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如今的望山镇连一声虫鸣都找不见。厚厚云层偶现一两颗星子,带来一缕微微清光。
陆敬匡背着木言行走在焦墟堆中的青石板上,落脚无声,行动敏捷。
往南,空气中湿润起来,鼻子干痒的不适被散了开去,隐隐传来一波波涌动水流声,轻柔,绵长。
“到了,前面就是望山湖了,左手边宅子里就是。”木言凑在陆敬匡耳边,轻语。
望山湖巨大水面反射微微白光,冰冷寒风从湖面吹来,夹着湿湿水腥气。
丈许高墙头延伸开去,黑夜中看不清全貌,只觉得异常厚重结实。
陆敬匡微点头,提气,正要跃上墙头,被木言一声急停,生生沉力双脚,定在地面上。
淡淡光线下,一个黑影翻过前面围墙,仿似蝙蝠,轻巧进了院内。
并不迟疑,陆敬匡背着木言,跳进墙内,跟上前面黑影。
许是料定无人,黑影并不如何隐藏身形,一路直入内堂。
一声喝问,紧接着亮起烛光。微弱烛火下,窗纸上印出两个身形,一人瘦高,正是来者;另一人魁梧,应是羯子。
两颗脑袋凑近,语声低微。
陆敬匡移步,想前去探听两人谈话。夤夜前来碰头,如此隐秘,此事透着诡秘,非同寻常。
“陆叔,就藏这个墙角,我听得见,我学给你听。”木言双手扶住肩头,凑近耳朵,跟着学起里面对话,叽里咕噜,她是一字不懂,可学得一丝不差。
刚听得两三句,陆敬匡就沉下脸色。
朝中有人通敌!!告知的正是朝廷军动向!!
对话不多,两人很快谈完。屋门轻开,瘦高个闪身出来,左右一瞧,似是放下心来,几步踏出院子,很快在黑暗中隐去身形。
木言拍拍陆敬匡肩膀,“不追吗?”
“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解决完这边再说。”陆敬匡摇头,“屋内就一人吗?”
“就一人。”木言肯定。
“那就好。”陆敬匡微扯嘴角,左手托住木言,轻步上前,右手直接推门进屋。
屋内传来咕噜一句,似在疑问为何回来了。
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头顶小辫数着得有几十根,身形壮实,胳膊比木言大腿还粗,披着件袍子,整个身子满满当当塞在太师椅内,正举高一个信封对着烛火细瞧。
转头露出的眼神,惊讶、心慌、气急败坏,最后一眼带着恐惧,半张开的嘴未及出声,半站起的身子又轰的坐回,抓住烛台的手半路垂下。
脑袋后仰,额头中镖,鲜血攀着脸颊滴下。
掉落的烛台被陆敬匡快步接住,重新摆上案头。放下木言,转身捡起的就是那个信封。
信封上的字迹扭曲如蚯蚓,瞄过一眼的木言转头打量起屋内,一明一暗两间房。
蜜蜡珠帘,如意纹锦帐;八宝格上摆满瓶、罐、玉器、香炉、鼎;翘头案几,罗汉榻、架子床,认不出是何木料,但都稳重典雅,光泽蕴籍,触手细腻。
陆敬匡拆开信封,细细看完,眼神莫名,又原样装回,小心收入怀中,轻声道:“木言,把能收的都收了吧!”
好,木言露出个笑容,毫不客气,全都收入空间,连珠帘和锦帐也请陆叔拉了下来。
当陆敬匡背起木言离开时,身后屋内只剩那个羯子躺在光光地板上。
陆敬匡觉得杀羯子从未像今夜这样痛快过,一刀抹过一个,准确迅捷,毫不费力,一如杀鸡。十八个羯子兵,放哨的,入睡的,一顿饭工夫全部解决。
一间厢房内传来细细哭声。
“十二个女子。”木言哀声道。
“我们先把羯子兵抢来的物事收了,再带她们离开。”陆敬匡停步,略一思索,沉声道。
抢来的东西实在太多,光粮食就占了三间屋子,珠宝两大箱,绫罗绸缎无数。连着宅子原有的摆设,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木言才把物事收干净。
陆敬匡收拢羯子兵尸首,选个院子角落,堆上柴禾,放把火烧了。
火焰腾腾而起,木言耳中似响起娘亲哼过的歌谣……
溪水长……宝儿宝……
红红的山花……青青的稻……
胖胖的娃儿……拿着窝头满山跑……
青山青……宝儿宝……
十五的娃儿十六嫁……
大红的盖头……大红的衣……
……
噼啪火声,引得哭声停了下来。
陆敬匡劈掉铜锁,推开厢房门,一眼,又急退了开去。
木言奇怪看一眼陆叔,见他并未阻拦自已,小心上前,推开门。借着院子角落红红火光,只见厢房地上一大团白花花。
十二个女子都很年青,噢,不对,应该是十三个,只是那人躺在冰冷地上,再无声息。
没有衣裳,全身赤裸,手脚被捆,动弹不得,嘴中塞满布头,吱吱呜呜,挤着挨着,战栗不已。滑下的泪打湿了脸颊旁黑发,眼神惊恐之极。
木言停了好一会,才抬起脚步,脸上终于带上微笑,“别怕,都过去了!别怕,都过去了!都好了!都好了!”
