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炉上铜壶里的水沸了几回,几个人几经斟酌商议,千头万绪渐渐梳理分明。
卫柏见诸事可定,心中倍觉顺畅,坐直了身子,目光转到那位清逸如仙却心思缜密的阁主身上,再次拱手施礼:“大恩不言谢,今后阁主但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卫柏必不敢辞。”
卫蘅也跟着盈盈一礼。
谢昭笑吟吟回了礼,瞧了瞧窗外道:“时候不早,就请大公子去蘅姑娘院中用午膳罢。我跟邹先生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置,大公子尽可自便。”
卫柏跟卫蘅自然还有许多的体己话要私下言说,主人家既然如此通情达理,也就乐得顺水推船,不再客气,作别后离了水榭,一路与自家小妹去了琳琅苑。
林间幽径蜿蜒,高大的松树上偶尔能瞧见娇小敏捷的松鼠攀爬跳跃,乌溜溜的眼睛与人对视,居然丝毫不惧。卫柏环顾四周,笑道:“这原子地处偏僻,清雅幽静,倒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卫蘅理了理鬓发,轻声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卫柏默然片刻,却又笑起来:“等阿蘅到了锦城,买一所大大的园子,随心所欲由你布置,岂不更好?”
卫蘅莞尔。
雪竹跟在后面,见他兄妹二人并肩而行,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心中也觉欢喜:“好一阵子不见姑娘这般开心了。”
湘竹与墨竹突然见蘅姑娘带了一位翩翩公子回来,而且两人神态亲密,笑语晏晏,都有些诧异。湘竹性子沉稳,不动声色跟进去伺候了。墨竹按捺不住好奇心,落后两步暗暗拽住了雪竹的袖子,朝房里努了努嘴,无声问了个字:“谁?”
雪竹跟墨竹练了好几日的剑,早就混熟了,况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悄声道:“是我家姑娘的兄长。”
墨竹呲牙乐了乐,雪竹纳闷:“你这丫头笑什么呢?”
墨竹眼睛眯成缝:“哪里笑什么了,就是看见姑娘高兴,跟着高兴罢了。”
雪竹抬手在她圆脸上弹了一指甲:“你这丫头心里有鬼。罢了,我进去伺候了。”
墨竹见她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她的背影极快的做了个鬼脸,心道:“是兄长就好,不会跟我们阁主大人抢蘅姑娘。”
卫柏进了房,游目打量了一番,见房中布置精雅;再端详妹妹的衣饰,也极是精致,脸上不由浮出一个满意的笑来:“瞧你现在的情形,我就放心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书信递给卫蘅:“祖母跟爹娘托我带给你的。”
丫头们都极看眼色,见这情景,都悄无声息退到门外伺候,留下他们自在说话。
卫蘅急忙接过来,一封一封拆开细看。
她在离忧阁这些日子,看似沉静,实则惶然,前途茫茫,后退无路,千般心思万般情绪却无人可说。此时此刻,乍见这些熟悉的字迹,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心酸。慢慢读来,字里行间俱是家人的殷殷叮咛与挂念。卫蘅垂了头,雪白的指尖儿从纸上轻轻滑过,泪珠儿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在了信笺之上。
卫柏也不出言劝慰,只静静陪在一旁。
好半晌,卫蘅才把信珍而重之的收起,捧在手中把信贴在胸口,抬起头语带哽咽,叫了声道:“哥哥。”
卫柏望着妹妹,见她白玉般的面颊上泪痕重重,止不住又是怜惜又是痛心,他抬起手,帮妹妹轻轻拭去腮边的泪珠,柔声安慰:“阿蘅,一切都会好,一定会好的。”
卫蘅微微歪了身子,靠在兄长的肩头,这一刻,有亲人在侧,让她倍觉温暖心安!
秋风乍起,夕阳将下,落日的余晖如同融化流泻的金子,光彩耀目,格外的绚丽。
谢昭踏进琳琅苑时,璀璨的霞光斜洒在他清俊的脸庞上,竟然给他温雅的气质上平添了几许无法言喻的风流魅色。
院中菊花正好。
卫蘅与卫柏各自闲闲坐了一张藤椅,置身于一片姹紫嫣红之中,身旁藤几上各放了一把錾花银质自斟壶,一只小巧玲珑的菊花杯。兄妹二人对着满天晚霞,一院秋光,把酒言欢。
谢昭站在影壁一侧,目光一转,落到卫蘅身上。
卫蘅穿了件玉色衣裙,裙上一丛五彩绣菊花从腰间错落垂下,越往下花朵越是稀疏,颜色越发淡雅。她一只纤纤素手托了腮,露出一截皓腕如雪,低眉浅笑,衬得满园艳丽多彩的菊花都仿佛失了颜色。
谢昭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词—————秀色可餐!他注目凝视,神魂摇摇,此时此刻,天地万物仿佛全都不见,自己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唯有这个慵慵懒懒坐在花间的姑娘!
