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陆钦皱眉,“没有啊,你是听出什么了吗?”
“没有,但我在想,你母亲每次看见我都很激动。我没有来过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交集,我们之间的差别不就是你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吗?”
陆钦笑了:“我就说你这个人想得太多了,我母亲到现在已经疯了十四年,她每次看见陌生人都是一副懒洋洋不想搭理的样子,唯独你一出现,她就这么激动,或许是觉得你的眼睛咄咄逼人,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叶归凡:“你总不会告诉我,我不是南蛮人,而是你这明月山庄的人吧?”
沈临渊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诶,你还别说。倒是有可能。”
叶归凡:“有你个鬼!一边儿去。”
沈临渊嘘了一声,乖乖地走到旁边站着。陆夫人被人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绳子,叶归凡将她胳膊上的薄纱掀开,那一层纱触手柔软,材质相当细腻,一摸就知道是上等的料子。只可惜这样的薄纱之下,陆夫人常年被捆在床上,绳子深深地勒紧她的胳膊里,早就磨出了棕黑色的老茧,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陆夫人虽然疯,却是保养得极好,藕色的玉臂上有那么两道印子实在难堪的很。
叶归凡问陆钦:“平日里你母亲就这么被捆在床上?”
“是的。”
“不能让下人松开她多些人陪伴她吗?”
陆钦无奈:“我倒是想啊,可她又不要其他人陪着,哪怕是我有时候也会被她咬伤。我又不能天天陪在她身边,总归有自己的别的事情要处理。”
叶归凡摇摇头:“这样不对,我曾见过景虞山下一个得疯病的老伯,这疯病多半是受了刺激或者心理有事,拒绝面对现实。家里人的陪伴是很重要的,你越是抗拒,病情就会越严重。”叶归凡说完,附身轻轻拍着陆夫人的背,陆夫人茫然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突然暴起猛地一口咬住叶归凡的肩膀。
叶归凡身子一颤,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动手拉开陆夫人的无风和沈临渊。她轻抚着陆夫人的背,柔声说:“没事的,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如此说了许多遍,陆夫人才渐渐松开了牙齿,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缩在叶归凡怀里。
沈临渊看着叶归凡的肩头,那里已经透出了血迹,叶归凡此次出来几乎没带什么衣物,所以虽然天气还凉着,她却穿得很少。就在说话间,她的肩头已经被染红了。
叶归凡一边哄着陆夫人,一边把她劝到了桌边坐下,趁着她不注意,叶归凡顺手搭脉。陆夫人吃完了桌上的一叠点心,指着外头。
“是想出去吗?”叶归凡看向陆钦,“派几个人看着吧。”她话音未落,陆夫人就窜了出去。陆钦问:“怎么样?”
“你瞧她吃得下,还知道出去玩就应该知道身子是没有问题的。”叶归凡看着陆夫人跑出去的身影,“大约是心里的毛病,十四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钦:“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事关明月山庄我这一辈的三个孩子。”
“说说看。”
“你还是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叶归凡不在意道:“不妨事,你只管说。”她抬手拿起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却不想伤口摩擦到了衣物,叶归凡“嘶”了一声,手一抖茶壶里的几滴滚水便溅在了她的手背上。
沈临渊眼疾手快地夺过那个茶壶,然后给叶归凡倒了水,自己也捞过一个茶杯,顺势在一旁坐下了:“这血看着碍眼。”
叶归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水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她此时才感觉到肩头的疼痛,耐下心来回了屋子关门,抖着手咬牙把衣服一层层脱下来。伤口的血已经干了,一层层衣物粘在伤口之上,每一次动手都让叶归凡经历一遍疼痛。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揭下最后一层,血瞬间喷涌出来。
沈临渊说:“真够惨的。”
叶归凡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怎么进来的!”
“窗户没锁。”沈临渊指指叶归凡左边的窗户,“诶你可别大声嚷嚷,我跟无风一起回来,他看着我进了屋子的。你要是喊起来,我可名节不保了。”
“不保的是你的名节吗!”叶归凡横眉冷对,“你要干嘛?”
沈临渊叹了口气,走到她背后:“你瞧瞧你这伤,被咬得这块肉都要掉下来了,还逞强。”
叶归凡的心突然被他话里的温柔轻轻拨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放低了声音:“别看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得了吧,”沈临渊拉了个凳子在她背后坐下,“药粉和纱布都给我,你够不着这地儿。”
“你会处理伤口?”叶归凡不信,却还是把东西递给了他。
“伤的多了,久病成医你听说过没?”
“嗯。”叶归凡肩头一凉,“你轻点。”
“行行行。”沈临渊又开始不正经,“诶,人家看了个胳膊看了个脚就要以身相许了,咱们这样是不是更过分一点?”
