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们愿意出去？”叶归凡指着外头出来看热闹的不少人，今夜的动静很大，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登徒子半夜摸黑进了别人的屋子，不巧被人给发现了而已。但这是什么地方，暗部。
进了暗部，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燕不归看了那边一眼，拉高了声音：“没关系，咱们跑就行了。就留着那帮人在这里等死。”
叶归凡很明显地看着外头的人身子一抖，竟然开始轻声商量起来，她不解地道：“你这么直接说出来，他们不会去告诉蒙面人们吗？”
“你想的太多了，”燕不归说：“他们拼命地在这里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高的地位？”
“不错。”燕不归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循循善诱：“既然有追求，知道这里的真相之后，就更加害怕。心里有贪念的人，往往会很好操纵。”
果不其然，他这番话说完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十七号嗫嚅着道：“这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苏佑臣试了个颜色，燕不归面色平静无波：“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中有人无意中听到了暗部的阴谋，不想死在这里。”
“那，刚刚那个跳窗跑了的，是十九号吗？”
“对，他跟我们一起听到了，但是他胆子小，沉不住气，立马就想逃跑。被蒙面人们注意到了，这会子大约都去追他了。这里看守的人很少。”燕不归说。
十七号同他说了半天，也没见到燕不归话里话外有一点儿带着他们一起走的意思。再看看这边的阵营，一号二号三号都全了，武艺智谋都有了。再加上一个一直特立独行的二十号，十七号几乎想脱口而出带他一起走的话来了。
“我做一次好人，劝你们一句。想跑的话，这会是最有机会的，等到他们回来就完了。”燕不归说着，竟然催促起来，看他那一脸焦急的表情。叶归凡几乎以为是真的。
“我们出去看看，你们先别动。”
苏佑臣和燕不归一起出去了，十七号也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跟其他人商量，叶归凡正微闭着眼睛听着，有争吵的声音……是啊，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些亡命之徒，没有纯粹的好人，但似乎……也不完全是泯灭人性的坏人。
他们意见不合是正常的，因为谁都无法保证出去会怎么样，留下或许也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叶归凡微微叹了口气。
她动了一下身子，忽然觉得有一股刺痛的感觉从身下传来。她有些奇怪，却没有出口问。程青忽然开口道：“你很相信苏佑臣？”
“不……”叶归凡刚要否认，忽然苦笑了一下：“事实上，苏佑臣可以算是我的一位长辈。”
“呵，因为是长辈，所以对他很放心？”程青说：“有些父母尚且对孩子无情，你怎么能相信这样的人。”
“我觉得，别人要相信的你，你得先给别人看诚意。如果你愿意给别人一份真诚，或许他也会把这份真诚留给其他人，让人们愿意相信，这世间还留存着美好。”叶归凡说：“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对吗？”
程青笑了一下：“叶归凡，你也是个姑娘家，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不对劲。”叶归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惊咯噔一下了，她原先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所以也没有往那方面想。此时她木着脸，坐了一会，然后慢慢地掀开被子。
床褥上赫然是一滩小小的血渍，看起来就像是某个细小的伤口被扯开来了。在外面透进来的月光照射之下，却好像鲜艳地让叶归凡觉得眼睛疼。
“……”叶归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应该愤怒，苏佑臣是苏清筠一生命运转折的帮凶，而且他也的确是害了自己。
“你不生气？”程青说：“我还以为你早就不是了呢。”
“嗯。”叶归凡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你这边出事的时候，苏佑臣一直就站在门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外头巡逻的人却能够行动自如的。”程青说：“燕不归和我想要进门，他百般阻挠，说是跟你说好了的，要设一个局。”
“多谢你们了。”叶归凡说。
“你能不能表现出一点愤怒！”程青端起桌子上摆着的碗，重重地摔到桌上，碗和桌子的碰撞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你成天就在这里装腔作势吗？这种事情你都不知道生气吗？！你是为了表现出你比我们都高贵，还是为了证明你和我不一样？！”
叶归凡注意到她把“我们”最后说成了“我”。
“你是觉得自己有多干净，有多高傲是吗？”程青怪笑了一声：“现在好了，谁也不比谁高贵，你有爱人吗，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我不相信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叶归凡披上衣服，穿好了整理好。她走到程青面前，道：“我没有这么想，你也别这么想。”
程青冷笑。
叶归凡道：“说我装腔作势，说我矫情的人不止你一个。我已经听了很多次了，但是程青，我还是觉得，人不能活在别人对你的评价里，不是吗？你知道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哪怕再怎么变，我是总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我。”
“可能你也一样，生活所迫，有些选择是不得不做的。”叶归凡说：“我选择了跟苏佑臣合作，所以我不会后悔。”
程青道：“你知道燕不归的身世吗？”
“不知道。”叶归凡说：“你跟他很熟，你应该知道的。”
