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宁王府那一队夤夜出发,刺杀谢昭的死士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这样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令宁王殿下大为震惊,痛定思痛后火速派出第二波人马,继续截杀谢昭,务必置之死地而后快。死士们一路追踪过去,发觉那艘船已然调转船头,顺流而下。谁知几天之后,第二批死士竟然也无声无息的踪影全失了。宁王暴怒之下倍觉心惊,这个谢昭真是深不可测,若不斩草除根,只怕后患无穷。只可惜一时半会儿再难查到他的踪迹,无处下手,只能徐徐图之。
外面的世界刀光剑影,小小的院落中却是风平浪静,仿佛远离红尘的世外桃源。将养了三四日,卫蘅的伤已大见起色,右臂虽然暂时不敢用力,赶路却是无碍了。
遭遇了夜袭,水路是走不得了。
荆州距离锦城堪堪有两千里的陆路,紧赶慢赶,到锦城时恐怕也要进了腊月。
一路跋山涉水,不必细说。腊月初二这一日,谢昭卫蘅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锦城。
锦城气候潮湿,雨水多而绵长,故而大街小巷都是青石铺就,使此地的人们免受了泥泞之苦。
一辆青色薄毡马车平稳的驶在石板路上,拉车的那匹青骢马不急不慢的走着,马蹄声嗒嗒作响。
卫蘅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偷眼观望。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茶馆茶棚格外的多。细雨零星中行人来往络绎,有撑着油纸伞的,有披着蓑衣的,却都是不慌不忙,悠闲的很,让人感觉此地的光阴流动比旁处都慢了几拍。
车轮辘辘向东,不多时离开了大街,转到一条僻静的路上。等到马车缓缓停下,卫蘅挑帘子下了马车,雪竹已经撑了伞候在车旁。
阴雨绵绵,算不得好天气,这个时节,上京应该下雪了罢—————卫蘅晃了晃神。
湘竹捧了水碧色挑绣绿萼梅的狐皮斗篷来替她披上,笑道:“这里虽不是太冷,可到处湿漉漉的,姑娘莫着了寒气。”
后面车上下来的谢昭撑着把勾描了淡淡山水的纸伞徐徐走近,他意态闲适风流,如临水青竹,清雅的眉目间更是丰神楚楚,韵致天成。
虽然他的容貌早已看过千遍万遍,可此情此景,仍旧让卫蘅觉得赏心悦目,她垂了垂睫毛,心中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嘴角微翘,面颊上的一对酒窝儿时隐时现。
谢昭走到她身旁,笑道:“此处就是浣花溪,阿蘅瞧瞧风景如何?”
浣花溪?
流水淙淙,碧波清澈,岸边花木扶疏,风景如画。溪边人家三三两两,或竹篱茅舍,或白墙青瓦,都隐在冷树寒枝中,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这样的天气,特地来此看风景,是不是有点傻?卫蘅裹了裹斗篷,如是想。
谢昭笑吟吟引着卫蘅走近溪畔一所宅院:“仓猝之下,先置了这所园子,可先暂居一时。阿蘅若是不喜欢,再寻别处也可。”
原来如此。
眼前所见,是一所灰色古朴的院落,墙上有金银花藤蔓缠绕勾连,墙根处有厚厚的青苔,古意盎然。走进院子,沿着曲曲折折的游廊悠悠前行,园子里的银杏林、樟树林挺拔婆娑,更有一道清流从浣花溪引入,蜿蜒流经整座庭院,最妙的是岸边用各色鹅卵石铺就一条小路,与明澈的溪水相映成趣。园中点缀着不多几处亭台楼阁,多是乌木色的房檐,雕花窗棂上镶嵌着玻璃窗,明亮清透。
卫蘅满意的很!
谢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道:“坐了这半日的马车,累了不曾?要不要去歇歇?”
卫蘅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正是坐了太久,觉得浑身上下骨头都酸了,多走一走,松散松散筋骨才好。”
这园子里已有几个下人打理着,此时见了主子,都来请安。谢昭着他们跟着雪竹等人收拾行装,安排事宜,接着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两人并肩而行,慢悠悠地赏雨观景。
卫蘅笑道:“莫非这也是阁主大人的一窟?”
谢昭失笑:“非也,非也,这园子买来也不过半月。阿蘅不记得了?那晚咱们谈起要在浣花溪侧安居乐业的事?”
