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长生墓 > 第二回:渡劫飞升长生道,一朵奇葩众人观

【1】

东胜神洲,西凉国以东、青丘以西、南秦州以北的天枢山脉里,天枢城脚下。

这里位处神洲中部,有一个大周国,是由上古辰月部落的遗民所建,大周国约有几十万人口。

千百年来的风起云涌,唯一经得起考验的便是这座古城城池,岁月的沧桑在城墙上篆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上面刀枪箭矢的疮痍隐隐刺目,遥遥望去古城城墙纵横百十余里,恍若直插云霄,与西天相对接在一起,无边无际。

城门楼上烽烟瑟瑟飘浮,玄甲兵士巡逻走动,古城城内物华天宝霞气蒸蔚,冠盖满京华。坚硬巍峨的城门漆金画栋、磅礴大气,令人不自觉想要跪伏下去。

城门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循序渐进,远远地就能听闻各种酒肆、茶坊、脚店以及街头小贩或者杂耍卖艺的吆喝叫卖声音,雕栏玉砌、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笙歌艳舞,这便是人们的日常生活。

【2】

天枢城落于群峰间坐北向南的位置,北面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山脉尽处似与苍穹对接,无边无际。

大长老告诉陈楚,那里是折叠空间,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一道出口。

陈楚不知道大长老所讲的另一个世界是指什么,但是那里属于天枢城禁地,就连掌教这样的人物想要过去也需先得到大长老的肯首。

山峰之间白云飘浮,有飞湍的瀑布从绿树掩映之间化作一道伞幕,北山的古木参天,像一根根穿天利剑高高耸立着,一眼望不见尽头。

在与北山相毗邻的地方,有一座断崖,断崖后面,是另一片山脉,这片山脉支撑住天枢城的一角,同样郁郁葱葱,山林之间有鸟兽嗥叫。

将视线拉近,从半空中俯瞰下去,会看到北山与断崖之间的鸿沟像是一道天堑,鸿沟下面墨黑一片,一眼望不穿,好似一片阴暗的地狱,看久了会使人心神发悸。

断崖的一处磐石附近,陈楚托腮看了这道鸿沟有一个时辰,腿脚有些酸麻。

陈楚在天枢城就像一个怪胎。

有的弟子会在修炼遇见瓶颈的时候愁眉苦脸,担心自己会被责罚,而陈楚却从来没有发愁过,不过他也没必要为此发愁,因为他的修行从来没有遇到过困难。从正式拜师大长老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大长老只教了陈楚三天而已,用三天时间为陈楚重新讲解了道经,剩余的时间,大长老便再一次闭关了。

有的弟子从小娇生惯养,乍一离开家门来到天枢城多少有些不适应,相思成疾便耽误了修行,大概被执律长老用戒尺打一顿就老实了。陈楚从来没思念过在洗剑山的日子,也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提起过枫羽真人,似乎对他而言,过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追思的,斩断过去开继将来才是应该做的。

有的弟子胆子小,尤其铅丹境那些刚刚从洗剑山取剑回来的弟子们,初学驭剑,两腿抖如筛糠,原本剑就飞的不稳,整个人比剑晃得还厉害。陈楚初入师门,还停留在有道境界,自然不会驭剑,但是他喜欢攀爬断崖这边的山石木树,不求最高只求更高。

陈楚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与正常弟子格格不入的人,他没有常人的忧伤、多情、恐惧等情绪,只有喜怒或者干脆没有表情,也没人见到他哭过。

陈楚算得上熟识的人只有折原,折原是入门一年后由于灵根不够,没有击响后山的东始钟,但又不舍得离开天枢城的一名弟子,所以选择了做执事,平时做一些洒扫的杂务。

原本剑阁并不打算收执事,只是大长老想着自己日日闭关,陈楚无人照顾,于是便招了个执事过来。

折原端了一碟点心过来,像往常一样去断崖寻陈楚。

远远地望见一个青色的白点在树林间飞上飞下,猿猴一般的灵活,稍后,这个青色的小点将一块两米多高的巨石举过头顶,扔下了断崖前面的那道黑色鸿沟。

许久,也没有听到石头坠地的声音。

青色身影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脸无害,“对不起啊,实在忍不了你了,你这是第三次绊我了,早就看着你不顺眼的了。”

折原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陈楚使出这么大的蛮力,但每看一次仍是会震惊一次,不过十岁的一个毛孩就有这么强大的肉身力道,难怪大长老会为了他破例重开门户收徒。

折原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皮,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长舒一口气,端着点心继续往陈楚那边过去。

“陈楚,吃点心了,刚做好的,正香呢。”

陈楚转头,月轮眉心弯了下来,小脸兴奋地跑过去,呆毛一抖一抖的,此时憨态可掬。

“嗯,是我最爱吃的莲花糕,还是折原你对我最好了。”

陈楚伸手就抓起一块莲花糕往嘴里塞,两边腮都鼓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那一副小凶兽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个嘴馋的孩子。

“再有一阵子大长老就要出关了,大长老闭关前教你的那套剑法练会了没有?我可是奉大长老之命好好监督你修炼的呢,你要是毛也不会,我可就惨了。”折原的鸭蛋脸苦下来,食指对戳着问道。

陈楚一面心满意足的咬着莲花糕一面摆着手,“放心放心,那套剑法早就学会了,我怎么能让折原你为难呢。”

折原这才宽了一颗心。

抬头,看到断崖附近的挺拔树木,最大的有五六人合抱粗,最高的有崖对面北山上的剑树一般,时值仲夏,树上都青葱翠绿,蝉鸣嘶嘶。

折原眼前被陈楚的手艺惊艳了一下,树林里许多的树冠都被用心编织了一座鸟巢,大都是用烟绿色的梧木搭起来的,做得小巧玲珑,很是精致。

这些巢穴就是陈楚专门为树林里那些鸟雀们做的,天枢城这边的群峰多有鸟雀,尤其是靠近北山这边,常有小鸟飞到剑阁的檐角上停落,或是舔舐羽毛或是观摩陈楚修炼,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朋友。

陈楚有时候枯燥无聊,便会对着这些小鸟说话,小鸟们也会叽叽喳喳的给予回应,鸡同鸭讲,其乐融融。

有一只从北山飞来的鸟雀长得极是好看,青色的羽毛红色的尾巴,小眼睛像是玉石一般晶莹璀璨,小鸟的脑袋上顶着一圈斑斓的七彩毛发,看上去很威武,尤其是短喙上长了一串砂砾大小的刺。

陈楚并不认为这只青羽红尾小鸟很神武,他觉得这只小鸟只是生的好看了些,看上去与众不同了些而已。

他对这只鸟既爱又恨,每次这只小鸟从北山晃悠悠飞过来时,会乖巧的躺在自己的掌心上打个滚儿,有时候还会用小爪子蹭蹭自己的掌心,那种感觉痒痒的,却很舒服。

试想,如此漂亮的小鸟主动躺在了手上撒娇,谁不想摸一下?

