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渊愣住了，眼睛里泛起莫名的情绪。占星看着一直伏在地上没有起来的叶归凡冷笑了一声：“聂星，动手吧。”
沈临渊低声“嗯”了一声，下一秒占星的眼睛惊愕地瞪大，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很快就没了声息。
“起来吧。”沈临渊对叶归凡说。
“你这是干什么，把你的同伴杀了，回去怎么交代。”
“你担心我吗？”沈临渊道。
“我需要担心你吗？”叶归凡一笑，“你有那么多身份，切换自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光着脚走了几步，沈临渊叹了口气把她的鞋子捡了过来。
“你瞧，你说咱们永不再见，这不还是再见了。”
叶归凡平静地看着他：“说要离开的人是你，先走的人也是你，腻腻歪歪说不清的人也是你。沈临渊，你就不能干脆点吗？不爱就不爱，不见就不见，何必再这样平白无故倒人胃口。”
沈临渊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种一见到他就亮起来的光芒，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无端的，沈临渊觉得胸口闷闷地生疼：“你走吧。”
叶归凡没有回答，穿上鞋子朝着城镇的方向走去。
“叶归凡！”沈临渊在背后叫她，叶归凡停住了，但没有回头，“今天聂星和占星一起被你杀了。”
叶归凡停了会，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沈临渊目送着她离开，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他觉得叶归凡好像越走越远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叶归凡带着大夫买了两匹马往回赶，走出城镇时，占星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同样消失的还有沈临渊，叶归凡的喉头有些酸，好像吃了东西咽不下去的感觉。可是她已经下了决心，她必须比沈临渊更加果决，这样方才显得潇洒。抱着情感不放手，怎么都太难看了。
叶归凡和那大夫一路疯狂地骑马赶路，太阳又出来了，雪慢慢地化掉，他们很快就赶到了苏清筠身边，佩兰比她先回来，她带了许多人回来，那些人都身上裹着毛皮，脸晒得黑黝黝的，一笑起来嘴唇上都裂了口子。但他们的瞳仁很黑很亮，看起来都很质朴。
那大夫被叶归凡催着登上马车给苏清筠号脉。
“怎么样了？”叶归凡急切道。
大夫点点头：“所幸你来的早，再晚上一两天恐怕脑子就要烧坏了。”
大夫给苏清筠开了方子，又把他带来的药材悉数留下，叶归凡看那些药材除了治疗苏清筠的，还有许多别的药材，虽然并不名贵，却都是常用的药。
叶卓给了大夫许多银子，那大夫婉言拒绝了：“叶将军，你如今已不是将军了，但在我们心中，你永远都是宁安的战神，宁安的威武大将军。”
叶归凡走了好几天没合眼也没吃东西，听到苏清筠的身子能治就已经头晕目眩神志不清名起来，这时已经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叶归凡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到了南郡，她在黑暗中仿佛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可叫的并不是叶归凡，而是多西。
多西是谁？叶归凡并不知晓，可是她却知道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声音唤的是她。
“多西，不要哭，阿妈要走了，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好好活……”
那人在哭，撕心裂肺的哭喊。叶归凡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听着那个女人的声音和呢喃细语，她却很想流泪。梦中的那个人好温暖，没有冰冷的现实，没有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好像就那么留在梦里。
“归凡，醒醒。”
归凡？归凡是谁……归凡好像是……她的名字。
是了，叶归凡，叶卓和苏清筠的女儿。不是多西。
叶归凡睁开了眼睛，眼角的眼泪滑落，她哑着嗓子转头看着守在床边的叶卓：“爹。”
叶卓通红着眼睛，看见她醒过来激动地握住叶归凡的手：“好孩子，你睡了十多天了，爹真担心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娘呢？”
叶卓擦了擦眼角：“你娘在外头跪拜呢。”
叶归凡挣扎着就要起身，门突然开了，南郡王妃端着碗笑盈盈地进门：“老远就听见叶将军的声音，想着许是你醒了。”
叶归凡原本并没有见过她，现在见了只觉得是个慈眉善目的美丽妇人，可是只要想到南郡王的事，叶归凡便觉得心里有根刺拔不出来，她觉得自己也是害死南郡王的人之一，是宸王的帮凶。
“把药喝了吧。”南郡王妃笑道。
“谢谢王妃。”
她听到叶归凡这么叫的时候，眼神暗了一下，随即道：“不要叫我王妃了。郡王已死，我是我自己。你就叫我声姑姑吧。”
