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安直起身，沾着泪的睫毛在顶灯下泛着碎金。
他握着手机，平日签署文件时稳若磐石的手，此刻竟三次错按了手机锁屏键。
“爸，妈。”他按下视频通话时下意识挺直脊背，却在镜头对焦的瞬间破了功。
安姩瞧见他喉结狠狠滚动，像在作年终述职报告般郑重：“请二老做好升级准备。”
手机镜头突然剧烈晃动，隐约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黎慧安的翡翠镯子磕在红木茶几上：“老头子快扶我！小姩，小姩，怀安是不是诓我们？”
安姩凑近镜头轻笑：“妈，他没骗您。”
盛怀安忽然孩子气地抓起她的左手，将婚戒怼到镜头前：“您去年说莲花纹太素净，如今要添两片小莲叶了。”
“两个？”
盛国昌的老花镜滑落鼻梁，报纸飘然坠地，连道三声好。
黎慧安抹着眼角絮叨：“儿子你记着，每天给小姩揉腰得顺着督脉走，当年我怀你时……”
“妈，我知道。”盛怀安急急截断话头，知道母亲打开话匣就收不住。
挂断电话，盛怀安从背后搂住安姩，下巴轻蹭她的发顶：“两个小家伙最悠闲的时光，可能就是在你肚子里这十个月。”
安姩明白话中深意，掌心抚上平坦小腹，不论男女，这孩子都将像他父亲幼时那般，按盛家传统严格教养。
＊
孕28周，正值京城柳絮纷飞的季节。
怀着双胎的安姩腹部已高高隆起，得益于特殊体质，她仍保持着纤细的四肢，既无孕期浮肿也无倦态。
这离不开家人科学护理与细致照料，盛怀安始终如一的陪伴，从日常起居到定期产检从未缺席。
充实有序的日程消解了孕期烦闷，晨起胎教课、午后孕妇瑜伽、傍晚携手漫步，每个细节都被妥帖安放。
在爱人精心构筑的安全感里，安姩抚着腹中跃动的双生儿，竟觉这段特殊时光比往日更显丰盈圆满。
孕检日，盛怀安早早伺候安姩起床。他细致打理好她的衣食，临出门前又替她调整口罩：“套件外套？今天起风了。”
“不要，热死了！”安姩烦躁地推开薄衫，孕后期的身体像个火炉。
自从显怀后她便格外畏热，夜里总蹬开被子，初夏未至已换上了短袖。
盛怀安嘴上应着，转身却把米色针织衫叠进产检包。
鼓鼓囊囊的帆布袋里，待产手册压着保温杯，还有三颗她最爱的酸梅糖在暗格里叮咚作响。
京城医院玉兰窗棂外垂着雨帘。
超声室里，盛怀安掌心抵住检查床边缘，腕表秒针的震颤透过真丝衬衫传来。
“谷雨生百谷，好日子。”陈教授滑动四维探头，屏幕里两个蜷缩的形体逐渐清晰，“左侧在吃拇指，右侧正翻跟斗。”
安姩的笑声漾开时，盛怀安喉结重重滚动。羊水中的小手掌突然张开，隔着屏幕与父亲悬空的指尖相触。
“眉弓起势凌厉。”陈教授定格影像，“与您主持会议时的神态很像。”
盛怀安唇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屈指轻叩屏幕，京腔浸着水汽：“小东西，倒知道抢占制高点。”
警卫员叩门提醒日程时，盛怀安正用钢笔在超声照背面题字。本该签署公报的笔锋，此刻写下：
“乙巳谷雨，父见双璧”。
＊
暮色里的什刹海泛着青灰色，盛家老宅门楣上的五福捧寿雕花浸在细雨里。
盛怀安撑起黑绸伞，看警卫员将车停在垂花门外第三棵老槐树下，这是老爷子定的规矩，公车不过二道门。
“爸，妈。”安姩话音未落，盛国昌已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老式中山装扣到领口，银发梳得根根分明：“小姩，身体怎么样？”
“我们仨一切都好，怀安很照顾我。”安姩笑着轻抚肚子。
八仙桌上青花瓷碗冒着热气，黎慧安的翡翠耳坠随舀汤动作轻晃：
“小姩尝尝这芡实羹，照玉华台老师傅的方子……”话音被盛国昌轻叩桌沿打断：“先说正事。”
老核桃在掌心转了三转，盛国昌从老花镜上方看向儿子：“军w张xx今早来电，问孩子取名可要参谋？”
不等回答，筷子尖在醋溜木须上划出分界线，“我说盛家添丁是私事，不劳组织费心。”