小小个头,只到桌子高,一身灰布衣衫,却干净舒服,两个包包头,白净脸上带着温暖微笑。
本该惶恐羞愧的心,奇迹般平复下来。
木言走近,蹲下身,轻轻抚上一个女子脸颊,那上面有个巴掌大青紫,“是不是很疼,好了,现在都好了,都过去了!”
拿掉嘴中布头,解开绳索,女子们抱头痛哭。
哭吧!哭吧!哭掉委屈!哭掉悲伤!努力活下去!明日太阳依旧升起!
木言退到门外,拿出衣衫,又递了进去。听着里面传来蟋蟋索索穿衣声,哭声,骂声,劝慰声。
女子们低着头,终于踏出关了几日夜的屋子,走出了梦魇般境遇。
站在火堆前,女子们沉默着。木言不知道她们想了些什么!
“我们想要埋了那位姐姐。”右脸颊大块青紫的女子走出一步,轻声要求。抬起的脸上,有着一双倔强的眼。
“好!我们把她埋在望山湖边,让她每日里听着湖水唱歌入眠。”木言点头,轻轻微笑。
婶子们见到带回的这些年青女子,心疼不已。拉了草帘子,烧了热水,让她们轮流洗了澡。
洗完澡,捧着热乎乎粥碗,女子们舒口气,终于觉得自已又活过来了。
有亲戚家的想去亲戚家,亲人失散的想寻找亲人,已没亲人的决定跟着木言她们去宁远府。
两日后,终于抵达宁远府。
城门口守卫很严,兵士身板笔挺,刀枪雪亮,气氛紧张。
“富哥,看着情况不对啊!难道打过仗了?”丁小七跳到田富身边,“也不知镇远军到哪了?”
“哎,你们还不知道吗?前天就打了,一千五城府军对上三千多羯子兵啊,幸得后来镇远军赶到,三千多羯子兵全被打死了,城门也是今天刚开的。”一位挑着担柴禾的大叔出声接话。
“啊,一千五对三千多!”丁小七惊叫。
“是啊……是啊……在西城门打的,这一仗打的可惨了,血流成河啊!”大叔点头,“这次城府军可出名了!大伙都感激着呢!”
“大叔,你亲眼看到了?”丁小七跟上大叔脚步,睁大眼睛,兴奋问道。
“呵呵,哪能亲眼见到啊,亲眼见到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大叔呵呵一笑,“我也是听人说的,听人说的。”
大叔脚步匆匆,越过大伙,去了前方。
检查很严格,不光户籍要细看,还要盘问来宁远府干什么。
“我们都没有户籍本子,想进城还要花些功夫呀!”田富眯眼看着前面人群,一个个百姓老实掏出本子,递给一位将领模样的人,看过才放行。
“还有啥户本子啊!全都烧光了!”秦大娘叹口气。
“我倒带了户本子。当时逃跑想着不管去哪,这个最重要,所以第一就拿上了。”丁婶拉过车上包袱,翻出户籍本子。
辛济陶望向张妈,眼带询问。
“老爷,当时只顾着躲了,谁还能想到户本子啊!”张妈摇头。
辛怡君紧拉着赵瑾惠的手,伸长脖子盯着前方,恨不能越过排队人群,马上入得城,找到赵润珏,根本没听到大伙谈论什么。
“不要担心,应该能进去。”陆敬匡眼望前方,声音清朗。
可能是见着老老少少,模样凄惨,没有多为难,问清情况,军官就挥手放行了,还特意交待去宁远府府衙重新办理户籍,并且还好心说明赶考秀才大都住在永康门一带。
辛怡君想着直奔永康门找赵润珏。
陆敬匡想着怀内的信,要去府衙打听镇远军。
最终决定兵分两路,田富带着小七,陪辛怡君、木言去永康门打听赵润珏,田顺跟着陆敬匡,带众人去府衙,办户籍,再找找落脚地。不管情况如何,天擦黑时在府衙门前碰头。
永康门在城东,是宁乐坊的南大门,宁乐坊内有个文华书院,进士省考就在文华书院举行。
龙腾国有两个书院最有名,南天一北文华。
永康门附近建了无数客栈,就为了接待慕名来此求学的士子们。
田富赶着驴车,带着三人在永康门转了好几个圈,打听了全部客栈,才找到位于角落的小客栈,闻登客栈,说接待过赵润珏,可昨日已离去。
辛怡君大惊,两眼泛白,险要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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