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九拿着刚刚买的桂花糕轻手轻脚地走到佩兰身后，佩兰知道他在却假装没有知觉。桃花坐在一旁轻轻晃着双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俩。霍九把桂花糕从身后递给佩兰，佩兰便毫不惊喜地接过来打开吃了。
“上次他没怎么你吧。”霍九问桃花，“以后见到他绕着点走。”
桃花歪着头：“没事，我跟几个姐姐一起行动，那人就不敢来了。就是还一直跟着我。”
佩兰吃了一块桂花糕，把剩下的都给了桃花：“我保护你。”
桃花：“佩兰姐姐可爱吃这些甜食了，我就不要了，你全吃了吧。”
佩兰看起来眼睛亮了一下，看见站在一旁的霍九，却摇了摇头，依旧把桂花糕放在桃花面前：“你吃。”
霍九微笑着看着佩兰：“叶将军这次作战大胜，回来以后不知道陛下会给他什么赏赐。”
“好像是说要把他的女儿接回来。”
霍九想了想：“叶将军这么多年只娶了一位夫人，那个夫人生的女儿还被他送出去了，难道是叶将军不喜欢这个孩子？”
“不可能。”桃花不屑道，“叶将军对我们都这么好，自己的孩子自然会更好。”
佩兰坐在一旁，看桃花用言语跟霍九唱反调。霍九这个人有时不正经得厉害，有时又像个成熟稳重的大哥哥，佩兰自己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总是手脚不自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而桃花却一点都不怕霍九，总是与他争论，霍九又不生气。佩兰便觉得自己心里有数了，霍九大约是喜欢桃花。
军营里喜欢桃花的男子那么多，甚至连姑娘们都把桃花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疼爱。佩兰便觉得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的不快是因为桂花糕不够甜，她看见霍九与桃花玩笑，便觉得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她的心有时候会猛地跳几下，瞧瞧去看过大夫，大夫却说她没有什么毛病。
到底是怎么了？
佩兰自己也不知道。
时光在指尖飞快地溜走，转眼就是半年过去了，霍九时常来军中，给佩兰带些吃的，偶尔与她说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里，霍九都在佩兰面前跟桃花说话，佩兰坐在一边安静地听他们说话，桃花和霍九所描绘的那个世界，佩兰是不了解的。佩兰从小就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后院之中，等到长大一点，便被带到军中。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只有家中后院的一块破席子，还有暗杀营里不见天日的生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今晚能吃到什么好吃的，偶尔，很偶尔她有机会能出去执行任务时，可以去王都中的点心铺买一些吃食。一部分声名在外的点心铺里卖的东西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能吃上，佩兰曾经见过一个身着名贵布料所制衣裙的女子，将父亲和哥哥为了逗她开心买下的胭脂水粉以及点心全部丢在地上。
佩兰不心疼那些个脂粉，就悲伤于被无端糟蹋了的点心们。她买不起那些点心，便只能在路边的小摊买一点便宜货，幻想着这是好吃的。
霍九做的是打听消息的生意，与很多大人物有过来往，兜里的钱不少。他能买到那些禁止佩兰入内的店铺里的点心，佩兰听人说那些铺子需要腰牌才能进入。从某种方面来说，佩兰是感谢霍九的。
天气已经有些转凉了，这日，霍九提了一袋子姜糖给佩兰，站在她面前笑盈盈的。
“你不去找桃花吗？”佩兰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不清，“我去帮你把她叫出来。”
“你还不知道？”霍九问。
佩兰不明所以道：“知道什么？”
“桃花啊，她要去陆相的府里了。”霍九说。
佩兰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从头冷到了脚：“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去那里，我们是皇帝下令养的人，怎么会……”
“是皇帝下令养暗杀营，但你们是叶将军带回来的人，叶将军有难，桃花自己做出的决定。”霍九说，表情有些不忍心，“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但是桃花选择的路，你就尊重她吧。”
霍九抬手拍了拍佩兰的肩膀，佩兰一下子挥开他的手，姜糖都掉在了地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桃花还那么小，怎么能让她去！”
陆相是出了名的爱玩弄年纪小的姑娘，桃花做出的这个几乎就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你……你不是喜欢她吗？”佩兰揪住霍九的衣领，“那你娶她吧，把她带回家藏起来，这样就没关系了！我可以去，我替她去！”
霍九听到她说“喜欢桃花”的时候，表情微微愣了愣，然后苦笑：“叶将军，这次原本回不来的。他会死在南郡，等他的死讯传到王都，叶家的军队就该换个姓了。但是陆相可以帮他，叶将军在朝廷里过于刚正不阿，树敌无数，如果陆相在他身后，叶将军就可以活着回来。”
“陆相是个文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佩兰几乎是疯狂地嘶吼着，她出任务时见过那些从陆相府里抬出来的姑娘，有的孩子年纪还那么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可她们的眼睛里只有沉沉的死气，面对什么都不会引起她们的注意。她们被丢到乱葬岗，或者直接丢到火炉里烧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去救这么好的叶将军。
“陆相是明月山庄的人。”霍九幽幽道，“明月山庄，应该比你我都更加有实力。桃花是下定了决心的，你的阻扰没有任何用处。”
“……”佩兰松开了手，垂下头。桃花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是个最坚忍不拔的性格，如果陆相真的能帮上叶将军，桃花是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的。
叶将军于她有再造之恩，桃花为人重情重义，不会为了顾惜自己的生命就装作视若无睹的。佩兰道：“好，我明白了。”
霍九听闻倒是怔了怔，犹豫道：“你真的没？”
“没事。”佩兰摇摇头，“你也要想开些，桃花对你不是没有情谊，只是大义在前，她没有顾忌儿女私情罢了。”