就在这么一刻,不经意间,怦然心动!
卫柏警觉,余光瞥见了离忧阁主的身影,急忙站起身施礼:“谢公子。”
谢昭陡然回神。
略定了定,谢昭走近几步,颔首道:“卫公子。天色将晚,再过不到两个时辰,京中城门就要关闭了。”
卫柏呀了一声:“只顾着跟阿蘅说话,竟然已到了这个时辰。多谢阁主提醒,还真是耽误不得了。”
“阿蘅,我先回去了。”
卫蘅虽说依依不舍,却也不能强留,勉强挤出一个笑:“哥哥快去罢······”一时哽住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
卫柏忽然走近卫蘅,把自小就千疼万宠的小妹揽到怀中抱了一抱,随即放开退了几步,狠狠心扭头道:“三日后我再来送你。”
不待卫蘅再回话,他对离忧阁主微微一点头,转过身大踏步昂首离去。
谢昭见卫蘅孤零零站在菊花丛中,郁郁寡欢,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意。
“蘅姑娘。”
卫蘅雾蒙蒙的眸子转过来,望着他,并不说话。
“分别只是暂时,或许不用太久,姑娘便可光明正大的回家了。”
他的声音清朗如泉水泠泠,漂亮的眸子里蕴着脉脉柔情,带着种莫名奇异的安抚力,让卫蘅心安。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过。
窗外花圃里,石缝间,草虫在沉沉夜色中浅吟低唱。
明晨便要远行,前一夜的时光遍格外漫长了。
琳琅苑的四个人皆无睡意。
卫蘅坐在书案前执笔沉思。一旁的墨竹跟湘竹掩不住兴奋之情,凑在一起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翻箱倒柜的查点起来。雪竹也是坐不住,要伸手帮忙,湘竹笑着把她推回去:“你少来添乱,且去陪陪姑娘罢。”
雪竹不忿:“我怎么就是添乱了,我也是跟着姑娘走南闯北过的,该带什么也是心里有数的。”
卫蘅侧头瞧过来,笑道:“你这丫头,既然也是出过门的,怎么还坐不住?”
雪竹按了按袖中的短刃,眉毛一扬:“这回不同以往,这次出门是逃命呐。”
湘竹暗暗掐了她胳膊一把,笑着转移话题道:“这回我跟墨竹托了姑娘的福,跟着您去西南走走。姑娘可别嫌弃我们嘴笨手拙。”
卫蘅失笑:“我可不敢收下你们这自谦之词,你们要是嘴笨手拙的,这天下只怕要少一半的伶俐人儿。”
雪竹噗嗤笑出声来。
墨竹关了衣橱,白了她一眼:“这个就是傻的。”
一时间屋里,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琉璃灯中的蜡烛堪堪燃过一半,湘竹柔声劝道:“姑娘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
卫蘅才点了头,忽然见湘竹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了,谁来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秋离的笑声:“蘅姑娘睡了不曾?”
墨竹急忙打起湘帘:“秋离姐姐有事?这么晚了,还劳你跑一趟。”
秋离怀里抱着东西,侧了身子小心翼翼进了门,把手中的物事送到几案之上。
诸人都凑近了围观,原来那物事只是普普通通一盆花而已。
圆柱形的枝干跟老木头桩子相仿,分枝出的叶子长圆形,边缘弯弯曲曲,只能用丑陋来形容。
“这是什么?”雪竹瞪大了眼睛。
“昙花。”
“昙花一现的昙花?”
秋离点头,笑道:“这花是个稀罕物儿,养了三四年了,今年是第一次要开花。可巧蘅姑娘在咱们这,阁主让我送过来,请姑娘赏玩。”顿了顿,又道:“阁主还说,这花也就开一个时辰,误不了姑娘休息。”
卫蘅袖了手,凝望着昙花,怔怔出神,好一会子才幽幽道:“我虽未见过昙花,却从书上读过。昙花又名月下美人,只在夜间开花的。又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痴情的女子一生所念,只为等那个心上的男子,只可惜韦陀无欲无情,你拼尽了性命,博得短短一时绽尽芳华,他却始终不肯一顾。昙花昙花,你入了执念,却错过了聿明氏。”
众人听她喃喃自语,却都似懂非懂。
正说话间,一旁的墨竹指着那昙花惊叫:“快瞧,快瞧,可是要开了。”
绛紫色的花蕾慢慢展开,素白修长的花瓣如白玉雕琢,一层层徐徐绽放,玲珑剔透,堆雪凝脂,米黄色的花蕊颤颤巍巍,在雪白的花瓣簇拥下分外清雅。
房中的五个人几乎都一动不动,不错眼珠子盯着这株昙花,个个如痴如醉。
一个时辰,却好像才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洁白如玉的花瓣便渐渐失去了光泽,慢慢合拢了。
众人神情恍惚,自觉刚刚仿佛做了一个极美的香气氤氲的梦。梦中花开,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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