可能是你的引蛇出洞之计。”虞青道,“若不是你这条妙计,我怎么也想不到,公子彻竟然会藏身在选曹曹署。”
“下官一路跟踪前来,并未发现部督所伏下的监视之人。”贾逸平静道。
“是吗?看来贾校尉只顾着跟踪别人,没料到会被别人跟踪。”虞青刻薄地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你好像不懂啊!”
周围的解烦卫附和着,一起哄笑起来。贾逸站在火把的光亮中,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宠辱不惊。虞青并没有提到秦风,看样子不知道贾逸和秦风同行。虞青是带着大队人马前来的,所谓的暗地监视不过是信口雌黄。以贾逸和秦风的敏锐,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如此多的人尾随自己?这么说来,虞青早就知道那个黑衣人的目的地是选曹,也料到了贾逸会在后面跟踪。
看贾逸没有说话,虞青冷笑一声,负手向选曹曹署内走去,身后的解烦卫蜂拥跟上。贾逸向黑暗中的秦风使了个眼色,跟在队后进了选曹。
解烦卫高举火把,直奔后院而去。两侧厢房中早有书吏惊醒,披着亵衣从窗中探出身,不解地看着院中。虞青拔出长剑,大步跟在解烦卫身后,走到后院的一间房前。这间房是选曹尚书暨艳的住所,彻夜处理公务时,暨艳常常会住在这里。但是今晚,房间里黑漆漆的,好像没有人。
解烦卫上前推开门,在房内搜索一番,拎出了一个包袱。正是黑衣人从“镜花水月”出来时背的那个包袱。虞青上前两步,用长剑将包袱挑开,里面果然是画满奇怪符号的帛书。
“果然不出我所料,暨艳跟公子彻有关!”虞青喝道。
贾逸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贾校尉还有异议?”虞青大声道。
贾逸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没有异议。”
虞青进了选曹曹署,没有搜查其他房间,径直奔着暨艳住所前来,并且顺利地搜出了帛书包袱,很明显又是一个嫁祸之局。设局之人应该就是公子彻,将计就计的反制之策运用得很是巧妙熟练。可惜实施之人是虞青,有些操之过急,留下了这些一眼就被识破的漏洞。
如果为暨艳辩解,有很多理由。比如暨艳并不在房内,极有可能是黑衣人将帛书放进他的房中的。比如没有抓到黑衣人,相当于没有人证只有物证,无法证明暨艳与帛书有关。但贾逸明白,在这种场合下面对虞青,一切为暨艳的辩解都是徒劳,说得太多,反而会引火烧身。
“全城搜捕暨艳,将他缉拿归案,押入解烦营大牢连夜审讯!”虞青喝道,“还有选曹郎徐彪,也要速速缉拿!”
话音未落,虞青已带着解烦卫扬长而去。贾逸走进暨艳的房间,发现里面的家具摆设还算整齐,并没有被乱翻的迹象。也就是说,搜查的解烦卫进屋之后,在非常显眼的地方发现了那个装满帛书的包袱。如果暨艳真的跟被偷包袱有关,这么紧要的东西,为何会随随便便放在房中?贾逸摇了摇头,走出了选曹曹署,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秦风持刀从阴影中跑了出来,道:“我们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贾逸抬头,忽然问道:“我们本来是要做什么的?”
“老贾,你该不会是迷糊了吧?”秦风道,“我们不是设局,要引出跟公子彻有关的人吗?”
“虞青跟潘婕、陈松、吴祺、孙敖四人都认识,再加上她今晚的举动,我们已经完全可以断定,虞青听令于公子彻。陈松、吴祺和孙敖的死,虞青应该都是策划之人。”
秦风张大了嘴巴:“你别说,还真是这样。怎么办,要不把虞青给绑了,送到孙权那里?”
“她是解烦营左部督,没有人证、物证,怎么能轻易坐实她的罪名?”贾逸道,“而且,我现在有些弄不清楚公子彻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以前不是说过,公子彻的最终目的是对太子孙登不利吗?”
