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立在岳阳楼最高处的第三层,卫蘅手扶栏杆,极目远眺。“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面对着这仿佛无边无际的壮阔山水之景,《岳阳楼记》中的名句自然而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此时东边天际曙光渐现,卫蘅遥望那水天交接之处,只见橙黄色的朝霞越来越浓,渐次把一大片天空染成了嫣红与金黄色,极是瑰丽耀眼。几个眨眼之后,一轮红艳艳的旭日跃出水面,刹那间,湖面上金波闪烁,绮丽万端。
众人都看得目不转睛,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出声,造物者如此神奇,用一支无形无色的笔便能挥洒出如此绚丽多彩的奇幻画图!
一旁的谢昭的目光却早已从日出的美景处收了回来,只默默停驻在卫蘅的身上,她姿态纤纤,静立于这湖光山之间,披着一身朝霞,烟紫色流彩长裙在晨风中飘扬摇曳,仿佛随时就要凌波飞去一般。
一行人赏完了日出,带着无穷的回味走进楼中瞻仰古人遗迹。
令卫蘅诧异的是,二楼的布置倒像是富贵人家的书房一般。
当中是一张紫檀木大理石面的宽大桌案,上面笔墨纸砚色色齐全。卫蘅忖了忖,忽然想起他们进楼时,谢昭曾递了个银锞子给看门人,那老苍头笑眯眯说了句:“二楼内的笔墨请公子随意使用。”此时方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谢昭看了看这摆设,笑道:“文人墨客触情生情,多喜欢吟诗作赋,这预备的倒周到。蘅姑娘也可写一幅墨宝,聊作纪念。”
卫蘅瞧见案旁摆了两只青花大画缸,树林似的插了满满当当的书轴画轴,笑道:“珠玉在前,我就不献丑了。”
谢昭一笑而罢,并不再说什么。
卫蘅游目四观,只见四面墙壁之上镶嵌着十二幅高九尺,宽五尺的紫檀雕屏,屏风上雕刻着前朝书法大家苏舜钦书写的全本《岳阳楼记》。
卫蘅一见这雕屏上的书法,眸子瞬时灼灼生辉,两颗眼珠子仿佛牢牢黏在屏风上一般,哪里还剥得下来!她看得痴痴迷迷,伸出食指跟着屏风上的字迹蜿蜒游走,竟渐渐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眼前心中除了这雕屏,余者全都不存在了。
雪竹虽认字,对书法之类却是不通。她用胳膊顶了顶湘竹,悄声道:“这屏风的字写得很好么?怎么个好法?你瞧咱们姑娘,都拔不动腿了。”
湘竹抿嘴笑道:“我也不怎么懂,但笨想想,既然敢摆在这里供人瞻仰点评,自然是极好的。”
一旁的谢昭听到她二人的窃窃私语,不由一笑,遂缓缓解释给她们听:“这雕屏的第一件了不起之处,是集滕子京修楼、范仲淹作记、苏舜钦手书、邵竦篆刻于一身,被称为“天下四绝”。第二件,你们瞧这雕屏上的字体,从头至尾由正楷、行书、草书三种书体写成,各有特色却能做到浑然天成,非大家不能为之。”
他这里侃侃而谈,丫头们听得是连连点头。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得下层楼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隐隐的人声笑语。今日天色晴好,想来也有别的游人来岳阳楼赏玩风景古迹。
谢昭听那几人的脚步沉重虚浮,显见都是些平常人,因此也未在意,便移步踱到窗前,自去赏玩风景了。
不一时,脚步声渐渐走近,那群人已经拐过楼梯口来。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道:“这二楼墙壁上镶嵌的雕屏便是郡主刚刚问起的《岳阳楼记》了。”
窗前的谢昭听到郡主二字,心中一动,微微转头,用眼角的余光仿佛不经意似的扫了那群人一眼。
打头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被一干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尖尖的下巴稍稍昂起,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之色。
谢昭的眼光并不在她美丽的面容上稍作停留,便直掠了过去。然而当他看清那少女身侧的男子面容时,瞳孔却骤然一缩。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削少年,容貌倒也俊秀,只是面色白皙的有些过分,甚至带了些病容。他眉毛散而淡,左边眉梢之下,一颗绿豆大小的朱砂痣,尤为醒目。他站在那少女身侧笑吟吟陪着说话,然而眼神却淡漠阴冷,殊无笑意。
谢昭的目光在他眼角的朱砂痣停留了片刻,又扫视了一下旁边的几个人,便知自己没有认错,时隔七八年未见,没想到竟在此偶遇。