盛怀安正给安姩挑鱼刺，闻言搁下筷子：“您当年给我取名……”
“你早产体弱，你母亲日夜守在你身畔，最后从自己名中择了‘安’字予你。将满心忧思都化作这个字，祈你此生平安顺遂。”
话至此处，盛国昌忽然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画，“承”字墨迹淋漓：
“思皇多士，维周之桢，长孙当承此意。”笔尖悬在“桢”字最后一竖：“桢者，筑墙所立木也，国士之谓。”
笔锋又落，“《烝民》有言‘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次孙名唤‘秉钧’，取‘秉持国钧，四方是维’之意。”
安姩怀的双胞胎是两个男孩，产检完那天便电话告知了二老。
雨珠顺着屋檐坠进青石水缸，黎慧安忽然从口摸出对金锁片，“照白云观老例，百日要戴长命缕。”
“妈，还早呢。”安姩刚开口，盛国昌突然起身打开博古柜，从多宝格中取出对订制青玉圭璧：
“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收好。”
盛怀安正往安姩碗里夹着樱桃肉，手在半空略顿了顿：“劳爸妈费心了。”
盛国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咱们盛家，任何时候都要防骄娇二气。”
他瞥向儿子，“你书房那套《毛选》批注本，正好给孩子们当认字帖。”
盛怀安笑着给父亲续茶：“您当年教我背《矛盾论》……”
“四岁能诵不算本事。”盛国昌突然正色道：“等会去祠堂上炷香，跟太爷爷说说双胞胎的事。”
他端起汤碗又放下，“下周让保健局小刘来搭个脉，孕妇忌大补。”
安姩低头忍笑，见老爷子用筷尖在桌布上勾画幼儿园方位图。
窗外风声沙沙作响，盛母忽然往她碗里添了个翡翠烧麦：“甭理这老古板，赶明儿我带你去瑞蚨祥挑杭罗，咱们做对儿盘金绣的虎头帽。”
回程路上，盛怀安忽然握住安姩的手：“爸书房抽屉里，藏着给孙子写的毛笔字帖。”
他轻笑出声，“柳体《出师表》描红本，从确定你怀孕那周就开始备了。”
＊
五一当天，京城医院产房外水泄不通。双胞胎不到36周，因羊水过少须提前进行剖宫产。
盛怀安攥紧安姩微凉的手，坚持要陪产：“让我看着你。”他眼底泛着血丝，领带早被揉皱。
安姩却摇头，鬓角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最狼狈的样子，留给我自己就好。”指尖划过他发颤的掌心，“相信盛书记的气场，能镇住产房外的煞气。”
手术灯亮起的刹那，这个在宦海运筹帷幄的男人，突然成了困兽。
皮鞋在消毒水味的地面划出凌乱轨迹，反反复复对着紧闭的门缝呢喃：“我就在这里，一步都不走。”
其实，在手术室大门合上瞬间，产房里的预警系统亮起琥珀色待命灯，三十六个传感器开始监测空气微粒成分。
盛怀安伫立在手术室门前，薄唇抿成直线。
监护仪穿透门板的滴答声将他钉在原地，直到“母子平安”的宣告响起，紧绷的肩线才骤然松弛。
一个小时后，安姩被推出手术室，新生儿随即转入保温箱监护。
盛怀安指节擦过她苍白的脸颊，俯身落下的吻带着轻颤。整颗心如同浸入柠檬汁般酸胀，既为她的痛楚揪心，又为血脉的延续震颤。
“疼……”安姩鼻尖一酸，蓄在眼眶的泪水顿时滚落。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会再有下次了。”他拭泪的拇指洇开水痕，喉结滚动着将哽咽咽下，“不哭，闭上眼睛睡会儿，我守着你。”
两个孩子最终沿用了爷爷给取的名字。
老大，盛维桢。
老二，盛秉钧。
盛怀安和安姩一致认为：维桢秉钧，倒是比那些风花雪月的名字更显筋骨。
……
明日菁菁涂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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