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雁门关,
浸在如血残阳中。
颉利勒停战马,回望雄关,天下九塞,勾注其一。
“此关为何叫雁门?“颉利沉声问。
左右一群突厥大将都不知晓,半天没有回答。
“那个南人大个子,你可知晓?”
被点名的是员年轻英俊将领,跨坐马上手持一杆陌刀,催马上前,“末将是大隋千牛备身萧嗣业,这雁门之名,乃是因两山对峙,山形若门,而飞雁出于其间。
雁门山群峰挺拔,只有过雁峰两旁道比较低矮的山峪,每年春来,北雁南飞,口衔芦叶,山高风大,只能在低矮的山谷通过,故名雁门。”
颉利望着雁门怔怔出神。
六十里雁门山谷,
西面便是西陉关,雁门关城便坐落在山峪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六十里雁门谷的东面,还有一座东陉关。
遥望雁门关,山高不可攀。
在过去这几年,
曾经高不可攀的中原边塞雄关,
却任由他们突厥来去自如,
可过的了雁门关,却打不下雁门城,
七年前,大兄始毕可汗围杨广于雁门城,没能攻下。
去年,他率十万骑围李大恩于雁门城月余,没攻下,今年卷土重来,直接二十万众围雁门,围百余日,结果最后仍只能铩羽而归。
望着这道雄踞山峪,高耸入云的关城,
颉利手按着金狼头刀柄,咬咬牙,生出几分无力感。
“我还会再回来的!”
颉利也只能望着雄关,抛下这么一句狠话,扭头踢马向北而去。
无数突厥部众,带着他们抢掠来的战利品,钱帛牛羊牲畜和男女人口,队伍蜿蜒如龙,迤逦而行。
“我还会再回来的!”
···
李逸率军西进北上,抵达雁门城。
代州总管、弘农郡公遥见那面李字大旗,率领城中文官武将,出城十里相迎。
雁门城几万人口,对这位李司空都是心怀感激,若不是李司空,只怕雁门城还真就守不住了。
一旦城破,这几万军民,必遭灭顶之灾。
“末将刘世让率代州众将士,恭迎司空!”
“弘农公临危受命,接防雁门,能够在颉利二十万大军围攻下,仍能坚守半年,真朝廷砥柱也。”
“末将惭愧,只守住了一座雁门城,若不是司空来援,只怕也难逃败亡。”
李逸真心夸赞他,“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总管以两万之众,能硬扛住二十万突厥兵半年,已经是非常不了得了。
如今颉利不也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撤出关外了吗,丢失的忻代三十九城,也尽数收回了。”
颉利一撤,不仅是忻代丢失的三十九城收回,
雁门关、石岭关等也都是全收回了。
颉利原本还想留兵占据雁门西陉关,刘世让亲自带兵至关下,放出狠话,若突厥军不撤,他便要强攻。
最终突厥兵还是撤了。
李逸随刘世让入雁门城。
这确实是边塞雄城,短短七年间,顶住了突厥三次十万人以上的围城猛攻。
雁门城跟太原相比,只是一座边陲小城,但雁门城还有三座关城,品字形在外屏障。
这就是一座战争堡垒,小却更利于防守。
真要是太原那么大的城,刘世让在颉利二十万大军面前,他那两万战辅兵,还真很难守的住。
“现在都感觉恍如一梦啊,谁能想到,年后定襄王出击马邑,结果最后会全军尽没于朔州新城,然后就是颉利二十万众猛扑过来。
现在回想,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守住的。”
长叹一声,刘世让问李逸,“司空,朝廷真跟突厥和议了。”
“嗯。”
不仅是和议,还和亲、赐钱。
又承诺不再兵出雁门关、楼烦关,差点把蔚州北燕州都割给突厥了,实际上还是等于把云朔州给割让了。
割地、赔款,还搭上个公主。
李逸觉得这根本不能说是胜利,这就是投降求和。
刘世让也是愤愤不平,被颉利围攻这么久,别提多憋屈了,如今还让颉利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夜晚,
雁门城中,两军会师,也摆了个庆功宴。
刘世让他们被围小半年,城中粮草还有些,但各种物资也还是比较紧缺的,粮食也早是限量供应。
新鲜的蔬菜瓜果更吃不上。
李逸军这次带来不少瓜果蔬菜,甚至还赶来不少猪羊,
将士们也是难得饱餐一顿,雁门守军守了这么久,伤亡还是不小的,这还是颉利后面在等攻城器械,围而不攻,