于是乎,每当陈楚眨巴着眼睛打算捉住小鸟时,小鸟便像掐算好了时间似的逃开了,临了会眨巴一下星色的眸子,做出极其鄙视陈楚趁鸟之危的样子。

如此数次,陈楚手痒的抓狂,仰天长啸,奈何就是捉不到青羽红尾小鸟。

这种情况被折原撞见过几次,只是觉得陈楚孩子心性而已,又想捉住小鸟又不忍心用全力去捉,所以屡屡会被小鸟逃脱。

折原给青羽红尾的小鸟取了个名字,叫孟孟,因为折原觉得它神似上古时期的一种神鸟,问道陈楚的意见,这孩子只是哼哼几声,似乎并不打算‘赐’此鸟一个名字。折原叫了几次孟孟,陈楚感同身受,下意识的也给小鸟叫孟孟,孟孟这个名字也就出来了。

陈楚也给孟孟搭了一个巢,上面还专门铺上棉絮,他也不指望此鸟会住进去,毕竟此鸟来自北山,整日神鸟见首不见尾的。

“走吧,我们回剑阁去修炼。”陈楚转身朝着来路走了回去。

“好。”折原收起了碟子,比陈楚高一个头的大个子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3】

转眼又是三月飞逝,天枢城迎来了它的金秋十月,山清水秀的峰崖间,飞流急湍高高悬挂,如一条条白练,将巨石冲荡得千姿百态。

氤氲的水雾环绕着天枢城,蜿蜒向上的三千台阶被火红的枫叶覆盖,如一头火龙,喷薄着汪洋正气。

天枢城里,身着白色短襟袄子的弟子们正在勤奋练功,手中剑舞如风,虎虎生威。

铅丹境已经臻至圆满的一些弟子已经能够自由驭剑飞行,天枢城正南的一片横断山林间不时有剑气呼啸,数十道身影驭剑破开云层俯冲下来,剑锋触地的刹那便会一个腾挪飞回高空。

一时之间碧翠山林里面白色剑光穿梭不停,枝杈间的树叶簌落落的被劲风扫下来。

天赋较普通弟子优异的几人,已经进入了形意境界,形意境界的修士着重锤炼神识,会将元神打磨得无比坚韧,甚至可以倚靠元神击溃敌手。

有道境界练道心,铅丹境界练外,形意境界练内,这三种境界也是每个修道者最重要的三个阶段,是突破到更高境界的根基。

毕竟,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夯不夯实很重要。

这其中突破进形意境界的弟子有大师兄陆临也、青摇等,孟青远虽然之前被陈楚打了个猪头脸,但也是有天赋的,并没有因为那件糗事就影响到道心,因而也破进了形意境。

还有其他几名弟子也已经进入了形意境界,他们这些人都是掌教继任后收的第一批弟子,称之为甲课弟子,以此类推,天枢城五年开门一收徒,下一批弟子就称为乙课弟子、丙课弟子

甲课弟子是乙课弟子的师兄,乙课弟子是丙课弟子的师兄,陆临也身为甲课大弟子,自然也是整座天枢城的大弟子,身上也肩负着辅佐掌教处理同门事务的重担。

【4】

凤栖阁,是青摇的个人居所,她是掌教的嫡女,自然有这样的优待。

三个月过去,青摇还是没有变样,一头黑发不知道是几日未洗,看上去有些干燥,远山眉微微眺向北面的天空,两绺鬓发垂在眉旁好看的拂着,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长(zhang)长(chang)过。

目光所至,是大长老的剑阁。

青摇漫不经心的抬手摸了摸袖口的凤尾花,上面有些脏,将花瓣都染成了灰色,脸上稍稍有些类似于微笑的神情,但是不仔细还看不出来。

不知道为何,青摇感觉剑阁的陈楚还是蛮有意思的,自己极少与人讲话,但是自从那晚打了他一番,哦不,是切磋了一番后,发觉两人在某一些方面还是志趣相投的。

比如说,都是天才。

还比如说,都有些怪胎。

再比如说,都喜欢和对方顶嘴。

青摇觉得陈楚很不简单,他就像一团谜,看上去触手可及,其实根本捉摸不透。

而且他还很强,三界经只是能让陈楚越阶同自己打平手的原因之一,可能他本身便是个比自己还要逆天的修道者。

青摇就喜欢跟比自己强的人打交道,那样自己才会有动力去超越他。

等着罢,总有一天,我可以打爆你的牙。



青摇将神识释放出来,一道朦胧的金色光芒从眉心出来,穿过窗户,将北面的那扇关上了。

屋子里有些昏暗了,因为只有北面一扇窗子是一直开着的。

【5】

陈楚躺在断崖旁的巨石上发呆,天空蔚蓝如洗,一朵云也没有,干净的令人想要上去作画。

陈楚很苦恼,他还没有进入铅丹境。

内视体内的丹田,里面原本是浩瀚如汪洋大海的一片,经过陈楚连续三月的苦修,已经就要将丹田填满、铅丹成型了,没想到,最后的一点汪洋足足耗了三个月才填满,现在铅丹有了个雏形,悬在丹田上方晃悠悠,仿佛随时有可能吹散。

看这架势,陈楚怀疑自己还要再花三个月时间才能将铅丹凝出来,毕竟天地精气有限,哪里找这么磅礴的精气滋养铅丹成型?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头疼。

他的丹田明显跟普通人的不一样,像是个无底洞,吸收多少的天地精气都填不满,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通过秘法在偷取自己的精气,后来觉得不太可能,只能暗自喟叹倒了血霉。

陈楚翻了个身,抬眼,发现远天一隙中,出现了个小不点。

小不点摇摇晃晃,从北山的方向飞过来,青色的羽毛、红色的翎尾,脑袋十分漂亮,它便是孟孟。

陈楚倏的立起身子来,伸出了双掌,因为待它飞过来,便会很自觉的落到自己手上趴着。

陈楚翻看道藏典籍时,的确看到过关于这种鸟的描述,但是又觉得只是像极了而已,毕竟书中描写的那种可是太古神鸟,冲冠一怒便可以焚尽山河,孟孟看上去明显呆兮兮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太古遗种。

孟孟扑闪着翅膀在半空中低鸣一声,像是很雀跃的样子,玛瑙般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确定陈楚没有在打什么坏主意,便轻飘飘落在了他手上。

啾啾

孟孟小爪子轻轻在陈楚手上一挠,落下来一枚果实,然后一面叫着一面用小脑袋将果实拱到陈楚看得到的地方。

陈楚看到了这枚果实,红色的果皮,绿色的数粒种子嵌在皮上,像是一颗草莓,但是又比草莓玲珑精致的多,晶莹如玉石,果肉饱满,令人很有食欲。

“孟孟是带给我吃的嘛?”陈楚另一只手捏住红色果实,笑得月轮眉心弯下来。

孟孟小爪子抓在掌心上,笨笨的点点头,眼睛亮晶晶。

“谢谢你!”

