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归凡等人看着那些所谓“落选”的人被逐一带走的时候，叶归凡脸上的表情是隐忍的。她自己可以不顾生死什么都不顾及，但却不希望她身边的人有事。
那大伯，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这世间大约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已经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了。所以那大伯离开的时候表情很轻松。叶归凡忽然想到自己，其实当初发觉自己没有跟着爹娘一起走的时候，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自尽，可是她没有。
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只消动动手，甚至可以没有痛苦。死去之后就不会再记得这个世间的事情，根本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一样。
可是活着更难。
台上的蒙面人看着一批人离开，看着下面的人道：“方才走了八十七个人，现在还剩下一百六十二个。你们剩下的这些人里只有一百人能入我暗部。”
一个姑娘颤抖着声音问：“刚刚那些人……真的会被杀掉吗？”
叶归凡木着脸看去，那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她叹了口气。
蒙面人动了动嘴唇：“一个不剩。”
叶归凡想了想，问：“他们会被送到哪里杀死？”
“……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蒙面人意味深长道，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牛羊。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蒙面人用力顿了顿桌子，周围才逐渐安静下来。另一个蒙面人道：“叶归凡……是谁？”
叶归凡没动。
“我再问一遍，叶归凡是谁！”蒙面人道，“同样的话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叶归凡慢慢举起了手。
“是你？”蒙面人道，他抖了抖手上抓的纸，问：“能说说你写的是什么东西吗？”
叶归凡：“不能。”
又是一片笑声。
“安静！”蒙面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来这里耍脾气来了？”
叶归凡：“我不屑跟你们说，我要见你们的……老大。”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要求，该说是首领或是别的什么，最终只憋出来一句“老大”。
蒙面人笑了笑，似乎是笑了，但因为蒙面，大家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教给你们的第一课，”蒙面人冷笑了一声，“不要自以为是地聪明。”
他将叶归凡写的那张纸摊开，然后念了出来：“生。”
蒙面人看着叶归凡：“你什么意思？”
叶归凡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调侃，反而着急道：“这让别人知道了会对后面的考核有影响吗？”
笑声，这难道是什么可笑的事情吗？叶归凡不明白，不过她向来不在乎这些。
“谁知道呢。”蒙面人道，随即把那张纸撕碎了：“带他们去下一场。”
“什么下一场！天都黑了，我们不休息吗？！”
“嘘！小声点！”一个男子把他身边的女子拉下去。
女子不耐烦：“本来就是嘛，天都黑了还比什么比！”
蒙面人环视一圈：“你们好像还不知道吧……”
他的话伴着凉飕飕的晚风一起吹过来，像是幽灵鬼魅，众人瞬间就全部盯着他，一瞬不瞬。
“在下一场里，人数没有降下到一百人之前，是不会放你们休息的。那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或许有，但那也许有剧毒。所以请各位无比打起精神来，你们休息睡觉的时候，或许黑暗中就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看着你。”
叶归凡跟着人群一起被带到黑暗的森林之中，她沉默着。森林，意味着树木丛生，可隐蔽性很强，她的内心不断抗拒着这些东西，但她的精神却又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退了，这里就是她能走下去的最后的路。不可能再后退了，就算不想杀人，也一定要活下去。
“分十组，四散开去。”蒙面人冷冷道，“这里没有规矩，只要你们把人数降到一百人。每晚都会有人负责清点剩下的人数，记住，可少不可多。”
叶归凡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包袱，她的余光瞥见身边的人身上都有武器，她却是没有的。因为她从前总是躲在人群之后，等着自己前面的人为自己做好了一切。
现在不行了。
叶归凡又举起了手。
蒙面人挑眉：“又是你，什么事？”
叶归凡道：“我没有武器，他们都有。”
蒙面人皱眉：“那又怎么样？”
“这不公平。”叶归凡说，“这场比试根本就不公平。”她的话被晚风轻飘飘地吹走。
蒙面人道：“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一个真正的强者，就能在所有不利于他的环境之中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但强者需要成长，你们这样会把一个未来的强者扼杀在刚刚起步的时候。”
蒙面人不再理会叶归凡的强词夺理：“继续比试。”
叶归凡腹诽了一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森林，黑暗中的森林黑洞洞的，像是某种怪物的血盆大口，只等着把人吞噬。