“从今晚的状况来看,公子彻下一步要对付的是选曹尚书暨艳。由暨艳牵出孙登,确实是步好棋。但在来怡楼发现木简的时候,我就有些不解,这么做在时机上晚了太久。明明之前有很多机会,为何要一直拖到这个时候才动手?尤其是今晚才缉拿暨艳,现在官员都裁撤完了,也重新进行了稽考,大局已定。”贾逸道,“如果要对孙登不利,应该是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就对暨艳下手。那时对孙登的人望和威信的打击,要比现在大得多。”
秦风道:“对,对。现在公子彻搞这么一出,倒像是替那些被裁撤的官员出气一样。气虽然出了,但孙登的新政也推行完了。”
贾逸心中一动,直勾勾地看着秦风:“出气?”
“你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还不知道,咱们‘镜花水月’里,这段时间很多被裁撤的官员和那些世家公子啥的,会聚在一起发牢骚。我听那些姑娘闲话过,说这些人都是大骂暨艳,恨不得弄死他来着。”
贾逸皱眉问道:“还有没有骂其他人的?”
“哦,还有人骂推荐暨艳的那个中郎将,叫什么来着,张温!再剩下的就是孙登了。说要不是他们起头搞什么新政,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暨艳能蒙蔽孙权,作威作福,他俩是罪魁祸首。”秦风挠了挠头,“公子彻现在陷害暨艳,不是替这些人出了口气吗?”
贾逸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张温……孙登……莫非,公子彻除了对付孙登,还有其他目的?”
“他不是派潘婕杀你吗?对付你也算一个目的吧。”
贾逸道:“不对,除此之外,他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不然不会拖到现在才对暨艳下手。”
“你给我绕糊涂了。”秦风愣愣地道,“难不成他还要对付孙权,搞垮吴国?这公子彻该有多大能耐啊?是进奏曹的,还是军议司的?”
“一石三鸟?”贾逸面色凝重,低声喃喃道。夜风将他的衣袂吹起来,凉意犹如毒蛇般缠绕全身。门口的两盏灯笼在冷风中挣扎了一阵子,终于还是熄灭了。
陆逊拈起三支线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长案上的香炉中,然后打起火折将线香点燃。豆大的火苗一口一口吞噬着线香,很快就变为血红色的暗火,袅袅的檀香味由淡转浓。香炉后的高台上,摆着一块灵牌,上面写着“汉寿亭侯关羽之位”的字样。
当年关羽被斩之后,陆逊在麦城城郊为关羽修建了一处衣冠冢,并在冢前建了座祠堂。每年这个时候,不管风吹雨打,陆逊都要前来麦城祭拜关羽。此举不但让周围百姓交口称赞,还赢得了蜀汉朝野的一致好感,以至于后来吴蜀交好,蜀汉使臣邓芝出使武昌,回途中特意赶到这座祠堂进行祭奠。孙权也专程来信,称陆逊此举乃大丈夫所为,实为忠义两全、光明磊落的典范。而后,又刻了自己的玉玺送给陆逊,赐给他直接与蜀汉诸葛亮通信的权力。甚至连孙权自己与蜀汉的文书,也会草拟一份先给陆逊过目,如果陆逊认为不对,可以修改后再盖上孙权的玉玺,直接发出。恩宠信任如此,就好像陆延谋反从未发生过。
陆安走进祠堂,站在一旁束手不语。
“武昌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陆逊问道。
“整顿吏治已经接近尾声,官员稽考也进行完毕,二爷问,有没有必要到相熟的曹署走动一下。”
“不用。你告诉陆瑁,要他按捺住心性,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后面很可能还有一连串的变故。”陆逊道。
陆安又道:“二爷还说,主持整顿吏治的暨艳被解烦营的左部督虞青抓了起来,朝中似乎有人在起头,想联络一些人上书要求对暨艳彻查。我们在暨艳整顿吏治之前,曾经去过书信劝他慎重,现在是否继续观望?”
“暨艳被抓?”陆逊眉头拧在了一起,“什么罪名?”