陈楚脸上洋溢出笑容,他与这些山林中的小动物都是极要好的朋友,很多的心事也只会说与它们听,它们既是最好的倾诉者,也是陈楚最忠实的聆听者。

陈楚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顺顺孟孟的羽毛,孟孟却跳着脚飞走了,陈楚回过神来,差点忘了,孟孟从来不肯让自己主动去碰它的,遂摇头无奈的干笑两声。

陈楚将红色的果实仔细擦干净,一口咬了下去,果肉鲜美,像是一股暖流灌进了身体里,陈楚顿时感觉整具身体都舒服起来,直想哼哼,觉得这枚果实很是神奇。

孟孟眨巴着眼睛看陈楚的反应,翅膀扑腾扑腾的振着绕他飞了一圈,徘徊了一会儿,又飞回去了北山。

陈楚只感觉果实内像是有一道气劲冲进了自己的体内,四处乱窜,但是隐隐与自己的丹田相呼应,像是帮助自己重整脉络一般,于是开始细细的体味,默默地感悟变化,不知不觉再抬头时,孟孟已经飞远了。

那边,灰蒙蒙的北方大山里,绵延百里都是洪荒青山,没有大陆,没有洋流,只有无边无垠的原始森林,与断崖的这边宛然是两个世界。

孟孟在那边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

收回视线的时候,陈楚发觉体内的铅丹有些发烫。

内视丹田,陈楚被惊住了,体内的铅丹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汲取丹田处的精气,像是一团小火球,悬浮于汪洋大海之上将海水虹吸为己用,此刻的铅丹更像是一片漩涡,原本只是模糊不清的雏形,现在正在飞速的成型,逐渐凝实。

同时,陈楚感觉浑身的燥热感更加强烈,索性便将上半身衣服脱下来丢到一边,剑阁里没有外人,无非就是被折原看到,所以他也不必担心什么。

光洁的臂膀上有淡淡的湿气从皮肤里出来,飘在空中,像是一缕缕薄烟,陈楚的整个上半身已经初具成年人健硕的肌肉形状,只是年纪尚轻,线条棱廓看得并不很明显。

陈楚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正在被酝酿出来,丹田之处汹涌澎湃,像是积压许久的山洪,随时会爆发出来。

他屏住了气息,双掌折叠在一起,稍后,三界经运转起来,陈楚的手臂上、背脊上、脖颈上有明灭闪烁的符文出现,像是将道经烙印在了皮肤上,深刻而明显,周围的空气嗡嗡开始摩擦起来。

稍后,陈楚在右手掌心凝聚出一枚金色小字,是一种繁复复杂的字体,陈楚也不识得,但是确确实实凝聚在了掌心,字体金光闪闪,与日光相对射,刺目耀眼。

陈楚将右掌向前推了过去,前面是一片嶙峋的石碓,金色的小字照着那里飞过去,将空气扭曲得轰鸣起来,像是要爆炸,威力恐怖至极。

轰!

那片石碓被打飞了起来,金光小字直接穿梭进去,接连撞飞数块巨石,最后劈在了一礅椭圆形的大石头上,金光渗透了进去,消失不见。

陈楚支起护体金光,将飞溅过来的碎石屑遮挡在外面,同时有些讶然的看着右手,原本自己只能用三界经掀起普通的劲风而已,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将石头打飞了?

噼啪。

陈楚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看了眼那块椭圆的大石头,果然,上面喀嚓裂开几道细缝,接着便一块块坠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这就是铅丹境的威力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陈楚有些兴奋的振臂高呼起来,惊飞了丛林里准备跑路过冬的候鸟们。

“陈楚,你在这里瞎乐什么呢,大长老要出关了,你还不赶紧见他去啊,你不都要想死他老人家了嘛。”

身后,折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剑阁里出来了,招呼陈楚回去。

“什么,师父出关了!那我要赶快去见他!”

陈楚一个腾跃翻起身来,箭步开始往回窜,速度极快,一步跨出两三米去。

【6】

剑阁的尽头处有一石洞,是用太白石堆砌而成,洞府幽寒,有夜明珠点缀,入口有几棵垂柳常年郁郁葱葱,夏季茂盛时甚至将整个洞口都遮盖住。

这里便是大长老的闭关之处。

陈楚跟折原两人都守在洞口,等了小半天,想着大长老马上就要出关了。

因为中午的时候折原照常来收大长老洞口的饭菜,竟发现一向原封不动的饭菜今日居然是空了盘子,一定是大长老准备出关了,所以才吃下这些饭菜的。

果然,临近傍晚的时候,西天一簇簇金光投射到洞口,将此处明媚起来,断龙石缓缓升起,大长老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长老一身雪白的袍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明媚的脸庞看不到一丝岁月斩留下来的痕迹,不看那一头银发,大长老与普通的年轻人一样,浑身散发着朝气。

“师父!”

“大长老!”

陈楚与折原两人齐齐喊道。

大长老朝他们点了点头,颔首微笑,“辛苦你们等在此处了。”

两个孩子愿意等着,久劝不听,大长老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十一,教给你的剑法,练得如何?”大长老低头询问道。

“十一都已经熟记于心了,每日勤加苦练,不敢有负师恩。”陈楚点着小脑袋十分自信。

“耍来看看。”

大长老走到一旁石凳坐了下来,折原奉上事先沏好的茶水递过去。

陈楚于是取来一柄木剑,剑身三尺长,是折原砍了断崖那边一棵几十年的老红树做的,树芯被打磨成木剑,剩下的木材也没有浪费,为陈楚还有大长老做了两把摇椅,涂上油漆还未晾好。

嗡的一声,陈楚手中的木剑划出一道弧形,擦动空气挽出几朵剑花来,又随心一一的击破。紧接着,陈楚脚步飞快踏地跃起,木剑在手腕上抖动甩开,破开一道道罡气。

随后身子落下来,手执木剑轻点地而起,身子滞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剑舞银蛇,有剑气萦绕在剑身激荡,将陈楚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大长老手上捧起茶杯浅酌一口,目光紧紧注视着陈楚的身形,那只是一柄普通的木剑,练得也是天枢城最普通的剑法,但是到了陈楚手中,却隐隐有种不一样的改观,像是推陈出新,更有杀伤力了。

陈楚舞剑的时候运转三界经,木剑上有符文一闪而过,稍后将剑气扫出来,将垂柳枝掀起半米多高,柳叶飒飒翻飞,金色的符文小字斩碎了几片叶子。

收剑,呼气,陈楚重新来到大长老的身前。

大长老十分满意的看着弟子,眼底里满是赞许,“能将三界经与天枢剑法融会贯通在一起,别出心裁,不错。”

“还是师父教得好。”陈楚谦虚的低下头去。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就是为证道而生的,一定不要懈怠自己,必须勤学苦练,才能更上一层楼。”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你已经进入铅丹境了?”大长老用神识扫了一下陈楚的修为,一向平和的脸上起了些波澜,旋即,点了点头,“也对,你是我的弟子,就该是如此出色。”

陈楚挠了挠头,“师父,你都知道了啊,弟子用了六个月才进入铅丹境,时间是有些久了。”