“原来他没有告诉你。”程青咬着嘴唇，唇角上扬，显示出一点小得意来，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和娇媚。
真美，叶归凡心中感叹。
程青继续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长得普通，也没有高强的武功，又没有本事。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能吸引人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燕不归会表现的对你很感兴趣，甚至很多时候，我还以为他会爱上你。”
“……你们俩之前不是，那个……”叶归凡的脸红了红：“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
“不，”程青说：“他对于这种事情来者不拒，而我也无所谓，只要能用身体换来的好处，我都可以。”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叶大小姐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燕不归和苏佑臣正要推门进来，听见里头在说话，手顿了一下。两个男子站在外头的黑暗里，谁都没有说话。
“你以为我想吗？！”程青愤恨道：“我爹是个屠户，为人粗鄙又无所不为，我娘跟外头不知道多少男人有染，我甚至不能说我到底是不是我爹亲生的女儿。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我恨这世界上的一切，更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
“听起来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叶归凡说。
“是，我很讨厌你。”程青眯起眼睛，随即释然地笑了：“你知道么，现在我们一样了，只不过你比我更可怜。”
“你以为我刚刚跟你说的是真相啊，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程青道：“事实是，我恨你这样的女子，我很想看看你要是跟我身在一样的处境，什么高贵什么傲气，统统都得变成为了活下去的陪葬品。所以我和燕不归听见你这里的声音的时候，是我们跟苏佑臣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你屋子里发生了事情，然后故意推迟才进去的。”
程青笑得很开心：“你知道的，燕不归对于任何事情，实际上都来者不拒。”
她说完了，竟然伸出手：“恭喜你呀叶归凡，今天起，你就正式跟我们一起堕入黑暗了。”
叶归凡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拍开：“所以，你们就那么站在外头听着我被人施暴。”
“你能怪谁呢？”程青说：“还不是你自己一丁点的防范意识都没有，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的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什么好人呢？我可告诉你，苏佑臣的身份也不一定是他告诉你的那个，毕竟只要大家稍微调查一下你的背景，这些事情谁都能编出来。”
叶归凡看着她，一言不发。
程青抖出来一张纸：“你知道这上头写着什么吗？”
叶归凡没说话。
“这上头，是你的身世，你的经历。包括景虞山学艺，回王都，你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他们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做的，统统都写在上面。”程青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张纸是哪里来的吗？是燕不归和苏佑臣跟王教头换的，你到现在为止的一生，我们所有人——除了你自己，都看过了。”
叶归凡脑子里有一根弦绷紧了，她张了张嘴，试图说出一句话：“你们把别人的事情当做玩笑么？”
“茶余饭后，谁不想来点有趣的事情呢？”程青说：“所以每次你在饭堂那么矫揉做作地吃饭，你自命清高的时候，大家其实都很想笑，不就是个捡来的野孩子吗，还真的以为自己是王族后裔，还是将军的女儿了？”程青放大声音：“我瞧瞧啊——这个沈临渊……”
叶归凡脑子里弦断了，她冲到程青面前一把抓过那张纸，上头却是一片空白。叶归凡充血的眼睛看着程青。
程青说：“当然不在我这里了，写满字的在外头传阅呢。”
叶归凡哑着嗓子：“你觉得偷看别人的事情很有趣吗？你非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看见你们倒霉，我就开心。”程青说。
叶归凡的嘴里冒出一股子铁锈味儿，她伸出手在程青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她脖子上狠狠地挠了几道血印子出来，血哩哩啦啦地流下来，程青尖叫一声。
立刻反手把叶归凡的手抓住了，脚上也不留情一脚踹上去。叶归凡跪在地上，还在不断地挣扎：“你们都有病吗？！”
程青不理会她了，她把叶归凡摁在地上，叶归凡的眼睛里进了沙子和泥土，痛得厉害。
“行了。”燕不归推门进来：“差不多得了，我们也不能不守信用，得带她出去的。毕竟她可是要去找宁安帝报仇的。”
叶归凡趴在地上。
燕不归蹲下身来：“是不是没想到？还记得我跟你下棋的时候说的话吗，我说我要送你一份礼物。就这是给你的礼物了，我想你以前一定没有受过这样的打击吧？趁早认清现实，别再那么天真了。”
燕不归伸手拽着叶归凡的头发把她提起来：“是不是觉得很痛苦？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没有人爱护你了？告诉你，这里只有你是个异类，现在好了，我们都一样了。堕入黑暗的感觉不错吧，再教你一点，放纵自己的滋味更不错。”
他低下头，看见叶归凡的脸，忽然愣了一下，叶归凡在哭。两行眼泪把她脏污的脸冲刷出痕迹来。燕不归舔舔嘴唇：“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好人吧。”
看见叶归凡被拉下来的样子，他比他想象的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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