否则那两万战辅兵,加上万把城中青壮,估计都得耗尽。
夜空群星璀璨,
风过雁门。
恒山北麓,
浑河畔的应州应县,
云师端看着手里头司空李逸派人传下的军令。
不由的皱眉。
先前他们出兵袭马邑城,迫苑君璋从雁门城下率万人回援,刘黑闼苏定方三将来了个围城打援,
半路伏击苑君璋,斩首千余,小胜一场。
不过他们兵力过少,最终没有更好的机会,也只好从马邑撤兵,苑君璋却也不敢追来浑河畔。
唐突和议,颉利撤军。
本以为他们也要从恒山北撤回,谁料现在接到的最新军令,却是要他们守住山北的应州。
他召来刘苏李诸将校。
“诸位,颉利大军已经都撤出雁门关了,如今雁门关以南,司空皆率军收复,
我大唐与突厥和议,休兵罢战了。
不过,司空让我们继续留守应州,不打算把浑河流域交还给苑君璋。”
云师端也知晓和议的内容,以长城划界,这恒山自然也成了边界。山北,仍归苑君璋所统,可如今李司空却不放手应州。
他一时也有些不明白。
倒是刘黑闼苏定方李存孝这三将,闻言笑道:“这应州是咱们打下来的,自然不能还给苑君璋,
再说了,大唐和突厥谈和,关他苑君璋屁事,咱们这夺的也是苑君璋的地盘,又不是突厥人的地盘。
那苑君璋是刘武周的余孽,当初击败刘武周后,就该趁胜收回代北的。”
三员悍将,一个比一个态度强硬。
就是不让。
有本事苑君璋来攻。
“司空会向我们这里再增兵,我们背后的五个峪口堡寨,也会增兵。司空的意思,一定要守住应州,不容有失。”
···
桑干河谷,
云州,云中城。
幽州军仍还包围着云州,苑君璋派儿子留守云州,兵马虽不多,但这里也有突厥、粟特部落在此牧马。
云中城也是易守难攻。
淮阳王李道玄和王君廓会合后,顺着雁门水、白登河,一路杀到了云中城下,开始确实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却仍还是没能突袭夺取这座边地要塞,
偷袭不成,
王君廓和李道玄都没有再强攻硬打,而是来了个围城打援。
李道玄让王君廓率军多立营帐、旗帜,虚张声势围城,他则率轻骑出击。
两个人这段时间配合的也挺好,
幽州大总管李道玄年轻,但十分骠悍,率领轻骑四面出击,扫荡云州外围,连突厥、粟特部落一起抢。长史王君廓用兵老辣,带着步兵围着云州城死死的。
这段时间,他们倒是抢的盆满钵满的,也没什么伤亡。
李道玄把云州四周都抢一遍了,都打算南下朔州,甚至是去定襄汗庭抢一票了。
正商议着,
李逸的军令到了,这位武安王获得天子诏令,成为行营元帅府长史,可节度诸军,抵御突厥。
王君廓是羡慕的牙痒痒,李道玄则为王兄李逸高兴。
李逸拿到指挥权,便要诸路兵马合围雁门,解雁门之围,迫突厥退兵,李道玄自然是完全支持。
他们幽州军的任务,就是攻打云州,甚至是向朔州进军。
可还没等他们来的集结兵马,出征朔州,李逸新的军令又到了。
“颉利雁门城下损兵折将,攻城器械尽毁,思结阿温、执失淹、阿史那思摩等先后大败,颉利已经同意和议,率兵撤离?
休兵罢战了,司空令我们幽州军撤回北燕州?”
刚要开拔南下,
结果现在议和了,突厥退兵了。
李道玄有点不满意,他还准备南下雁门,跟王兄李逸再并肩作战,大破突厥呢。
这裤子都脱了,你又说这。
“还是武安王了得啊,咱们幽定两军,一起出的兵,他们出飞狐陉,我们出军都陉,他们夺蔚州,我们夺北燕州。
可这后来,我们在云州这么久,也就抢了点牛马羊驼,破了几个堡寨,掳了点人口。
武安王却是一仗接一仗,立下一功又一功啊。
如今颉利都退避三舍,主动撤兵了。”王君廓嘿嘿笑道。“咱们之前确实还是太谨慎了些,如今军令已下,咱们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年轻的淮阳王听着王君廓这些酸溜溜的话,眉头紧皱。
“王长史,咱们现在就这样撤了,确实有点不甘心啊,要不,咱们再干一票大的再走?”
王君廓却故作犹豫,“大总管,弟兄们也都不想这样撤离,可李司空军令已下,军令难违啊。
况且,朝廷和突厥已经和议,颉利也撤出雁门关了,咱们再出击,这样不好吧?”
李道玄拍着胸膛,“朝廷若要降罪,自有本王承担,王长史莫不是不敢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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