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到九十招的样子,宣夜和崭宵终于分出胜负。
崭宵落败,长剑被月莹生生断为两截,连握手的玉柄都受到强力,从根部起裂,最后在崭宵手心炸开,碎成七瓣。
因为握剑太紧,崭宵的掌心被割破,沿五指指缝缓缓淌下血来。
鲜红色的血,没有发黑也没有粘滞,不同于尸人,是普通人类的血。
宣夜的月莹顿了下来,停在他胸前,似乎也在困惑,看着他,禁不住问:“到底你是人还是尸人?如果两者都有,那到底哪个占了上风?”
崭宵垂头,仍握着剑柄,并不回答,只微微闭着眼,感受月莹锐气渐渐逼近的感觉。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总算有人败了他,总算他不必再继续孤寂。
“我走之后,这口紫棺给你,尸毒的解药在风峄山上有,你睡在紫棺里面,只要毒未入心,都还有的救。”过了一会他又轻声。
“你说什么?”
“我说你腿上的尸毒,现在还有的救,要快,如果毒入了骨,毁了你的关节,那解药也救不了你。”
宣夜定神,呼吸渐渐平顺,恢复了理智:“这么说,真的不是你捉走了半夏?”
“我说过不是。”
“你的剑,是不是只斩过尸人的头颅?”
“如果你信的话。”
“这口紫棺,是不是能够阻止你继续尸化?按照你的说法你已经找到解药,那为什么你还需要这口棺材?”
“因为我找到解药的时候,毒已经入了心,虽然不多,但已经不可逆转。”
“这么说,终有一日,你也会变成尸人。”
崭宵点头,深褐色的眼迎着晨光,鬓发染霜,微微后掠,说不出的平定。
宣夜在喘息,御刀的五指从未如此无力。
半夏还在等他,他没有时间犹豫。
“你不会让自己变成尸人的,对不对?”
一旁的幽篁听到这句,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你不会让自己变成尸人的。”宣夜又重复一句,食指斜挑,将月莹收回:“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一个人若没有心胸和志气,练不出你这样的剑法。如果你下肢还能自如活动,又或者换一把稍好的剑,我都未必是你对手。”
抱着半夏滚烫的身体,迟雪才走了几步,怀里那盆重莲又开始转向了。
无数细碎的花瓣齐齐向西,指往风沙吹来的方向。
顺着这方向迟雪走了一阵,风沙越来越强,在几乎就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天完全亮了,而他也终于兜头撞上了宣夜。
这盆重莲变成墙头草,又指引他找到了宣夜。
迟雪就有些懵了,抓耳挠腮,磕磕巴巴跟宣夜解释了半天,这才把事情大略说了个清楚。
“会化烟的是夏止?”宣夜俯下身来,替半夏挡住风沙,一边去摸半夏的额头:“半夏说把他打跑了?”
迟雪点头,有些欢快地去看半夏:“我都说了姐姐肯定是我们半神族的人,这下肯定没错的了!”
宣夜没有搭腔,只管捏了半夏的嘴,喂她好不容易才寻来的药水。
“一两银子一瓶,专治热病,是不是城里那个黄麻子卖你的?”跟在后头的幽篁这时说话了,却不看宣夜,转头很专注地盯着那盆重莲:“你要指望那个骗子的药水能治你的情人,那你可就是真傻。”说完就伸出指头,去数重莲那瓜子一般的花瓣。
“一,二,三,……,十八。”数到最后他撇了撇嘴,又很帅地做鄙夷状:“我切你个半神族的破玩意,拉屎只拉一半,也不怕憋死,都开了十八重,再开一重你会死么?”
迟雪闻言立刻凑了过来:“对的,莲开十九重,开后会怎么样,哥哥你知道?”
“我怎么听说,小哥您才是半神族的先知?”