大长老笑道:“你这小子,连你这点道行我都探查不出来,干脆闭关别出来教你了。再说了,六个月还长啊?你可知道,天枢城的寻常弟子都是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才能有道境圆满。”

陈楚于是又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看来,是弟子有些狂妄了些。”

“狂妄好啊,年轻人,就该有一股狂劲,你最近收拾一下,准备去取剑吧,让为师看看,哪一柄剑会与你产生缘分。”

陈楚点了点头,“正好弟子也去探望一下枫羽师叔,有半年未见了。”

“回去准备吧。”

【7】

洗剑山距离天枢城并不是很远,就在山脚下的一片山峰之间,陈楚自然不可能像第一次来天枢城一样被大长老驭剑送去,还是要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过去的。

掌教极重视大长老这位关门弟子的取剑之事,特意派了大师兄陆临也一路随行。

临行之前,陈楚去见了青摇。

凤栖阁前的青泥板小路上,落叶未尽,萧风飒飒。

青摇拢了拢眉角两绺鬓发,抱着肩看向对方。

陈楚立在不远处,面容俊朗,袍脚的绣莲被风卷起,英姿绰约。

“你进入铅丹境界了?”

“是的。”

“境界巩固的如何?”

“还行。”

“来找我做什么?”青摇的神情有些微微激动。

“你猜。”陈楚故意卖了关子。

砰!

一只发灰的靴子猛地踹在了陈楚的脸上,将他蹬飞出去。

陈楚的脸部肌肉抖了起来,身子放慢了似的缓缓砸落在地,溅起砂砾、迸开烟尘,扑通一声将整平的衣角压得变了形。

“停!”

陈楚趴在地上将右臂拼命高举起来,险之又险的制止住戛然停在脑门前的另外一只脚。

“咳咳咳”

陈楚艰难的抬起身子来,嘴巴里吐出一口沙子,右半边脸上清晰地印着一道鞋印,肿的老高。

青摇收回了那只脚,两只手勾在腰后,神情认真地看着陈楚,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陈楚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身上,刚才那一脚这丫头使上死力气,还真是往死里踹啊。

“哦,那对不起。”青摇把手伸给对方。

陈楚半边脸肿着半边脸青着,极不情愿的搭上青摇的手站起来,冰冰凉凉的,并没有书中所描述的那般女儿家的细腻,心道头一次牵女孩子的手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和我打,我去找你。”青摇十分认真的看着陈楚问道。

陈楚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

“有时间了自然就和你打。”陈楚极其模棱两可的答道。

“那我去剑阁等着你来打。”青摇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不要啊师姐,你整天蹲在我那里等我打架,不知道的师兄弟还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尤其是孟青远师兄,他还不得撕了我。”陈楚打死不同意。

“那我现在把他打伤,保证他一年下不了床找你的麻烦。”青摇挥了挥拳头。

“我很好奇,你平时都怎么跟你爹交流的?”陈楚扶额叹气。

“这和我去打孟青远有关系吗?”

“你还是别打他了,等我取剑回来和你打还不行嘛。”

青摇:“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楚:“”

【8】

陈楚找到陆临也的时候,陆临也被吓了一跳,“陈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陈楚强颜欢笑,磨磨牙,“没事,走路摔得。”

陆临也一脸关切,释放大师兄的温暖,“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些,还疼不疼了?”

陈楚蛋疼的摆手,“没事,疼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开始朝天枢城山门外走去,从两根顶天柱往下看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三千石阶。

陈楚跟陆临也一阶一阶的向下走,修道之人大都体魄强健,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两人从早上出发,路上闪过各种风景,花草树木从视野里不断的滑过去,这一走便是走了半日,两人来到山底时,日头已经挂在了头顶上。

“陈师弟跟随我来,洗剑山距此不远,大概十里路便到了。”陆临也走在前面引路。

陈楚安静的跟在他背后,并不说话,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十岁之前曾经有无数次他从洗剑山走到过这些台阶下,抬头仰望一眼看不见尽头的三千石阶,仰望那座耸立在高峰中巍峨庄严的天枢城。

那里云雾缭绕,那时的他神往无比。

重游故地,陈楚稍稍感慨了一下。

“陈师弟,取剑之时你且小心些,洗剑山上的剑气无眼,你能坚持走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千万不要逞强,然后就地选一把趁手的剑回来就是了。”陆临也在路上叮嘱道。

“那要是爬到顶都没有发现趁手的剑呢?”陈楚询问。

“这些剑都是有剑灵的,虽然以你现在的境界可能感知不到,但你要相信师兄,会有一把剑与你心意相通的。”陆临也笑道。

陈楚摸了摸下巴,回想当年的很多事情,貌似山上的那些剑,自己从来都没有看进眼的。

“好吧,那我试试。”陈楚想了想,继续跟了上去。

两人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条白石盘岸的溪流,溪水很清,水底可以看到有鱼群游荡,浅浅的覆盖一层泥沙,水草摇曳,日光下澈,将人的影子投射到溪面上,波澜不惊。

“师弟,再往前走,便是洗剑山了,你小心上去,我便不过去了。”陆临也取下随身的佩剑倚在石头上,俯身鞠了一捧溪水洗了把脸。

水尽,脸清,白衣飘带,翩翩君子,陆临也笑得水墨山青。

陈楚将视线从溪面上某一处收了回来,也冲着陆临也抱了抱拳,“大师兄,我过去了。”

对方点了点头。

陈楚朝着洗剑山上过去,走的随意、自然,并没有寻常弟子前来取剑时的小心、谨慎。

在这一点上,陆临也暗自佩服的点了点头。

陈楚不像是来取剑的,像是在串门子。

陆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不过看陈楚的姿态,整个人走得飞快,是该说他初生牛犊还是说他心有猛虎?

陆临也记得自己前来取剑时,只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就忍受不了剑气对皮肤的刮割了,不过也算取了柄好剑,掌教曾经说过,越往上走,剑的材质越好,寻常弟子却根本走不到半山腰这么高的地方,只有天赋极高的弟子才有机会登顶。

在陆临也所认识的人里面,好像只有青摇做到过。

陆临也觉得以陈楚的资质,应该也能走到半山腰的位置。

果然,陈楚在山上一路攀爬,并不怎么费劲,陆临也肉眼能够看到有剑气在他的周身激荡,但好像并没有攻击他。也不应该这么说,陆临也认为剑气并没有攻击陈楚是因为他看到陈楚的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哪怕稍微的皱一下眉头都没有。

陆临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洗剑山剑冢这些剑气都是极其森寒的,据说会随着一个人的修为而增强威力,陈楚就算再逆天,也不可能这么经折腾吧?

很快,陈楚来到了半山腰上。

陆临也看到他停在了那里,这才舒了口气。

然后他又看到陈楚蹲下身子去,像是在取什么东西。

应该是取到心仪的剑了吧。陆临也十分肯定的推测。

果然,陈楚站起身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什么东西,方方长长的,应该是一柄巨剑。

正当陆临也以为陈楚就要往回下山的时候,眼睛突然睁大,他看到,陈楚提着巨剑继续往上走了。

陆临也重新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确认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

陈楚很轻松的又向上爬了十几米,势头不减,巨剑提在手上,衣袍在山风间吹拂。

“这怎么可能?”