卫蘅心里一暖,本以为不过是无心之言,原来他都记得!
湘竹一路寻来,兜兜转转来到花房中时,正瞧见公子嘴角含笑,拈了一朵半开的兰花簪在蘅姑娘的鬓边,蘅姑娘微微仰着芙蓉面,柔婉浅笑中略带几分羞涩,容色之艳绝,比得满室的花朵都失了颜色。
她心知来的不巧,果断放轻脚步悄悄往外退去,才挪了两步,就听到谢昭道:“有事?”
湘竹福了福身,眼睛盯着地上一片落叶:“行装都收拾妥当,晚膳也准备好了。”
谢昭嗯了一声:“回罢。”
卫蘅的住处选在了梅坞,此处栽了一片梅林,此时梅枝上绛红色的花蕾星星点点,含苞待放,被雨水一浸,越发艳丽夺目。
走进梅坞,一室暖香扑面而来。雪竹笑着上来接了斗篷,卫蘅秋波一顾,瞬间呆住了—————这间屋子的布置几乎与她在靖宁侯府的锦云斋一模一样。她不解地看向谢昭,谢昭却指了指雪竹,笑道:“都是这丫头的功劳。”
雪竹憨憨一笑,摇手道:“我可不敢当,我只是动了动嘴罢了。这些还是谢公子的意思。姑娘可喜欢吗?”
卫蘅的目光辗转扫过房中熟悉的物件摆设,最后缓缓落到谢昭身上,表情微微有些愣怔,心底却渐渐的涩涩酸痛起来,这个人啊,一颗心怎能细致至斯!
两人一顿晚膳吃得情意绵绵,可苦了在一旁伺候的丫头,三个竹一致认为自己的存在无比多余碍事,于是便都非常自觉地缩到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装聋作哑。至于端茶倒水之类的活儿,大伙儿心有灵犀—————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收拾完了,谢昭告辞出门,卫蘅送他到了梅坞门口,顺嘴问了句:“你在哪一处安置?”
谢昭笑了,抬手指了指西侧,跨过一座小小石桥有三间精舍与梅坞遥遥相对,相距不过百米。
雨已然停了,夜风中寒意更重了些,卫蘅捂了捂腮,鬼使神差说了句:“这么近,我送你过去罢。”
谢昭把她的双手合在手中,帮她暖了暖,星子般的眸子里全是笑意:“然后呢?我再送你回来?”
后来怎么回到房中的,丫头们跟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卫蘅跟醉酒似的,恍恍惚惚记不真切了。唯有被谢昭亲吻过的唇瓣火烧火燎,带着一股鲜辣尖锐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卫蘅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触了触自己红艳艳的双唇,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副叫人羞不可抑的画面,最恼人的是这个画面在眼前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居然就在梅树下的台阶之上,他怎能如此胆大妄为!而自己竟然也只挣扎了几下,先是屈从于他迷离深邃的眼神,又听他仿佛叹息似的幽幽低唤了声“珠珠儿”,之后,脑子轰的一声就彻底断了弦,晕晕乎乎之际好像还下意识地用双臂圈住了谢昭的脖项,半仰着脸由他为所欲为。卫蘅越思越想,一颗心跳的越是厉害,她抚了抚面颊,滚烫滚烫的肌肤竟带着些灼人之意。忽然又回想起丫头们打量自个儿的暧昧表情,卫蘅不由得在心底哀嚎了一声“天啊”,拽起被子严严实实蒙住了头————经了这一遭,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第二日洗漱时,湘竹一边给卫蘅梳头一边偷觑镜中的她———舒展的黛眉,粉艳艳的樱唇,尤其是那仿佛含了笑的秋水明眸,又黑又亮,比最纯粹的墨玉还要晶莹夺目。
一片的雪竹跟墨竹小声嘀咕:“蘅姑娘越来越美,叫人看了,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雪竹得意非凡:“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可不是白给的。姑娘这样漂亮,我做丫头脸上都有光彩。”
墨竹笑眯眯,贴着她的耳朵继续窃窃私语:“等姑娘成了我们阁主夫人,我们就能一直伺候姑娘了,脸上也有光彩。”
雪竹忽然歪过头去小声问道:“想当初我们在齐国公府时,遇到好些不安分的丫头,使尽了手段要挤到陆湛身边。谢公子身边儿······”
墨竹摆手儿:“我们公子身边连只蜜蜂蝴蝶都没有,至于丫头们,谁敢有非分之想?”