“佩兰。”霍九弯下腰，平视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桃花？”
“不是吗？”佩兰奇怪地反问。
“当然不是。你没发现你自己吃了我多少糕点吗？”
“哦……对不起，我本来想留给桃花的，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佩兰撅着嘴说。
霍九轻笑一声，从身后拿出一支盛放着花朵的树枝来：“给你。”
“你最喜欢的花，给我最喜欢的人。”
佩兰懵懵懂懂接过那支花，半天才反应过来，脸瞬间就红了，佩兰根本不敢抬头看霍九，结结巴巴地问：“你说的人，是我吗？”
“你觉得呢？”霍九满眼笑意。
佩兰最近心情不错，哼着歌儿到处溜达。霍九有几天没来看她了，佩兰心里痒痒，便偷偷出去找他，出去了才发觉，她并不知道霍九的家在哪里，只好在街上瞎转悠。
路边看见个药局，有个身型很像霍九的人进了门。佩兰跟上去瞧了瞧，果然是霍九，捂嘴偷笑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竟然能认得出霍九的背影，莫名而来的喜悦填满了佩兰的整颗心。
佩兰躲在门后悄悄偷听，断断续续听到那坐堂大夫说什么生病的事情，佩兰心里大约就有了数，霍九的母亲病了，佩兰没有办法，她只是个小小的角色，生与死的问题应该怎么处理，她见惯了死亡，身边的人不断有人死去，可是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佩兰带着满腔的无可奈何离开那个地方，她决定以后要更努力高兴，让自己在乎的人一直高兴下去。
佩兰走到了陆相的府邸，远远望见那里聚集了一堆人，她太好奇，一转眼就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走过去拉住一个人，问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陆相新娶了个夫人，都在看热闹呢。”那个大叔一边说一边看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姑娘，那新娘长得可漂亮着呢，听说心肠也好，看你这落魄的样子，不如去求求她给你份差事。”
佩兰：“……”她看着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衫，第一次觉得不爱打扮不在意外表是件这么严肃的事情。
迎亲的队伍转眼就到了陆相的府邸，佩兰都不知道桃花这般出身的人，这个陆相所谓的迎亲是从哪里把她接过来。
佩兰这么想着，干脆轻功飞起落在房顶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似乎有些飞不起来了，一定是霍九的糕点吃太多，佩兰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要少吃些，她看见那新娘身上漂亮的喜服，突然闪过一丝担忧：自己会不会胖得穿不上那身大红的喜服。
这么想着，便又忍不住红了脸，怎么就想到嫁人的事情上去了，他们都是军中的人，现在时局不太平，想婚嫁简直是难于登天，除非他们中有一个人离开军营。
新娘被人扶下了轿子，佩兰看着那纤细的身影，总觉得桃花瘦的不像人样，他们军中的女子勤于锻炼，不会过分瘦弱，都是体态匀称。当然像佩兰这样的微胖型也是少数。
佩兰眼睛一转，跳下屋檐直接无声无息潜入了陆相的府邸，她准备跟作为新娘的桃花再说几句话。当初桃花走得太快，佩兰都没能见她一面。
她悄悄地溜进喜房，一路上听了不少下人对于这个新嫁娘的担忧，说什么陆相对年轻的少女的折磨，担心这姑娘活不了太久之类的话。佩兰暗暗握着拳头，桃花一定要平安。
等到入夜，陆相还在外头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喝酒畅饮，佩兰便走到桃花面前，轻声道：“我是来同你道别的，你一定要平安，要保护好自己。”
没想到新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竟然出声叫道：“来人！”
佩兰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得亏外面烟火声巨大，似乎没有人发现屋子里的问题。佩兰一把扯下新娘的红盖头，竟然不是桃花！
“你是谁？”佩兰问。
“我……我当然是嫁给陆相的人。”新娘也是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和桃花差不多大。
“你认识桃花吗？她在哪里！”
“我不认识。”新娘摇头，“我爹把我嫁给了陆相，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佩兰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桃花没在这里，一开始的话就是霍九告诉她的，难不成霍九说得都是骗她的？
佩兰丢下盖头转身就走，想了想还是回过头跟那新娘子说了句：“陆相这个人……可能不太好，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新娘苦笑，“我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只不过我能为家里做的就只有这么点了。”
佩兰急匆匆地离开了陆相的府邸，天已经黑透了，她回去晚了。可是她现在担心的不是什么处罚或者别人的看法，而是更为重要的问题。桃花到底去哪了，霍九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佩兰直接穿过大门，霍九竟然这么晚还在军营里，佩兰咬了咬嘴唇，上前去：“霍九，桃花去哪了！”
霍九转过头看着她：“她嫁给陆相了。”
“你胡说！”佩兰愤愤道，“我今天去看了那个新娘，她根本就不是桃花！桃花去哪里了！她去哪了！”
霍九大概没想到佩兰竟然真的闯进了陆相的府邸，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是不是那个男的，我早该想到的，他想报复我，想对桃花动手对不对！”佩兰原地转圈，霍九看着她，表情不忍，直到身后有个人走上前，对佩兰轻声说：“桃花的尸体在那呢，你去见见她吧。叶将军在回来的路上了，到时候给桃花办个风光的丧事。”
死人有什么可见的！人都死了，我们该珍惜的是活着的时光，除此之外所有的东西都不属于我们。丧事没有任何意义，活的时候不痛快，死了什么也得不到。佩兰不相信什么地府，也不信转世之说。桃花死了，用她的生命换来了叶卓安全地回京，可是她没有理由恨任何人，这是桃花的选择，若是换了她，她也会努力去救叶卓。
可是她总得找个人恨，不然心里难受得紧。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如果要生气，就讨厌霍九吧，在时光把这件事冲淡之前，就对霍九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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