“听说是解烦营设了个局,顺藤摸瓜挖出了暨艳。虞青认为暨艳就是毒杀朱治、吴祺,火烧黄鹤楼,害死孙敖的幕后主使,为的是推行整顿吏治新政,借机铲除异己,大权独揽。”陆安道,“朝中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扳倒暨艳的机会,前后往府中去了好几拨人,劝咱们陆家一起上奏,弹劾暨艳。不过二爷觉得暨艳恩宠正盛,不想附议。”
“虞青追查到的暨艳……”陆逊看着关羽的灵牌道,“解烦营左、右部督,都是至尊的人,如果暨艳恩宠正盛,虞青为何会抓他?”
陆安恍然大悟:“这么说,暨艳是失势了吗?没有了至尊作为倚仗,他这个选曹尚书也到头了。那我禀告二爷,也参与附议?”
“不,我们陆家不要掺和这些事。”陆逊道,“告诉陆瑁,如今我手握重兵,驻守边防,朝中纷争他不必涉足,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陆安有些疑惑不解,却只得点了点头。
陆逊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清楚,但无意解释。眼看面前香炉中的线香已经焚烧完毕,他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之后,转身出了祠堂。手握重兵,本来就是怀璧之罪,必定会引起上位者的猜忌。去年,他曾经和丞相孙邵一起上书,劝孙权称帝,也是在委婉地表达忠心。前有祖父陆康与孙策之仇,后有儿子陆延谋反之事,让陆逊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尽忠履职的同时,处处谨慎行事。
自古以来,君臣猜忌都是免不了的。当年王翦统率秦国六十万大军攻伐楚国,临行前一再请求秦王赐予田宅园池,为时人所不齿。但在陆逊看来,王翦这么做,是在向生性多疑的秦王表示,自己除了家产钱财之外别无所求,试图削弱自己拥兵自立的嫌疑而已。天下名将良臣如过江之鲫,能善终的却寥寥无几。陆逊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陆家能够继续延续香火。对于朝堂之争,只要不涉及陆家根本,他一向很少参与。毕竟,手握重兵之人,如果再积极参与朝政,终归会成为至尊心中的一根刺。
陆安在身边干咳了一声,引得陆逊回头道:“怎么,还有事?”
陆安低头道:“二爷说……他前几日去大公子的墓上看了看,已经长满了荒草,是不是要派人去修葺一下?”
陆逊抬头看了看天空,那里满是波浪一般的白云,宛如被风吹皱的丝绸。
“老爷您都给关羽修祠堂了,他可是敌将。二爷的意思是,即便不让大公子入咱们陆家祠堂,修下墓也不为过。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既然至尊一直未再提起,咱们不能让大公子的墓慢慢平了吧?”陆安看陆逊一直没有反对,大着胆子道,“再怎么说,大公子也是为了咱们陆家。”
“不能,墓慢慢平了最好。”陆逊疲倦地挥了挥手,“告诉陆瑁,如果不想陆家有抄家之祸,这事以后就别再提起了。”
说完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早先一直传言,暨艳的靠山是太子孙登。暨艳被抓之后,太子有什么反应?”
“听说太子上书至尊,说暨艳肯定是被陷害冤枉的,请求由解烦营的贾逸彻查此案。”陆安道。
“糊涂。”陆逊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子身边怎么没有一个明白人,出了这么一手昏着?