“怎么呢?”
“都是我们阁里的规矩,反正无人敢逾矩,以后你就知道了。且把你的这些小心思都收起来,妥妥放回肚子里罢。”
雪竹眉开眼笑,叹道:“那我就放心了。”又转过去对卫蘅道:“姑娘,念珠儿姐姐跟木鱼儿姐姐应该在来这里的路上了罢?”
卫蘅笑道:“算算兄长书信中说给的日期,若是不出意外,这会子应该过了金陵了。”
雪竹拍手笑道:“敢情好,说不定能跟咱们一块儿过年呢。”
她们正说得热闹,湘帘一挑,谢昭施施然走进房来。察觉到投射过来的灼灼目光,卫蘅咬了咬唇,镜中美人儿的脸刷的红了。
谢昭耐心等她梳妆完毕,便携她去了离梅坞不远的书房中。
宽大敞亮的书房内摆放着两张紫檀书案,卫蘅惊讶地看向谢昭:“这是———?”
“这张是我的,那张是阿蘅的.”
“嗯?”卫蘅不解:“为何要在一起?你手中许许多多的事务,无数的隐情内幕,我不宜知道。”
卫蘅如是说,自有一番思量。当初与陆湛在一起,即使是在那段浓情蜜意的时光里,陆湛想什么、要做什么,也从没让自己知道过,只一味把自己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拿捏在手中,逗弄宠爱着而已。后来在齐国公府,陆湛的和气堂便等同于禁地,非他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自己与他相看两厌不足为例,可兰姨娘那样得宠,素日里也不敢踏进和气堂半步。谢昭身为一阁之主,掌控之事不会比陆湛少,单想想他经营的所谓买卖,得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辛?他如今这般安排,难不成自己还得随时随地回避?
卫蘅微微皱起眉头,把心中疑虑与谢昭坦诚说了。
谢昭却笑起来,牵了她的手同她在窗前贵妃榻上坐了,温声道:“我这样做,就是不打算对你有所隐瞒。阿蘅,一辈子长着呢,你总该要完完整整了解自己夫君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做的是什么事?”他顿了顿,笑容中勾出一抹狐狸般的狡猾:“我把整个身家交付到阿蘅手中,你可要全心全意襄助夫君才是。”
卫蘅睨了他一眼,轻轻啐了一口,似喜还嗔,小声反驳:“你是谁的夫君?”
谢昭把她揽进怀里,吻着她的耳垂儿着意温存,低低调笑:“卫家三姑娘的夫君啊,阿蘅想抵赖不成?你可是亲口答应的,万万不能始乱终弃。”
卫蘅噗哧笑出声来,纤纤玉指点上他的眉心,叹道:“那位清华贵重的离忧阁主何处去了?你是何方的精怪,如何强夺了他的身体?”
谢昭剑眉一挑,极力压制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某乃千年狼妖,小娘子既然送上门来,今日是断断不能放过你了。”
卫蘅抖了抖,恶寒不已。还没来得及再打趣他,近在迟尺的男子眼神一暗,已然吻上了她的樱唇,辗转流连间简直神魂颠倒不能自已,谢昭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甘美芬芳的滋味,比昨夜还要甜美!
熏笼中,焚烧着沉水香的博山炉透出暖意,碧纱窗下那对相依相偎的爱人身上,是任何语言都描绘不出的旖旎风光。
上京齐国公府,和气堂。
捧雪低眉敛目,捧上书信,回道:“三爷,孟十九传信来了。”
负手立在窗前的陆湛转过身来:“信上说什么了?”
“他们一路跟着念珠儿跟木鱼儿到了金陵,只是看她们的情形,应该还要沿江上行。”
陆湛攥了攥拳,沉声道:“继续跟踪,别打草惊蛇。这两个丫头,只怕不是像靖宁侯府所言,赎身出嫁这么简单。”
捧雪垂手称是。
陆湛不再说话,又转回头望着窗外怔怔发呆,窗下的那株腊梅开了,零零星星几点馨口黄花,一阵阵冷香扑鼻。他摘了一朵,托在掌心中嗅了嗅它的香气,微微压制住缭乱的思绪,旧梦无踪,何处寻觅?
这个黄昏,暮色苍茫,冷风尖利,吹得人眼睛酸痛难当!
望着三爷刚挺瘦削的身子,捧雪没来由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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