叶归凡闭目:“我是病人,就当你是医者吧。病人面前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沈临渊不说话了,叶归凡只当他是被自己的大义凛然说服了,便安心地不再说话。全身的感知都聚集到了肩头,她能感觉到沈临渊的动作很轻柔,似乎还带着一点犹豫。
“你以前知道我是女的吗?”叶归凡忽然问。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沈临渊不回答,“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女子了,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重要吗?”
“我就想问问我以前哪里伪装的不好。”
“真想知道?”沈临渊裹好了最后一层纱布,“你说你怎么就不害羞呢?不过也是,咱们兄弟之间,没什么好忌讳的。”
“瞎扯。”叶归凡笑道。
沈临渊正色道:“其实吧,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我也不关心,毕竟我是来学武艺的。”
叶归凡笑:“学武艺就是带着一帮师兄欺负新来的?”
“你这不能怪我啊。”沈临渊说,“我进门的时候,我的师兄们也特别狠。谁知道你又不肯安安静静地受我们欺负,本来欺负你一年就可以停手了,你一反抗,我们就欺负了你两年。”
“我看我那支箭是射偏了,干脆就一了百了直接往你胸口就好了。”
沈临渊斜了她一眼,继续说:“发现你是女的,起因是因为你有单独的一间房间。几个师弟说,你这小子那么爱干净又不跟我们一起去后山洗澡,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然后呢?”
“然后,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我尽量不生气。”
沈临渊有一些不好意思:“就是有一回,我们几个师兄弟说趁你洗澡的时候进去吓唬你。”叶归凡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我们偷偷从窗户里戳了一个洞,你放心啊,那会是我干的。然后我看见你……你背对我们洗澡,我就慌了,把那些个臭小子摁在地上带着他们跑了。”
叶归凡猛地转过身,捶了一下沈临渊,沈临渊看见她还没穿严实的衣服赶紧闭上了眼睛:“你衣服穿穿好!”
叶归凡看着他红到耳朵根的脸,冷笑:“这会子你不敢看了?”
她飞快地穿好衣服站起身:“你一会从窗户出去,我先走了。”
叶归凡出了门,靠着门平复了一下自己跳得飞快的心,又摸了摸滚烫的脸。此时来了个下人道:“姑娘,陆夫人要你过去呢。”
叶归凡点了点头,跟着他离开。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刚刚和沈临渊在一块的行为,叶归凡知道方才是她做过分了,分明应该拒绝的,可是沈临渊一靠近她示好,她就觉得心里暖暖和和的,像是冬日里喝了一壶暖酒一般舒坦。
叶归凡知道沈临渊会一直跟着她,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如果沈临渊继续这么待在她身边,她会不会被他打动,然后继续他们从前没有说完的话。
如果他不走的话,叶归凡或许也不会赶他走。
陆夫人坐在石凳上玩着一桌子的落叶,银杏,枫叶,香樟……还有很多很多叶归凡都不认识的树叶,她对着那些叶子玩得正高兴。
“玩!”陆夫人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叶归凡笑着在她面前坐下,然后轻声问:“玩什么呀?”
陆夫人递给她一片叶子,叶归凡笑着接过,要让疯病的病人恢复正常,第一步就是让他们信任自己。叶归凡看着陆夫人的双眼,那双眼睛如孩童般纯粹,眼眸深处有一些被刻意藏起来的戒备和伤痛,叶归凡不禁很想问她:在十四年前,陆钦只有三岁的时候,明月山庄衰落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那是一次很平常的围猎,新的一辈孩子们分别只有十岁,八岁和三岁的陆钦。那一次,去围猎的人们几乎都死了。包括明月山庄的众多老仆人,活下来的只有陆钦和陆夫人,从此明月山庄就衰落了,纵然衰落,也是数一数二。年幼的陆钦背上背负着明月山庄的荣光,他终于长大了。
他那时还太小,记忆并不清楚。陆夫人疯了以后,陆钦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当时的场景。
叶归凡看着陆夫人的样子,突然觉得疯了也挺好的。如果她疯了的话,大概会忘记叶卓和苏清筠的死,也会忘记自己要回宁安帝报仇。每天就开开心心地活着。
陆夫人看叶归凡神情暗淡下来,竟是坐到了她身边,拍拍自己的膝盖:“睡。”
叶归凡无奈,只得躺下来,她看着湛蓝的天空,陆夫人把叶子一片片地摆在她的眼睛上,皮肤有些痒痒的。她是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的接触的,但此时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或许一个疯了的人也是最单纯最善良的。
她闭上了眼睛,闻到陆夫人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雨后的花朵初绽的味道,充满了生机和洗涤过的干净。
“好香。”叶归凡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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