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侧目，齐恒忙垂首，心虚地捏了捏嗓子。
他这两日嗓子确实难受，他还去医馆开药了，皇上若是怪罪，他也能辩解两句吧。
皇上没怪罪，只看了齐恒一眼，便又将头转了回去。
而此时，宋瑜终于动笔了。
脑子却依然浑浑噩噩，握着笔，手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如同默写一般，非常流畅地写下了梦中一模一样的策论。
皇上登基三年，第一次开科举，亲自拟定的殿试考题。
看表面意思是谈论不贪为可贵，寓意要廉洁奉公。
但实际上却涉及帝王之心，该是你的终究还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天子乃是上天之子，神之物，自然也是天之物，天之物自然归天子所有。
而这世上能被称为天神赐予天子之物的，唯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是以不贪，自还，便是回归原位，天子乃是上天选中的贤君明君，非人定。
宋瑜终于停笔了，他最后一个开始写，却是第一个停笔。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他这篇策论乃是一气呵成，他甚至都没打草稿，就直接写在了卷子上。
一个来时辰，他中间甚至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让原本质疑他这个会元是不是脑子不好，殿试时发愣走神的朝臣，尽数改观。
这哪儿是脑子不好？
这是脑子太好了啊！
那根本就不是发愣走神，而是灵感天成。
唯有如此灵气的经世之才，才能这般狂妄淡定。
宋瑜看着自己亲手写出来的试卷，脑子跟浆糊一样。
这是他写的，又好像不是他写的，他头晕的厉害，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
他的眼前又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他穿着一身红衣，披红挂彩，似乎正在娶亲。
红烛红帐红盖头，到处都是人，都在跟他道谢，他真的是在娶亲，这是洞房？
宋瑜狠狠闭了闭眼睛，太荒唐了，他已经娶了胡秀儿，怎么可能再娶别人？
可脑中纷繁杂乱，太阳穴砰砰跳的生疼，哪怕闭了眼，眼前画面依然如走马灯一样不停滚动，搅的他心乱如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再这么下去，他非要殿前失仪不可。
宋瑜忍不住想交卷，可皇上还坐在龙椅上并未离去。
殿试要考一天，太阳不落山，收卷官不会强行收走贡士们的答卷。
可皇上不会真的监考一整天，天子金尊玉贵，怎能如此劳累？
所以大多数皇上只是来露个面，待个把时辰就回去了，把剩下的事交给考官们，甚至主考官有紧急事务也会先行去处理，让其他考官来监考。
殿试又不淘汰人，还在一众朝臣的眼皮子底下，没有哪个贡士会脑子犯蠢抄袭的。
可这次有些例外，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皇上还没走。
而宋瑜为了遏制眼前不断浮现的画面，已经头疼的鼻尖冒汗了。
宋瑜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失控了，就跟烧开的水一样翻滚沸腾，那些画面疯狂转动，转的他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他可能真的会在金銮殿上大吐特吐。
宋瑜起身交了卷，尽量维持着沉稳的脚步往外走去。
林永茂急的不行，恨不得把宋瑜摁回原位。
皇上都没走呢，你急成这样要作甚？
这可是金銮殿，就算是天塌地陷了，也得稳着啊！
你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要是惹了皇上厌烦，中不了状元，那可都是你自己作的！
齐恒也急的不行，枪打出头鸟，宋瑜那么沉稳的个性，怎么这个时候出这种风头？
就算想展现才子的狂放不羁也得分时候吧，皇上可还没走呢，你就先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赵太傅眼观鼻鼻观心，沉稳的很。
果然是年少气盛，狂妄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难怪敢拒绝当他的乘龙快婿。
还没得势呢，就敢这般嚣张，他看这个宋瑜成不了大气候。
这种女婿不要也罢，难以管束的狼，可不如听话的狗好用，还是再看看其他人吧，总要赶快把那个不省心的女儿嫁出去。
宋瑜出了金銮殿，依然觉得难受。
不管他怎么压制，怎么闭眼睁眼再闭眼，他依然能看到那些画面。
被人领着一路走到城门口，宋瑜的头几乎都快炸了，那些难以置信的画面，那些遍寻无果，心爱之人彻底消失的痛苦悔恨，让他冷汗淋漓，举步艰难。
领路的内监见宋瑜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不由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宋会元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奴婢搀着你？”
宋瑜此刻眼睛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人和物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他胡乱冲内监摆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无妨，我，我只是吃错了东西。”
内监见宋瑜把嘴唇咬的发白，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脚步虚浮到几乎站不住。
觉得宋瑜实在有点惨，难受成这样，可不仅仅只是吃错东西这么简单，保不齐有人在他的饮食里动了手脚。
真可惜，到最后一关了，却被人暗算了。
不过比起同情宋瑜，内监还是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受牵连，生怕宋瑜在宫里出事，忙搀扶着宋瑜快步几步，指着前面道：
“奴婢送到这儿就不能再送了，宋会元保重。”
说完，不等宋瑜反应，就立刻转身离去。
宋瑜扶着城门墙，一步步往前挪去，他记得赵府的马车就停在城门口不远处。
只要上了马车，他就可以放心晕死过去了。
可宋瑜已经撑到了极限，迈出城门，没了城墙可扶，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宋会元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快，快送宋会元去医馆........”
失去意识前一刻，宋瑜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却无力分辨这是不是赵府的小厮和车夫，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宋瑜睁开眼，看着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不由一凛，急忙就要坐起身。
“哎哎哎，宋会元快躺下，大夫说你积劳成疾身子太虚，得好好调养调养才行。”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扑上来，一把摁住了宋瑜，清秀的脸上满是关切，连声道：
“你快躺着别动，有什么事只管使唤奴婢。
我家小姐亲自去给你熬药了，应该快熬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小姐你醒了，小姐肯定要高兴坏了。”
小丫鬟自顾自说着，提裙跑了出去。
宋瑜愣怔了下，狠狠闭了闭眼睛，他认得这个小丫鬟，她是赵娇娘的贴身丫鬟桃红。
可那是在梦中，桃红陪着赵娇娘嫁了过来，因嘴皮子利索，很得赵娇娘看重，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而现在，不是梦。
抬起手，宋瑜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腹上还有明显的茧子，皮肉紧致，散发着年轻的光泽。
这不是梦里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他也不是那个悔恨终生，孤零零死去的可怜人。
想到梦中的情形，宋瑜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他居然为了娶赵娇娘害死了胡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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