“二爷也这么说。太子太过意气用事,这潭浑水他不该蹚的。”陆安道。
陆逊微微点头。还有一层不妥之处,先前贾逸请孙登向孙公主说情,放出了他的二弟萧闲。现在孙登又请求由贾逸彻查此案,或许太子认为贾逸可以相信,但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不啻贾逸已经成为孙登心腹的铁证。
陆逊遥遥地看着武昌方向,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郁郁寡欢的年轻人。虽然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陆逊对他却并没有恨意。或许是他明白,就算贾逸没有出现,陆延的奇策也没有实现的可能;又或许是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那股气质,像极了年轻时的陆逊。身上背负太多,顾忌太多,所谓的忠义谦逊,所谓的茕茕孑立,大多是不得已而为之。就连活着,都只是一种责任。
孙鲁班的车驾缓缓驶过长街,在离吴王府门口还有半里多路的地方,停了下来。前面已经过不去了,有近千人静静坐在那里,只留出了一条可供人出入的通道。孙鲁班只得掀起车帘,走下了马车。出乎她的意料,并没有人向她搭话,都仍旧静静地坐着,目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吴王府的大门。这些人衣着华丽,看起来不是曹署官员就是出身士族,其间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早在来吴王府之前,孙鲁班就知道这些人已经坐了一天两夜,他们都是来请愿的,要求孙权处斩暨艳。原先没有人敢动这个念头,毕竟暨艳推行新政,是太子在背后主导,而且得到了至尊的准许。但前几天解烦营将暨艳捉拿归案,许多人嗅到了不同的味道。他们多方打听,终于弄清楚在暨艳房间发现的罪证,可能与毒杀朱治等案有关。
不过区区一个时辰之后,已经有官员士族前往吴王府,要求面见孙权。在被回绝之后,他们索性在吴王府门口席地而坐。随着消息越传越广,更多的官员士族结队前往,在吴王府外越聚越多。直到夜色完全暗下去,人潮才渐渐停止,但已经聚集了近千人。他们不吵不闹,每人都端坐在地上,脸色平静地看着紧闭的吴王府大门。一天两夜过去,未有一人离去。
“逼宫吗?”孙鲁班轻启朱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这三个字。
她轻颦眉头,从这千人之中缓缓穿行,一直到了门口。守门的羽林卫将宫门推开一道缝隙,孙鲁班却回身,看着这静静坐着的近千人,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巨大压力。不管是平准、均输、酒榷等策,还是暨艳裁撤官员等策,在推行之时都受到过不小的阻力。有些地方豪强,甚至派出死士将推行新政的官吏刺杀,但从没有人敢对孙权施加压力,更别说聚集近千人前来逼宫了。
个中缘由,说起来倒也简单。一是手握重兵的陆逊、朱桓、徐盛等人,在这些新政推行下利益受损很小,而且对孙权忠心耿耿,不愿出面反对新政施行。张昭等人又老谋深算,根本无意表态。就算大多数官员士族对新政满腹怨言,却是群龙无首。二是朝野之间都知道,新政的幕后主使者是太子孙登,台面上的主持者是暨艳。这两个人一个温仁宽厚,一个清廉朴素,在私德人品之上均无可以攻击之处。想要攻击新政,却是师出无名。
但现在,暨艳被牵涉进了毒杀朱治的案子,就好比一块完整的铁板,忽然出现了裂痕。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被那些有心人放过,所谓的千人静坐请愿,肯定是他们在私下串联发起的。
孙鲁班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大殿中。她抬起头,看到孙权仍在伏案写着什么,于是识趣地坐到了侧席。
过了片刻,孙权才抬头问道:“府外那些人还在静坐?”
孙鲁班道:“还在,看起来不得到答复,他们是不会散去的。父王,可曾想到了什么应对之策?”
这些静坐之人,几乎牵连吴国士族阶层中的大半。处理这件静坐请愿之事,只能慎之又慎。
孙权搁笔,笑道:“忙到现在,腹中竟然有些饥饿,想起你府中的炙羊肉了。”
孙鲁班道:“父王既然想吃,何不命后厨现在去做?如果担心做不出女儿府中的味道,我这就命人将厨子喊来。”
孙权摆了摆手:“算了。现在又不是用饭之时,不太恰当。”
孙鲁班笑道:“瞧父王说的,您贵为一国之君,什么时候想吃,想吃什么,还有恰当不恰当的?”
孙权正色道:“正是因为我乃一国之君,才更要约束自身。为尊者的所谓小事,在身边人看来都是天大之事。就拿这炙羊肉来说,如果我今天开了这个头,那后厨众人看在眼里,还不得天天备好羊肉,以防不时之需?若因我一时口腹之欲,形成了惯例,岂不成了铺张奢侈之源?”
孙鲁班若有所思,俯身道:“父王教诲得是。”
孙权淡淡道:“暨艳经常自比晁错,你可知道晁错之事?”
“知道。前朝司马迁曾著有《史记》一书,女儿闲暇之余多有研读,对晁错略知一二。当年晁错献策汉景帝,施行变法,推广新政,导致了刘濞为首的七国反叛。景帝采用袁盎之计,腰斩晁错于东市,致使刘濞等人师出无名,并派周亚夫率大军平息了叛乱。”孙鲁班忽然醒悟道,“父王要杀了暨艳?”