陆临也从溪畔朝着洗剑山走过去,他有些不确定,也打算试一试。

扑哧

刚一靠近洗剑山,狰狞的剑气将陆临也的白色衣袍破开一道口子,白皙的手背划开一道血口。

陆临也急忙退了回去,颇为惊诧的继续抬头仰望,陈楚的身影已经逐渐在山巅模糊,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个黑点了,朦胧的视线里还有剑气来回甩动,遮挡山峰。

“陈楚,不愧是能让大长老破例的人。”陆临也坐到溪边巨石上,望着氤氲的洗剑山,自愧不如。

洗剑山上,陈楚悄无声息的就登上了山顶,那里伫立着一栋熟悉的小屋,屋门有草棚遮雨,有结了蛛网的水缸,还有印了一层灰、里面留个屁股的断檐石。

枫羽真人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捧着一本道经,看到陈楚时,呆住了。

“唉,大白天的也开始做梦了。”

枫羽真人摇了摇头叹气,拿着书又走回屋里。

陈楚手上提着东西,静静站在那里等着。

过了一会儿,枫羽真人又走出来了。

于是又拍了拍自己脸皮,走回屋去,喃喃自语,“可见,我是有多想那个臭小子。”

陈楚脸上洋溢出笑意,将手上的东西立起来拄着,继续笑眯眯的望着门口。

枫羽真人果然再出来看了一遍,此时,蓄了许久的花白胡子终于抖了三抖。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你回来了,我没做梦吧?”

陈楚提着手上的东西过去,轻拍了拍枫羽真人的屁股,小大人般喟叹,“可见,师叔你是真的老了。”

说完,陈楚手脚娴熟的把木门安了回去,淡笑,“师叔啊,门被山风刮跑了,都不知道捡回来,晚上睡觉不漏风吗?”

枫羽真人搓了搓手,然后过来使劲捏了把陈楚的脸皮,皮笑肉不笑,“你这臭小子啊,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现在还知道回来?”

陈楚被捏的呆毛翘了起来,苍蓝色的眼睛被剑气吹得又有些阴翳,呲着米牙,“师叔啊,你看,我这不是又回来看你了嘛。”

枫羽真人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撇了撇嘴,“你这小子,应该是进入铅丹境界了吧,是不是取完剑就要走了?”

陈楚讪讪,老实道,“是的。”

枫羽真人动了动嘴角,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在天枢城跟着大长老好好修行,可别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

说话的人,将‘我们’二字咬的极重,很是在意。

陈楚感同身受,十分认真的答应,“弟子,谨遵师叔教诲。”

“相中哪一柄剑了?这洗剑山顶上,全是最好的剑。”

“弟子也不知道相中了哪一柄剑。”

枫羽真人看了他一眼,神情微重,“你闭上眼睛,屏气凝神,用心去感受周遭剑意的变化,看看哪一柄剑的剑灵会给予你回应。”

陈楚闭上了眼睛,全身心的平静下来,仿佛入定,细细感受着身体周围的剑意,紧接着,整座洗剑山上都骚动起来。

成千上万柄剑在随之嗡鸣,震动,像是要拔地而出,带动着山体有些摇晃起来。

剑气互相激荡起来,四处迸溅,将空气撕裂。

枫羽真人的神情愈发凝重,山顶的剑反馈的最为激烈,它们剑意最盛,也是最好的剑,一个个通体发亮,锋芒毕露。

洗剑山上的动静被陆临也注意到,但他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能焦急地等待结果。

陆临也的佩剑也微微晃动起来,像是在与满山的剑意共鸣。

陆临也抬手按了按佩剑,佩剑才稍稍安静下来。

洗剑山上依旧如同钟鸣鼎沸,剑意昂扬到极致。

突然,陈楚睁开了眼睛,招风耳随着风声动了动,月轮眉心下,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紧盯住山脚下,迟迟没有移开。

满山的剑意开始衰弱下来,仿佛是感受到了来自另外一柄剑的压力,不敢噤声了。

枫羽真人抚了抚胡子,神情显然也是有些意料之外,“选好剑了?”

陈楚神色平静,“选好了。”

“确定是它?”

“是它。”

“我觉得它很普通。”

“我觉得它不普通。”

“那便去取剑吧。”

“那我走了。”

“有空回来看看。”

陈楚转了身,开始往山下走,走出五步,回了头,“对了,枫羽师叔,有件事,还没告诉你。”

“何事?”

“师父为我取了名字,叫陈楚。”

“我知道。”阳光投射到枫羽真人的身上,将身影衬托的格外高大,“那是我同他商量好了的。”

“原来如此。”陈楚摆了摆手,继续往山下走。

白石溪旁等待许久的陆临也遥遥见到陈楚平安归来,长舒了口气,远远地迎了过去。

两人走近,陆临也却左右张望,眼神迷离,“陈师弟,你取的剑呢?”

陈楚颔首,抬起指,指了指正前方。

“剑在那里。”

【9】

远处的山野间传来阵阵狼嗥,洗剑山上剑意寂灭,像是在等待什么。

陆临也顺着陈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逐渐睁大,嘴巴张开,不慎咬住了舌头。

“陈师弟,你可不要开玩笑啊。”陆临也讷讷说道。

“并没有开玩笑。”

陈楚朝着正前方走过去,想了想,又拍拍陆临也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

白石溪畔,水岸莹白,淙淙的流水蜿蜒曲折,将上游带过来的泥沙沉积在这里,形成了一片浅滩,浅滩里的淤泥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淤泥里插着一柄石剑。

这是陈楚十岁那年从山顶挑了块石头用剑气淬炼打磨而成的,后来被狼群殴打,将剑掉在了这里,也一直没取走。

今天,他来取剑了。

陈楚轻提了提裤腿,两只青靴踩到溪水里,来到浅滩上,用手拔了拔这柄石剑。

石剑外观古朴,上面还有剑气打磨时遗留的石痕,又粗又长,目测四尺长百斤重,算是这洗剑山最不像剑的剑,陆临也觉得它像个棒槌。

第一次,石剑没有被拔出来。

陈楚搓了搓手,重新再拔一次。

第二次,石剑根部的淤泥动了动,被拧出一个漩涡,还是没能拔出来。

陆临也在一旁劝道:“陈师弟,要不还是算了吧,这石剑虽然是天地造化形成的,但也不适合修道者驭剑杀敌的。”

他不知道这柄石剑其实是陈楚小时候的涂鸦之作而已。

陈楚没有回复,依旧将手搓了搓,这一次,掌心间隐约间有金色的符文闪过,稍后,握在了石剑的剑柄上,陈楚奋力吼了一声。

噼噼啪啪。

石剑底部的淤泥松动起来,被一点点带出来,像是蒜臼捣蒜时带出的残渣,覆盖了剑身一层的污秽,那是黑糊糊的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烂泥巴。