叶归凡点点头：“姑姑。”
叶卓嗔怪道：“也不能这么没大没小。”
王妃摇头：“我和郡王没有孩子，也就没有人继承他的位子。你们只把我当做是个邻居就罢了，我这里多少时日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南郡太苦，府里也没有什么下人，我们互相帮扶着些就好了。”
叶归凡一口气把那碗药喝了下去，起身想出门，南郡王妃扶着她，叶归凡道：“姑姑不必如此，我可以自己走的。”
“怕你摔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怀念，“你知道吗，我的女儿小的时候最喜欢到处乱跑，可她总是摔跤，不是把膝盖蹭破了，就是把衣裙钩坏了。如果她能有长大的那一天，大概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或许会像你一样懂事识大体，或许是个调皮捣蛋的性子。可不管她是怎么样的，假设千千万万，我始终看不到那天了。”
叶归凡便回忆挽月口中的桑若，犹豫了一下，觉得两个王妃很是相似，便只说：“姑姑您也别太伤心，您这么好的人，生的女儿自然也是好的。她一定早早地就投胎找了个好人家。”
她依稀曾听说过，南郡王的女儿死的时候才四五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你说的对。”王妃笑道，她没有流泪，但叶归凡想大概是因为她这些年哭了很多次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你这孩子真懂事。”
叶归凡苦笑：“我这不是懂事，就是虚伪罢了。活在这世上变得一日比一日虚假，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像是挽月公主，她还是那样天真无邪的样子，多好。”
她被保护得那么好，可以由着她的性子，怎么都是好的。
挽月曾说过妒忌叶归凡有这样的父母，可叶归凡同样也是嫉妒她的。
叶归凡慢慢地出了门，才发觉他们的住宅有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宅子不大，比原先的东院还小上许多，但是在这里，是可以踏踏实实睡觉的。宸王的手没办法伸到这里来，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的蛮人。南郡的蛮人与这里的居民大部分人都和平共处，只是还有一小支曾经被叶卓剿灭的蛮人贵族一直蠢蠢欲动，想着要夺回属于他们的地方。
苏清筠在院子里披着披风，坐在椅子上，面前几个蛮人的小孩在玩耍，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毛皮外衣和红扑扑的脸蛋儿，苏清筠看着他们眼神无比温柔。
“娘。”叶归凡叫了一声。
苏清筠看起来已经和那些小孩子混的熟了，看见叶归凡出来竟是笑着对他们道：“姐姐醒了，去逗逗她。”
孩子们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生，尖叫一声绕着叶归凡跑了几步。一个虎头虎脑，眼睛很大的小男孩站在叶归凡面前抬头呆呆地看着她，叶归凡笑着蹲下问：“看什么呢？”
“姐姐，你好像一个人。”小男孩说，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看到叶归凡心里去，她好奇地问：“像谁呀？”
“像我阿爸收着的一幅画上的人。”小男孩说，“那副画我就看见过一次，阿爸藏得很好可宝贝了。”
他奶声奶气地说完，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叶归凡的额头。
叶归凡不解：“干什么呀？”
男孩闭上眼睛道：“姐姐刚刚身体恢复了一点，我阿爸每次遇到有人生病就是这样的，他说这是给人的祝福。”
他口中念念有词，叶归凡便觉得似乎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指流入她的额头，在手指与额头仅限的接触地方不断地发烫，发热。那咒语一般的祝福语仿佛似曾相识。一会之后，男孩念完了词，缓缓睁开眼睛。
叶归凡对他笑了笑：“谢谢你呀。”
小男孩抿着嘴也笑了，叶归凡站起身，周围一切似乎都变了。
她听到风在呐喊，在叫嚣，裹挟着风沙翻卷过这片大地。
她听到来自土地之下的声音，冥冥之中的召唤，那来自远古，来自先辈，来自血液之中世世代代流传的根本。
仿佛有音波冲击着她的耳膜，从额头翻涌向上冲上天际和云霄，眼眶止不住地发热。
“归凡，你怎么了？”苏清筠问。
叶归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满脸的泪水，竟是哭了。
“没事，眼睛被风迷了。”
“风？”苏清筠奇怪地看了眼四周，“没有风啊。”
叶归凡道：“我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有。”苏清筠卷起袖子，笑道，“想吃什么？”
“只要是娘做的。”叶归凡道。
她不会告诉苏清筠，刚才的很多个瞬间，她都想跪下来亲吻足下的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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