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的玻璃幕墙将最后一缕霞光折射成淡紫色的涟漪时,盛怀安合上手中文件。
腕表指针堪堪划过六点,文件上的墨迹还未干透,楚瀚已经拿好车钥匙在办公桌旁候着。
“去学校。”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霍然起身。
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槐树在夜风里抖落细碎的花瓣,车载空调驱不散七月溽热,却在望见学院正门的瞬间化作清凉。
那抹水红色身影倚在灯柱下,裙摆被晚风掀起蝶翼般的弧度。
“只只,这里。”盛怀安降下车窗,看她慌忙将舞鞋塞进帆布包。
她笑着小跑过来,钻进车后座时带进一缕沉水香,“你今天来得有些晚哦。”
盛怀安拧开保温杯递给她,“最近可能都会比较忙。”
安姩望着他好看的侧脸,突然想起下午练功房那一幕,缓缓开口:“裴樾舟下午又来练功房找我了,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盛怀安用湿巾给她擦着手指,沉顿了两秒,柔声道:“不用理会他。”
“欲收渔人之利,先纵其烈火烹油之势。”
见车子走的路线不是回家的方向,安姩微惑,“要去哪儿?”
“带你去吃饭。”
安姩眸光一亮,“又要给我惊喜吗?”
想到惊喜,还有最近频繁收到的小礼物,她偏头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霓虹,心如明镜。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妈妈的祭日。
盛怀安余光瞥见她眼底郁色,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脊。
“尝尝这个。”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块巧克力。
安姩看着巧克力微微愣神,这是他特意给她备在车里的小零嘴?
张嘴咬下一口,90%的黑巧,微甜,很苦。
吃了两口安姩便不再张嘴。
“不喜欢?”他问。
“嗯。”
盛怀安将剩下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吃吗?”安姩仰头,发丝扫过他的喉结。
“回口香,还不错。”
车子驶入胡同深处时,檐角铜铃正撞碎最后一缕夕照。
安姩跟着盛怀安穿过月洞门,忽然顿住脚步——太湖石垒就的假山旁,几竿翠竹掩着扇雕花木窗,分明是照着苏南老宅的样子造的。
“盛书记,盛太太。”
穿香云纱的服务生引他们往水榭去,锦鲤在荷花缸里甩尾,溅起的水珠沾湿了她的鞋面。
朱漆木门吱呀作响时,安姩听见狼毫擦过宣纸的沙沙声。
竹帘半卷的轩窗下,白发老人执笔的手悬在澄心堂纸上,一滴墨将落未落。
“小乖摔疼了莫哭,外公给你变桂花糖。”记忆里的声音穿过十四年晨昏,惊飞了梦里的白鸽。
安姩踩着自己斜长的影子往前走,鞋头踢到个圆滚滚的东西。
褪色的布老虎歪在罗汉松盆景旁,左眼纽扣掉了一半,露出里头风干的艾草。
男人抬手示意服务生先行下去。
正房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盛怀安轻推开门,对着惊愕抬首的老人深鞠一躬:“冷老,晚辈把您的只只接回来了。”
冷祁连浑浊的瞳孔轻颤,目光直直望向盛怀安身后的女孩儿。
精致的五官与十四年前那张挂着泪珠说不要离开苏南的小脸重合。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紧接着,眼眶迅速泛起一层雾气 ,那松弛的脸颊微微颤抖,干瘪的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
“只只?”沙哑的呼唤揉碎了满院的暮色。
老人脖颈前倾的弧度让后颈骨凸起尖锐的棱角,洗得发白的藏青中山装领口里,隐约露出暗红的膏药贴边缘。
十四年没响过的称呼在耳膜炸开,震得胸腔发疼,疼得安姩险些站不稳,后退了半步。
外公的苏南腔比记忆里沙哑,像被梅雨季沤过的丝弦:“十九岁生辰要吃定胜糕,我们只只要吃长寿面呀......”
安姩冲过去时撞翻了鸡翅圆木凳,外公身上熟悉的艾草香扑面而来的瞬间,她听见他胸腔里风箱般的杂音。
“长这么大了……..”冰凉的手掌贴上她脸颊,虎口处的茧子轻轻刮过泪痕。
“外公的只只长到门框第三个刻痕了。对不起,外公外婆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还错过了你这么多年的成长……”
安姩抬起头,视线早已模糊,“没关系,外公,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和外婆,我只是恨长大的时间太过于漫长,我都还未来得及保护你们……”
汹涌的情绪哽住喉咙,只剩哀伤的呜咽。
“坏人已经绳之以法,我的只只也平安长大了,其他都不重要了……”冷祁连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每一道皱纹里都藏满了无尽的思念。
盛怀安退到包厢角落,看着安姩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外公的千层底布鞋上,心底也跟着隐隐泛着酸涩。
一个星期前他联系贺政霖时,他说老人每天都在念叨“只只”,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苍老的手伸向檀木盒,深褐药渍爬满虎口。
盒盖掀开时,安姩听见自己抽气的声音——七彩玻璃纸在暮色里流转,各式各样,各种口味的糖果。
“每年今日我都会存一份。”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糖纸,“想等只只回来,挑喜欢的吃。”
安姩颤抖着手剥开糖纸,将琥珀色的糖果放入口中,舌尖的甜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心口的涩意。
眼泪越来越多,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好吃,特别好吃……”
冷祁连开始咳嗽,药味混着檀香漫过来。
“外公!您哪儿不舒服?”
安姩急忙轻拍他的后背,触到蝴蝶骨支棱的弧度。十四年前能把她举过肩头的脊梁,如今薄得像宣纸。
“只只的手还是凉。”外公攥住她的手腕。
紧接着,又从上衣内袋摸出一块羊脂玉平安扣。
“上个月梦见你在雪地里走,醒来就买了这个玉坠,开过光的,保佑我的只只……”外公小心翼翼帮她戴上。
安姩猛地抱住他。
苍老身躯在怀里轻颤,像深秋将坠的叶。
十四年的距离原来这么薄,薄到能听见彼此心跳在玉坠上回响。
身后传来瓷器轻响,盛怀安举着茶盘站在原地,暖黄灯光落在他肩头,照亮衬衫上一小块洇湿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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