石剑拔出来的一刹那,洗剑山上的剑意再次沸腾起来,像是在欢呼,冲霄的剑气刺破苍穹,盘旋在洗剑山的上空,来回环绕,剑气聚在一起,化成一股庞大的气流,似是一条巨龙。

陆临也按了按腰间有些不安分的佩剑,不知道它今天是怎么了。

枫羽真人站在洗剑山顶朦胧不可见的地方,遥遥瞰下去,眸子里深邃而绵长。

石剑被陈楚握在右手上,今年陈楚十岁半,四尺长的石剑与他在一起显得有些笨重。

不过这并不影响陈楚将石剑舞动起来,在陆临也看来更像是抡。

“看来陈师弟与此石剑有缘,这柄石剑曾有许多弟子尝试拔起,但未有人成功过。”陆临也说道。

洗剑山上的剑气逐渐平静下来,只是还隐隐的骚动。

嗡的一声,石剑左右挥洒一圈,被陈楚收了回去,白石溪面上,一道一米多高的水浪被激起,搭成一道水帘又砸进水中,日光照耀下银珠迸溅。

初入铅丹便有如此强的剑气。陆临也暗暗惊叹。

石剑收回来的时候,上面附着的污泥不知何时已被洗净了,被水雾笼罩得晶莹璀璨,苍青色的石迹纹络。

“大师兄,我们该走了。”陈楚朝着陆临也笑了笑。

陆临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我们驭剑回去,你乘我的剑,取完剑就不必再走着回去了。”

陈楚摇了摇头,“大师兄先行回去吧,我想自己走一走,傍晚之前能到天枢城的。”

陆临也想了想,说道:“也好,陈师弟路上小心,山里多有野兽出没。”

陈楚笑了,“那正好试试我这柄石剑的威力。”

陆临也又深深看了眼这柄石剑,没有再说什么,手指捻诀,从指尖释放出来的真气与佩剑连接到一起,佩剑悬空浮了起来。

两只步云履踩在了剑上,陈楚眼前,一道白色剑光砸开地面,破空而去了。

陈楚也整了整衣冠,拖着石剑转身走了,阳光照得溪水粼光向日,陈楚朝着身后洗剑山的方向摆了摆手。

视野中拖剑的身影逐渐滚成一个黑点。

午后骄阳刺目。

洗剑山上彻底安静下来。

【10】

陈楚一个人走的时候速度极快,十里路一口气拖着剑跑了回去,石剑在地上拖拖拉拉扯出十里路的痕迹,寻常弟子取了剑都是当宝贝疙瘩供着,而陈楚取了剑

来到三千石阶下的时候,陈楚稍稍喘了口气,脸色还是有些绯红的,毕竟是拖着百斤重的石剑跑了这么远。

陈楚将石剑举起来扛到了肩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箭步又冲了上去。

下山的时候他便觉得大师兄的速度实在太慢,但是不好意思催促,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于是速度爆炸起来。

从山底向上望去,只见一道青色身影身背石剑于石阶上跳跃,速度奇快,像是缩地成寸一般,两米多长的石阶被陈楚一步跃上去,速度不减,直到一千多个石阶走过去时才稍稍慢下来。

路边的风景飞快闪过去,山景与树景,白溪与悬泉,红枫与火菊,各种各样的都是景色。

陈楚回到天枢城的时候,青摇正在外面等他。

衣带蹁跹,绺发飘扬,远山眉缱绻的漾着,似乎等待很久了。

“回来了。”青摇头也不抬地说道。

陈楚右眼皮使劲跳了下,注意到青摇的手边有一柄紫色的落雨剑。

不知道是收到了谁的消息,很多弟子都从天枢城里跑出来,三五成头接耳,像是在期待一场大戏。

孟青远蹲在天枢城的牌匾下捧了把瓜子嗑着,似乎也是看热闹的群众之一。

陈楚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却不知道正在嗑瓜子的孟青远吓得哆嗦了一下,以为这位瘟神知道了是自己捣的鬼,不由得很是心虚。

万幸,陈楚什么都不知道。

“青摇师姐,出来吹风啊。”陈楚讨论天气般的语气,顾左右而言他。

“出来打你的。”青摇简单粗暴的答道。

陈楚的眼皮子又跳了一跳,周围的弟子们明显又多了一圈人,甲课、乙课的都有。

“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打?”陈楚塌塌着脸皮很是难为情。

唰的一声,陈楚感觉到额角的碎发被剑气扫起来,便见到青摇拔剑出来,一一点着周围的人,“你们,走开。”

落雨剑紫气萦绕,剑身冰亮,像是一件瑰美的大作。

“嘁,凭什么要我们走啊?”

“就是,我们出来吹吹风都不可以的嘛?”

“掌教闺女就了不起啊?”

众弟子们七嘴八舌,磨磨蹭蹭就是不肯离开。

“算了,我和你打。”陈楚无奈摊手。

轰!

陈楚早有提防,歪了歪头躲过去凌空踢来的一脚,随后将石剑翻出来抵住落雨剑剑锋,两人刹那间撄锋对峙。

“石头剑?”

“又偷袭?”

两人对视了一眼,身后围观的弟子们却是轰然大笑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大笑话,纷纷指指点点着陈楚的那柄石剑。

【11】

“快看,那是陈楚取的剑!”

“什么,我没有看错吧,这不是插在洗剑山烂泥里的那块破石头吗?”

“这家伙以后是打算驭石头降魔卫道嘛,该不会是个傻子。”

青摇听着这些话,微微蹙了下眉头,对陈楚说道,“你不要管他们的话,专心跟我打。”

太阳快要下山了,天枢城上方的天穹被渲染成火红一片,像是一枚巨大的枫叶,似染似天成。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陈楚将石剑抽回来,紧接着落雨剑如毒蛇般穿梭而至,剑势撕裂空气直逼命门,陈楚身子一个翻转,将石剑抡上去,与落雨剑磕到一起。

当啷一声,石剑上居然有火花迸溅,令青摇神情微微一抿。

落雨剑再突刺,石剑只是防守,上下格挡住对方的攻势,像是抽不出身反击。

“再不还手,剪了你。”青摇秀眉稍张,剑意上涨。

陈楚下体一凉,于是石剑收回与对方对劈了一记,错开身子停了下来。

青摇手上提剑,落雨剑上紫气弥漫出来,身上金光大盛,双脚微分,原地爆开一道烟尘,再次掩杀过来。

陈楚握了握石剑,神情平静地看着来势汹汹的落雨剑,那是一道金色护体神光撑起的光幕,落雨剑紫气东来在光幕的中心点刺出来,无懈可击的杀招。

“看着吧,陈楚这小子连护体神光都不用,放弃了吗?”