他尚自沉吟,却听见那华服郡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尖声喝道:“我们郡主在此,闲杂人等还不让开!”这话却是对沉浸在书法中不能自拔的卫蘅呼喝的。
雪竹听那侍女盛气凌人的语调,心中大不舒服,转过头,就要愤而回嘴。卫蘅已然回过神来,她不欲别生是非,叫住了雪竹:“我已然看完了,礼让一下也无妨。”说完便退到另一面墙的雕屏前。
她容貌出众,举止落落大方,一退一转身间裙带翩跹,体态更是曼妙之极。那少女身侧的一干人等俱都面露惊艳之色,情不自禁地凝睇不已。
那位郡主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她本来被一群人吹捧了一路,有得赞其容貌,说小乔(小乔墓在岳阳楼不远)虽然号称国色,只怕也要逊郡主一筹;有得赞其才学,说久闻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万中无一的才女。种种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叫人听了,难免自得。
她本来未曾留意卫蘅,见她识相地退去,也就罢了。谁知那女子一转身间,姿态翩如惊鸿,再观其容颜,明眸善睐,唇若含樱,居然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这郡主容色妍丽非常,王府之内美貌姬妾姊妹众多,也都不及她,今日陡然见了比自己还要美丽几倍的女子,登时被充满嫉妒之情的毒蛇咬了一口,浑身的不舒服,压制不住的恶念在心底盘旋,恨不能立即让人划花这女子的脸。只是见卫蘅服饰雅致,贵而不俗,身边还有三个丫头服侍,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怕是不能肆意下手磋磨。她转了转念头,冷笑道:“这岳阳楼也是风雅之地,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也不知认不认得字,还装模作样在这指指点点,附庸风雅,真是可笑至极。”
这明晃晃地就是在打卫蘅谢昭一行人的脸了。
卫蘅听了,神色不动,不予理会,这样的女子她在上京见过不少,早已明白一个道理—————你不理她,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侮辱跟蔑视。
谢昭剑眉一轩,转过身,身姿挺拔,如竹如松,不疾不徐举步走到了卫蘅身侧。
那群人都看了过来。其中有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子离那郡主距离最远,一直袖了手默不作声。谢昭走近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呆了呆,一时间惊喜交加,冲口叫道:“大哥。”
谢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三弟。”
一旁眉尖有痣的少年也陡然转过头来,直瞪瞪把目光钉在谢昭脸上,他咬了牙不做声,双手却死死绞在一起,眼底涌上一股滔天的恨意!
刚才还素不相识,暗潮涌动;一对脸儿,却原来是熟人偶遇。
暂且放下刚才火药味十足的话题,众人见礼。
原来,封地在长沙的宁王趁着秋高气爽,带了最宠爱的女儿湘宁郡主出府巡游,途经岳阳,便驻驾于谢家的一所别院中。谢彦与宁王本是连襟,李氏死后他只说心念爱妻,无心另娶。宁王妃甚是感念他对妹妹的心意,虽然妹妹不在了,却仍一直视他为妹婿,来往不断。
湘宁郡主是宁王嫡幼女,曾在岳麓书院读过几年女学,她生性聪慧又有心计,行事有决断,故而极得宁王宠爱。这一回来岳阳,谢彦便挑了几个谢家年纪与她相仿的姊妹兄弟陪同游玩,一是尽地主之谊,二是顺便进一步发展一下小儿女们之间的关系,若能将表哥表妹这种血亲变成姻亲才是无上妙事。
这一日,诸位少男少女游览岳阳楼,无巧不巧遇到了谢昭等人。
谢昭的三弟谢昉乃是孙姨娘所出,幼时却与谢昭最是亲近,他与谢昭差了四岁,自小便带着崇敬之情跟在兄长身后,对谢昭简直是唯命是从。姚夫人并孙姨娘去世时,他年纪尚小,八九岁的小少年只会抱着兄长哭得死去活来。谢昭没有把内情告诉他,报仇之事自己一个人也足够了,何必让幼弟也心怀仇恨之心。
五年后谢昭处置了李氏后便离开了谢家,这么多年亦不曾回去。他在谢家也安插了眼线,知道谢昉一切都好。兄弟二人虽不见面,私下里书信倒是往来一直不绝。
此时谢昉突然遇到阔别七年的兄长,简直欣喜若狂,他握住了谢昭的手一个劲儿喧寒问暖,颠三倒四到语无伦次,不知不觉间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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