迟雪就讪讪,扁着嘴,巴巴地望他:“这个事情师傅好像跟我提过,但我笨,想不起了。”
不论眼神还是动作,这会的他都像极了只小狗,幽篁大乐,伸出手去摸了摸他头,这才发起了善心,道:“你先别管十九重后会怎样,就我所知,就这十八重的花瓣,再加你家雅禁的血,肯定就能治好你家雅禁相好的热病。”
果然,取重莲里外十八重花瓣各一枚,再加些宣夜掌心的鲜血,迟雪又抓耳挠腮捣鼓了半天,终于捣鼓出一坨很难看的药丸,给半夏服了,果然见效。
虽然热度还在,但至少一个时辰过后,半夏的呼吸平顺了许多。
“我……我……再做些药丸,如果能有些天水,药丸的效果就会更好。”迟雪雀跃。
“这里是沙漠,不会有天水,至少短期不会有。”难得宣夜好脾气,还跟他解释。
迟雪“哦”了一声,转身又去继续捣鼓。
药丸做了大约有三两个,他正在思量到底多久服一颗比较好的时候,突然有个念头涌了上来。
“刚才,刚才半夏姐姐好像跟我说, 那个夏止,好像只要再吃一颗人心,就能……就能变成尸邪了!”
将这句说出来之后他呆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要紧,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最后一颗人心,滋味是这般的差。
夏止叹着气,在一个脱水将死的男人腑腔里徘徊,摘下了那颗心,一口吞下。
将死之人的心,味道便会发苦,还带着一股腐朽糜烂的气息。
这般不新鲜的人心,他已经吃了七十六颗。
七十七颗人心,有七十六颗,他吞下的都是这种腐朽黑臭的滋味。
唯一那颗新鲜的,来自他的养母,那个看似弱小手上总挂着两串佛珠的女人。
那天是三月初三,传说中观音娘娘的生辰,他去过铺子,最后一次打理完生意,回转的时候腿都拔不动了,好容易回到家喝了口茶,他的养母就从佛堂冲出来,一头撞进了他的房间。
“止儿,你说过的,你的命是夏家给的,所以无论夏家要你做些什么,你都会应允。这句话,现在还算不算?”进了门她就说话,因为这话的分量而捧住心口。
夏止有些诧异,看她,似乎明白些什么,过了有一阵才低声答了声是。
“如果我要你为了报仇,变成尸人呢?!”说这句的时候她有些颤抖,枯瘦的手死死捏住佛珠。
“孩儿觉得,先前我们托的那位宣大师,似乎有些道行……,咱们……”
“什么大师,先前来的那些人,拿银子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拍着胸脯,将自己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结果呢,结果又有哪一个拿崭宵的头来了?!”
夏止无语,觉得眩晕而无力,只得紧紧握住了手里的茶杯。
“你放心,我给你种尸毒,你不会变成那种没有头脑的尸人,只要你尸化的时候保持清醒,再吃了我的心,你就永远拥有意识,变成这世上独一无二最最强大的尸人!”
“还有……,只要你能进补,在期限里生吃了七十七个活人的心,你便能进化,能够化烟,最后变成尸邪。”
“尸邪是什么你知道么,不死不灭,能够见光,在日头底下行走,跟修罗一般!”
…………
下面的这些话是越来越疯魔,完全没有逻辑。
简而言之,就是要夏止为了报恩,放弃做人,去做一个听起来顶顶高级的尸魔。
夏止感觉无力,脸色益发惨淡,也不说话,只低了头去看手背一个新长的红点。
“而且你身体不好,大夫曾经说过,你很难活过二十!”见他毫无反应,养母终于过来,紧握住他的手腕,下死力终于说出了这句。
在这之后的故事,就简单的多了。
在点了头之后,所有的过程,包括如何在尸化时保持那该死的清醒,如何生挖了他养母一颗血淋淋的心,又如何一日日僵硬,最后化烟去到人那肮脏粘腻的腑腔……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行将腐朽的生命,最终堕落糜烂的过程。
本来将死,所以也没什么值得惋惜。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他的养母在替他种下尸毒的时候,神色才没有一点疼惜犹豫。
“没有人怜惜,所以也就没有价值。”
回想到这里夏止又道,慢慢回复人形,也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评价自己。
外头一片寂静,青天朗日,这孤城却是一片死气。
夏止坐在原处,非常耐心,等了许久,这才等到有人敲门。
“老蔡,在么老蔡, 别给我装死,欠我的帐,你也该还了吧。”
等这话完完全全喊完,夏止才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将一锭银子放在来人手心。
“十两,我买他的心,应该够还你的帐了。”说完这句他便抽身,烈日之下化作一股黑烟,在那人注目下招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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