“青摇师姐可是咱们天枢城天赋最高的人,肯定暴打这小子一顿。”

“看他的剑吧,土里土气的,也配称得上是剑?简直侮辱我们天枢城仙剑的名声。”

孟青远冷笑着嗑瓜子,准备待会儿看陈楚如何出丑。

众人议论纷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众弟子下巴掉了一地。

孟青远手上的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楚举起石剑来,砸在了落雨剑上。

青摇手掌不受控制,落雨剑竟被砸飞了。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滚落在地,华美天成的剑身沾染了几抹黑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青摇的脸上有些发白,甚至难以置信。

嗡的一声,落雨剑被她抬手召唤回来,剑身一抖将黑灰抖掉。

“再来!”

陈楚耸了耸肩,刚想着这种鸦雀无声的场面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是,眼前落雨剑却已经快速逼过来。

陈楚脚掌跺地,朝后退了出去,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手上拖着石剑避了落雨剑数十米距离才举剑砸开它。

靴子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两道辙印,笔直成线。

“我要出招了。”青摇挥剑砍在陈楚的石剑上,突然神秘的笑起来。

陈楚心里有些发毛。

紧接着,青摇身子退了出去,落雨剑在掌心翻转,飞了起来,带起一片紫色霞光萦绕周身,恍若仙子下凡,周围的空气隐隐铮鸣起来,开始有摩擦的动静。

陈楚不敢大意,举起石剑来,体表发亮,护体金光在周身笼罩着,这是天枢城独有的护体法门。

落雨剑脱离了青摇的手心,开始围绕着她的身体旋转,剑意嘶鸣,似与天地大道融为一体,伴随着风声的紫气将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

落雨剑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一股飓风在青摇的身侧爆炸,快到肉眼难以捉摸,只能模糊看见一片剑影翻飞,有无数柄剑在交织碰撞。

“天啊,青摇师姐居然已经学会了御剑术!”

“没想到青摇师姐的元神之力已经这样强大了。”

“我没看错的话,这剑法有些像掌教真人的扶风九变啊?”

御剑术,必须到达形意境界并且元神之力足够去控制自己的剑,才能习得。

扶风九变是掌教的独门剑法,剑意九重,重重遮天。

陈楚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紧接着,一道恐怖无比的剑气挥砍了过来。



陈楚从原地被落雨剑的剑气推出去数米远,石剑劈砍格挡住剑气,紧接着,落雨剑像是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石剑匆忙抵挡,陈楚第一次有些慌了手脚。

落雨剑叮叮当当的磕在石剑上,在上面留下数不清的剑痕,但是若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剑痕会逐渐的黯淡,最终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楚提着石剑翻腾起身子来,舞剑逼开这些剑气,耳畔回荡着嘶哑难听的金属交击声,像是在打铁,火星四溅,周遭围观的弟子们也是感觉牙齿阵阵发酸。

剑气越来越强,剑意越来越盛,甚至有一道剑气直接打破了陈楚的护体金光,在他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陈楚右脚猛一踏地,崩起一片烟尘,随后皮肤表面有金色符文闪过去,从手臂蔓延到石剑上,石剑像是与主人共鸣,使劲颤动起来。

天枢城门前平坦的地面上,砂砾抖动,从平地升起来,不远处,山野间的枫林落叶也从地上升了起来,空气扭曲嘶吼,像是感受到某种征召。

青摇脸色凝重起来,她发觉到自己的落雨剑有些不稳了。

砂砾、落叶、空气朝着石剑席卷过去,像是一条龙在成型,周围的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接着,落雨剑带着扶风九变的最后一重剑浪,铺天盖地朝着陈楚席卷过来。

轰。

陈楚抬起石剑,将龙形的剑气挥砍出去,擦动风声隐隐带起怒吼,像是龙的叹息,猝不及防的与落雨剑阵碰撞到一起,剧烈爆炸。

巨大的涟漪将陈楚撞飞出去,落地的瞬间又单膝撑住石剑使自己稳了下来。

落雨剑再一次被击飞出去,掉落在青摇的靴旁。

陈楚掸了掸衣领上的尘土站起来,打量了一圈周围看呆的师兄弟们,朝青摇拱了拱手,“今日,就到这里吧。”

血色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与苍蓝色的眼瞳对比,妖艳万分。

青摇低着头,发丝垂髫,咬着唇嗯了声。

“师姐,女孩子家,多打理打理自己才是。”走远的陈楚笑了笑。

青摇小丫头眼睛里闪着星光,没有吭声。

吱吱啦啦。

陈楚走过孟青远身边的时候,低头看了看他。

孟青远的脸刷的白了。

“瓜子掉了。”陈楚淡淡说道。

孟青远的脸色稍有红润,“谢谢谢陈师弟。”

吱吱啦啦。

陈楚拖着石剑进了山门,朝着剑阁的方向走去。

众弟子都石化,这家伙,居然将宝贝疙瘩就这样拖在地上带回去了?

神人也,怪胎也,奇葩也。

吱吱啦啦。

夕阳映着拖剑的身影拉得斜长。

【12】

“虫豸无足,蛇能屈曲,蛭能掬蹙,蜗牛能蓄缩,仙人所以见天机,可以坐致万里而不驰。是故足行者有所不达,翼飞者有所不至,云龙风虎,得驭剑之道者也。”

剑阁内,陈楚认真盘膝打坐在大长老身前的蒲团上,仔细体悟驭剑之术,感受颇多。

庭院里细碎的柳叶被穿堂风卷起,折原拿着扫帚在仔细地洒扫,寂寥无声。

石剑置于陈楚的身前,上面是沧桑古老的剑痕,像是历经过无数风雨冲刷。

“十一,现在我已将驭剑之术悉数传授于你,不日我会外出一趟,不在的时候,你要自己勤加修炼,不可懈怠。”大长老从另外一扇蒲团上站起身来。

“弟子明白。”陈楚拱了拱手道。

“在修行上可有什么不懂之处?”大长老关切的询问。

“弟子已经自行领悟了,师父不必担忧。”陈楚微笑道。

稍后,陈楚又挠了挠头皮,似乎是有什么想要说的,支支吾吾。

“说吧,无妨。”大长老挥了挥手。

“弟子想要知道,关于三界经的事情。”陈楚抬眼偷看了看大长老。

“你是说三界经啊?”大长老神情凝聚起来,将视线投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事情,“三界经乃是我派创教者东始真人的神功,共分为天、地、玄三部,其中天字经是疗伤复命篇,地字经是防身护体篇,玄字经是迎敌破斩篇。

一千年前,东始真人硬是凭借此三界经的功法,与太古鲲鹏大战五百回合,最终克敌制胜。一战成名,于是三界经也成了比鲲鹏的雷法还要至高无上的神功。

奈何不久,东始真人触碰到天境,渡劫飞升后便再无消息,外界有人传闻东始真人已经飞升西天,踏足更高的领域了,但更多的人认为东始真人是渡劫失败,当场陨落或者是身受重伤藏身于天枢城的某处山洞坐化了,就连三界经也只残留玄字经一部,难现往日辉煌了。”

陈楚手上运转起三界经的玄字功法,看着掌上符文乍现,又问,“那现在我们学的玄字功法便是主攻的一篇了?”