她发现自己落单了。】
蒙面人冷冰冰地提醒了一句：“没有武器可以去拿别人的。”
他伸手把叶归凡推进了森林之中，叶归凡才走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身后也是一片黑暗，一点儿光明都没有，周围似乎也没有人。
叶归凡忽然从脚底传上来一股寒意，她打了个寒颤，快步走了几步。她方才观察过四周，虽然黑暗阻碍了人的视线，却让嗅觉变得十分灵敏。
有一股淡淡的水汽的味道随着风飘过来。叶归凡心道刚刚蒙面人虽然说了那水里头可能有毒，但也不会所有人都不懂解毒之术，在这里的时间，一开始肯定不会有人敢动手杀人，要待上几日的话，能够掌握新鲜干净的水的人，便会有更大的胜算。
而且大家或许都想着水边会遇到人，那么叶归凡自己偏偏到水边去，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么想着，叶归凡便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步子，周围太黑了，黑得她像是个瞎子，她不敢大步流星地走，便只能从树枝上拔下一根粗壮的，一边走一边用它探路。
“崩——！”黑暗里传来金属物体相扣的声音，叶归凡感觉到手上的树枝猛然一紧。她心里猛地一抽，心跳瞬间快了几拍。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叶归凡瞬间把手上的树枝丢下，然后随便选了个方向拼命狂奔起来。身后一开始有追击声，慢慢地，叶归凡就听不见身后踩踏树枝的声音了，她放慢了速度。虽然知道回头也没有用，叶归凡还是安慰自己般地回头看了一眼。
漆黑，还是漆黑。
好像黑暗中会有怪物突然出现，叶归凡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害怕有人追赶她，而是害怕这浓墨重彩的漆黑。
为什么会这么黑，就好像眼睛被蒙上了黑布，就好像有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打翻了墨水，还是最黑最名贵的那一种。
叶归凡缓了缓，提醒自己害怕无效，鼻尖萦绕着的水汽味道愈发明显了起来，叶归凡惊讶地发觉自己在慌不择路之间竟然成功地走到了湖边。
这是一片很大的湖，里面沉着深深的湖水，漆黑的颜色，即便是在仅有的天光之下都看不到一丝波光粼粼，这与叶归凡记忆中的湖水是完全不同的，这片水之中好像沉淀着无数的……邪恶？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因为湖面上飘散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似乎是腥味的，但是其中却掺杂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说是香气也不完全正确，这不是任何花香，也不是果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说是香气，好像也不是。
叶归凡觉得自己的记忆深处似乎对这种味道有着一定的记载，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她干脆蹲下身子，伸出手想捧起水。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先捡起地上的草叶子丢了下去。草叶子沉了下去，叶归凡愣住了。她四周寻找着，又找到一根树枝，丢下去，树枝同样沉了下去。
湖水托不起一片叶子……叶归凡恍然间想了起来，在她年幼的时候，她曾经在师娘的书房里偷看过一本“禁书”，那上头记载的东西都是正经医者所不齿的。
叶归凡觉得头皮发凉，她像是害怕一般慢慢后退了几步，只想远离那片水域。
后退了一些距离，她看见有个身影蹲在湖边，伸着手似乎要触碰那片看不见光亮的湖水。叶归凡几乎是想都没想，冲上去就说：“不能喝！”
那人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天空中的一片云从月亮旁边掠过，叶归凡看清了那人的脸，似乎是她把银票给大伯时，站在她旁边的阴郁男子。
“不能喝。”叶归凡又重复了一遍。
男子道：“我知道不能喝。”
叶归凡不解：“那你……你知道这片湖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男子甩了甩手：“我当然知道。这湖里沉下去了不知多少个被洒下化尸粉的尸首，才会变成这样。”
叶归凡：“……”
男子：“那老伯说得对，你太掉以轻心了。”
他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归凡脸上的窘迫，然后忽然伸手把她往后一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叶归凡无法保持平衡，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跌进湖里了。
这片湖会吃人，任何东西落进湖里都会沉下去，再也不会浮上来。
男子看着叶归凡，缓缓拔出了剑：“还你这个人情吧。”
他伸手出招，叶归凡还没看清，就看得刀光剑影一闪而过，一个黑影就在黑暗里倒下了。男子收招回剑，还有时间把叶归凡拽回来，叶归凡定了定神，轻声道了谢，正要走过去查看那人的尸首。男子开口：“你最好别去看。”
叶归凡置若罔闻，自顾自走过去看了，那是个弯着腰佝偻着的男子，死得惨不忍睹面目全非，眼睛被挖了出来，脸上身上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而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里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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