“这些人提出的要求就是处斩暨艳。”孙权脸上很平静,“近来大部分新政,都是以暨艳的名义向下推广的,他们以为杀了暨艳,就能让新政半途而废。”
“父王,新政刚刚实行,女儿觉得不可因此而废。”
“你可知新政用意到底为何?”孙权问道。
孙鲁班轻声道:“表面上是裁撤官员,整顿吏治,实际上是在削弱江东系、淮泗系的权势,防止他们架空我们孙家。”
“不错,你明白这个就好,可笑登儿还劝我要体恤士族。他不明白,从古至今只要帝王孱弱无能,臣下就会欺上瞒下将其变为傀儡,甚至取而代之。远的不说,近的就有曹魏代汉。”孙权叹道,“可惜,我朝中没有一个像诸葛亮那样的股肱之臣。”
孙鲁班默然不语。刘备死后托孤诸葛亮,诸葛亮以刘备旧部为基础,治蜀则多用流寓士人担任要职,其刻意培养的后辈中,蒋琬、费祎、马谡等人都非世家豪族,蜀地豪门均难以进入朝政轴心。这样小心翼翼地抑制豪族参政,就算诸葛亮百年之后,刘禅虽为庸主也可避免被篡权夺位。
“他们既然以斩杀暨艳为借口,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吧。”孙权忽然笑了起来,“杀了暨艳后,新政也不会变。谁再站出来反对,本王倒要他说清楚理由了。”
孙鲁班咬了咬嘴唇:“父王,暨艳他……”
“他是个能臣,若没有他,新政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推行下去。”孙权顿了顿,“但是你要记得,为王者要将每个臣子都视为棋子,棋子在棋盘上的去留,与棋子以前做了什么无关,而在于以后有用与否。”
“父王教诲得是,女儿受教了。”孙鲁班拜谢,道,“女儿担心的是,这次所谓的暨艳涉罪,实在经不起推敲,匆匆处斩恐怕难以服众。”
“现在要他死的不是我,而是跪在府外的那些人。”孙权冷笑道,“暨艳对于那些静坐请愿的官员士族来说,只是个报复宣泄的对象。对于我来说,就是个平息怒火、疏导怨气的棋子。至于暨艳是否涉罪,有谁真正关心?”
孙鲁班默然不语。
“不错,我很清楚暨艳与毒杀朱治等案无关,可是他不能不死。不过是曹阿瞒杀王垕的旧事罢了,曹操做得,我做不得?”孙权道,“不只我明白其中微妙,老于世故的臣子们也都明白。你看看坐在外面的一千多人里面,有张昭吗?有孙邵吗?有顾雍吗?大家都心照不宣,既然明白新政已不可逆,那杀一个暨艳,散散官员士族们的怨气,然后再从长计议,不是很好吗?”
孙鲁班道:“但登哥哥那里昨天才上了奏章,为暨艳辩解。父王这些肺腑之言,如有不便,可否由女儿暗中点醒?”
“不必。登儿为人太过仁厚,接受不了这种方法。”孙权有些怅然,“他不忍暨艳被冤杀,愤愤不平才上了那份奏章。真是愚笨之极,如果被他保下暨艳,那文武百官、世家大族的怨气不都转向了他?身为储君,连朝局大势都看不清,拘泥于对错小节怎么可以?登儿是个好人,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孙鲁班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俯身深深拜了下去。
十名解烦卫高举火把走在前面,将潮湿阴暗的大牢甬道照得如同白昼。虞青负手跟在后面,走得并不快。甬道尽头那间牢房里关着的,正是选曹尚书暨艳。这位前几天还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现在已经变成了阶下囚,而且还是虞青亲手抓进来的。
这种操纵别人人生的感觉,虞青非常受用,她故意走得慢一点,就是想要牢中的人多受煎熬,哪怕只有这微不足道的片刻时间。甬道终于到了尽头,虞青却看到暨艳气定神闲地站在木栅后,仿佛他才是那个探监的人。
虞青呵斥道:“大胆!见了本官还不行礼?”