大长老点了点头。

陈楚垂下头想了想,被剑翳遮盖的双目有些迷茫,“踏足天境,真的这么危险吗,就连东始真人这样的大神通者,也在所难免的会陨落吗?”

大长老喟叹,“踏足天境,立地成神,对修道者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自从上古巨神盘古开天辟地以后,诸神身归混沌,天地间精气逐渐稀薄,越来越不适合修炼,便再无神祗出现。但凡窥探成神契机的人,最终都要承受上苍之怒,因为这是逆天行事,天境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陈楚晃头,“那,我们不去突破天境不就可以了吗,为何东始真人还要以身涉险?”

“我想是为了追求长生道。一个人的寿元终究有限,要想延续寿命,就要不停的修炼,境界越高,所能增加的寿命也就越多。当你达到最高的境界时,你所能获得的寿命也是最多的,但是到了那一天,你早已知道自己的寿命终究有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化为一尘土,还不如冒险一试,以求长生。”

陈楚半知半解的嗯了声,小脑袋托着,“那我们这些修道者,和凡人有差别吗?我们又能活多久呢?”

“在有的时候,我们与凡人无异,但在有些时候,我们却是凡人所要倚靠的希望与光明,有妖魔出世作祟,我们修道者要挺身而出,有战火与灾难,我们修道者也要义不容辞的去解决。更多的情况下,我们修道者能力要比凡人大,所以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也就越大。

至于寿元,寻常人能活百岁,修道者则要比他们多活许久,一旦能够突破一个境界,便可以多出百年的寿命,能到达无极境界的大神通者,可活千年。”

陈楚张大了嘴巴,神情有些兴奋的说道,“那我现在快要十一岁了,就已经是天枢城铅丹境的弟子了,那我岂不是还有两百多年的时间可以修炼了!”

大长老笑着摸了摸陈楚的脑袋,捋着那撮呆毛,眼底意味深长,“你以后的路,还远着呢。”

“师父,我还听折原说,藏经阁有一口东始钟,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在修道满一年后,都会去那里击响东始钟,东始钟的钟声越响,证明这名弟子的天赋越高。师父,我也想去试一试。”

大长老摇了摇头道,“你不许去,东始钟不是你应该碰的东西,你既然已经被我收为座下第十一弟子,就无需再去验证你的天赋了,以后安心修炼便是。”

“师父”陈楚语气里带了小小的讨好。

“连为师的话也不肯听了吗?”大长老佯作恼怒。

“弟子知道了。”陈楚老实的低下头去。

“行了,你在此专心练习驭剑之术吧,为师出去一趟。”

大长老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剑阁,衣袖留香。

【13】

陈楚有些无精打采的将石剑捧起来,沉甸甸的,握剑在掌中随意一抡,便会有嗡嗡的擦动空气的响声。

但是陈楚在心中运转大长老传授自己的驭剑口诀时,石剑没有丝毫反应。

像是睡着了一般。

古朴大方的石剑被他丢到一旁,开始盘膝打坐起来,继续凝练自己的铅丹,铅丹是一枚白金色的小球,内视丹田,会发现铅丹表面有一层繁复的纹络,像是蕴含大道奥义。

当铅丹由白金色炼成黄金色,便是圆满了。

陈楚觉得自己不止丹田很奇怪,像是片汪洋大海一般,就连铅丹似乎也有些猫腻,自己用神识仔细的探查铅丹时,会发现透过模糊的光芒看过去,里面似乎也打坐着一个小人,小人自始至终在静息打坐,一动也不动。

陈楚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青摇,她说这根本不可能,于是陈楚讪讪的说自己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青摇一脸狐疑。

过了一会儿,折原放下扫帚进来了,开始用抹布娴熟的擦拭桌椅板凳。

陈楚睁开了眼睛,将石剑丢给折原,“帮我装进肩带。”

肩带是陈楚让折原取了几匹碎布缝制的,边缘绣着银线,布匹上绘着海水云图,很是好看。陈楚带剑出门时往往便会背着石剑,不必再费力扛在肩膀上。

折原将飞过来的石剑用力抱住,踉跄了几步,想要站稳,但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有些狼狈。

折原尴尬的朝陈楚露出笑来,“剑太重了,一时没接住。”

说完,折原将肩带取来,把石剑插了进去,长短大小刚刚好。

陈楚将大长老的蒲团给折原丢了过去,招了招手,“折原,你坐。”

屋外的日头照的人有些散漫,黄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隙投进来,断崖那边的鸟鸣在屋里能够清楚地听到。

折原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们修炼的地方,我还是不要随便坐了。”

陈楚看着折原,眼神清澈而纯净,“坐吧,你知道的,师父不会在意这些,我也不介意。”

折原这才抬起衣袍盘膝坐了下来。

“折原,你做执事有多久了?”陈楚侧目看他。

折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有八年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呢?难道打算在天枢城生老病死一辈子吗?”

折原眼神有些发酸,咬了咬嘴唇,“我喜欢这里。”

“你是不想回家?”陈楚拿过来折原的右手,抬了抬,“你手上的伤应该与家里人有关吧?”

折原的右手上有层厚厚的茧子,原本这个年纪应该娇嫩的手掌却粗糙的不像话,尤其是掌心处,有一道十字形的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折原将右手挣脱回来,笑容发苦,同样摊开了左手,手心上也是一道十字形的疤痕。

“陈楚,有时候我觉得,你的心智实在太成熟了,简直不像个十多岁的孩子。”

“我一直如此。”陈楚说道,“我早就注意到你手上的疤了,只是没机会问。”

折原摸了摸掌心,很辛苦的挤出一丝笑来,“那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陈楚再次握过他的手来,小大人般拍了拍手背,“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应该活得这么卑微。”

折原神情微滞,稍后又看向窗外,目光深沉,“问心无愧就好。”

“之所以东始钟没有响,我猜是与你双手上的伤有关,对吧。”

“难怪大家都说你是个怪胎,现在,我也开始这么认为了。”

陈楚直勾勾的看着折原,晌久,两人都笑了起来。

陈楚放回了折原的手背,淡淡一哂,“我觉得,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都要有尊严的活。一个人要是卑微久了的话,会抬不起头来的,这很可怕。”

折原摩挲着掌心,并没有说话。

“所以,以后我来教你修炼吧,不要因为一口破钟不响,你就否认了你自己。”陈楚将手伸了过去,指长皙白,有如葱削,神情肃穆然。

折原看了看这只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过往种种,终于,使劲点了点头,“师父。”

折原伸出手与陈楚握到了一起,坚定有力。

陈楚另一只手摸了摸脑袋,格外不好意思,“你这么叫我,瞬间感觉老了许多。”

折原跟着笑起来。

“好了,徒弟,陪为师吃饭去吧,肚子饿了。”陈楚爽朗地笑道。

“好的,师父。”折原紧接着调侃道。

“哈哈哈。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叫了。”

“哈哈哈。教得好就不叫,教不好天天叫。”

日落西天,天枢城西南一隅里,袅袅炊烟升了起来。

饭堂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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