“谁大胆?我乃选曹尚书,官秩二千石,你不过是进奏曹左部督,官秩一千石。你应该向我行礼才对!”暨艳不屑道,“虞青,别人怕你们解烦营,我可不怕!”
虞青冷笑道:“你已是戴罪之身,还敢大言不惭?”
“未经三审定论,你就说我是戴罪之身?谁给你的权力?我看你才是大言不惭!”
“我们在你房中发现了罪证,证明你就是烧毁黄鹤楼、毒死朱治……”
“放屁!”暨艳骂道,“仅凭几张来历不明、真伪不辨的帛书能证明什么?你们解烦营就是这么断案的?那我要是让人往你官署里放上几封伪造的曹丕书信,是不是就能证明你是进奏曹的暗桩?”
虞青一时语塞,竟然答不上话来。她本想带足了人手,给暨艳一个下马威,想不到却碰了一鼻子灰。她只得挥了挥手,解烦卫们都退出了甬道,只留下暨艳和她。
虞青道:“暨艳,就算你再巧言善辩,这次的牢狱之灾也是躲不过去了。你只有好好跟我合作,才能留一条生路。”
暨艳抱起双臂,挑衅地看着她:“合作?”
“供出这一系列案子背后,指使你的人。”
“什么案子?你刚才提到毒死朱治,朱治太傅是支持裁撤官员新政的,我毒死他,说得过去?”
“朱治支持新政,毒死他的人最可能的就是反对新政的人,你们利用这点,让反对新政的官员人人自危,不敢……”
“放屁!照你这个推断,那一开始我就自杀不是更好吗?那样就没有人敢反对我了。”暨艳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是怎么当上解烦营左部督的?”
虞青脸色铁青,忍住怒气道:“从毒杀朱治到烧死孙敖,这一系列案子谋划缜密,布局庞大,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能操纵的。我已经得知,这些案子中都留下了寒蝉的线索,你是受了寒蝉的指示。现在你要做的是,供出寒蝉是谁,为你减轻罪责。”
“寒蝉?”暨艳哈哈笑道,“我听说了,就凭那块寒蝉令牌,你就断定这些案子都是寒蝉所为?真是的,你怎么可以蠢到如此地步?当初裁撤官员时,我怎么就没把你给裁了呢?”
虞青拔出腰间长剑,色厉内荏地喝道:“暨艳!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暨艳将头探到木栅外:“来,来,来,你有能耐就这么砍下去。”
虞青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还是强忍着怒气,平复下来:“暨艳,我再说最后一遍,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我要是怕死,怎么可能还会推行新政?”暨艳嘲讽道,“虞青,多说无益。”
“即便不怕死,你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气?”虞青耐心道,“有些人怂恿鼓动你推行新政,却在关键时刻退缩,使得你独自承受整个官场和世家门阀的怒火,对于这些人你就任其安居其位吗?”
“你是说张温中郎将?”暨艳笑道,“这不怪他,他的本意大概只是借助新政,整顿一下官场风气,裁减少数冗官庸官。本来他就出自‘顾、陆、朱、张’四大豪族,新政损害的是他们张家的利益,他能舍小利而见大义,已是难得。只是他想做到二三,暨某做到了七八,超过了他所能容忍的程度而已。我们是君子之争,不当紧。”
虞青抬了下眉毛:“张温区区一个中郎将,不值得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让你去攀附诬陷。”
“搞出这么大阵仗?”暨艳的眼神一凛,“听你话中意思,那些案子你都知情?虞青,你真是活腻了,你身后是江东系,还是淮泗系?”
“话不能乱说,这些案子明明是你假借寒蝉之名,为铲除反对新政之人所犯下的,张温与你是同谋不假,但你们背后还有筹谋之人才对。”虞青道。
暨艳摇头,道:“弄了半天,原来你要我诬陷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如果他被确定为这系列案子的幕后主使之人,储君之位就保不住了。”虞青眼中满是热切之意,“一个废太子,有什么好怕的?”
“你真是疯了。”
“暨艳,其实我家主公一直对你青眼有加,觉得你是经天纬地之才。此次因为形势所迫,群情汹汹,可能会让你暂时跌入谷底,但你若是一口咬定孙登,不但能免去死罪,日后我家主公还可借机让你东山再起。”虞青道,“其实说起来,孙登才是你落难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优柔寡断,临阵退缩,让你失去了靠山,解烦营又怎么敢动你?”
暨艳问道:“你家主公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
“我要是诬陷了太子,至尊会相信吗?”
“他相不相信都无妨,现在淮泗系和江东系之所以没有大动作反对新政,是因为于理于情于法都没有借口。若是坐实了至尊的儿子为推行新政,滥杀无辜,迫于内外压力,至尊也不得不妥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就算孙登勉强保住储君之位,他积累数年的温仁宽厚的清名和人望,都会毁于一旦。”
“听起来,确实不错。”暨艳点了点头,“若是我按你说的做了,太子殿下的前景确实不妙。扳倒他,倒也不是痴人说梦。”
虞青暗喜,暨艳终于要上钩了。她干咳一声:“暨尚书明白这点就好,早日写好供书,画押对质,就可以早日出狱。”
“恕难从命。”暨艳哈哈大笑。
“为何?”虞青下意识问道。
“且不说不相信你。我自幼熟读圣贤之书,行君子之道,不会为一己性命去颠倒黑白,污了太子清白。”
“就因为这个?”虞青气急反笑。
暨艳道:“先前我以为你只是蠢,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恶毒之人,赶快给我滚开,免得污了我的眼睛!”
虞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暨艳!你以为落在我手里,还能出得去吗?告诉你,这是解烦营左部督大牢,没有我的允许就连吕壹他也进不来!你别妄想着能传递出什么消息!我跟你说的一切,只会烂在这里,至尊也救不了你!”
“至尊?至尊怎么会救我?解烦营是至尊直辖,你敢抓我,自然是得到了至尊的首肯。”暨艳大笑道,“不过是飞鸟尽、良弓藏的老故事罢了,至尊要拿我的人头去平息官员士族的怒火。你敢跟我摊牌,要我诬陷太子,自然算定了至尊已经把我当成一枚弃子。”
虞青没想到暨艳什么都清楚,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自从推行新政开始,我就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才行事毫无顾忌,手段激进猛烈。因为我知道时间越长,你们这些人越难弹压,至尊就越容易将我这个弃子提前抛出,新政就越容易半路夭折。”暨艳长出了一口气,“好在我速度够快,不但裁撤官员完成了,官员稽考也完成了,就连提倡农桑、减轻劳役、严格法令等新政的议案都呈交给了至尊,估计很快就要以那些寒门子弟为依托,在全境推行。我经常自比晁错,但他新政尚未推行,就被腰斩于市。而我暨艳,则顺利推行了新政,致使世家豪族得以削弱,黎民百姓得以富足,人死政存,虽死无憾!”
虞青像看傻子一般看着暨艳:“你早就知道至尊会杀了你?”
“不错。至尊装得挺像,前段时间还做足了戏,说什么以后还要仰仗于我,害得我当时还以为会多活几年。”暨艳笑道。
“你甘愿赴死,仅仅是为了推行新政?”虞青讥讽道,“你不觉得自己很蠢吗?”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这种人,是永远不会了解我的。”暨艳斜眼看着虞青,“在我看来,新政得以推行,百姓得以受益与苟全性命、碌碌一世两者孰轻孰重,很是明显。就算被你认为很蠢,那又何妨?”
“死到临头,还在大言不惭,”虞青怒道,“你可真是无药可医。”
暨艳喃喃道:“可惜连累了徐彪,不然的话,我到死也是问心无愧。”
虞青拍了拍手掌,几个狱卒趋步走了过来。
“解烦营大牢中的拷问逼供之术,暨尚书想必已有耳闻。”虞青道,“同朝为官,何必走到这一步?”
暨艳大笑道:“在咱们吴境,就连三岁孩童也知道你们解烦营大牢的花样。坊间传闻共有剥皮、断脊、剁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刑法,今日得有机会,还请不要吝啬,一一施来才好。”
虞青脸色铁青,道:“好,那就看暨尚书能撑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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