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敲响的同时,这阵雨也终于停了。
裴府里,魏钦远披着衣坐在一处次间的梨木桌旁,脸色苍白,五指也捏紧了手中荷叶纹样的杯盏。
裴时矜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谢韫则唤心腹抱竹又拎了壶热茶过来。
抱竹只静静做事,不看也不听,显然也知晓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够置喙的事。
“魏小侯爷,既淋了雨便还是喝这热茶暖身吧。”
谢韫看了他一眼,声音在悄寂的夜色里显得有几分轻柔。
魏钦远没见过这样的谢韫。
这个时辰她应当是在室打扮了,此时因为有他这个外客在所以她身上罩了一件缠枝莲暗花的绯色长裙,腰间系着同色的缎带,芙蓉娇面上十分白皙,显出凝脂一般滑腻的色泽。
只是将热茶放下后,她就再没有往这里看一眼。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如方才那句关切,也只不过是寻常的待客之道而已。
裴时矜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疏懒模样,见魏钦远目光在谢韫身上打量了一圈,心头划过几分不悦,默不作声地抬手环过谢韫的腰将她拉到了身旁。
“你夫君在这里,你关心他做什么?他还能渴死自己不成?”
他看对面这人好得很。
裴时矜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十分自然地抬手覆上了她的柔夷。
谢韫笑吟吟地,“这茶我明明是先给你倒的,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话语里亲切熟稔,是全然的信赖姿态,与方才待客时轻柔却疏离的模样不同。
说罢她就拢了拢衣襟,起身准备要回房。
魏钦远这个外男在,她出于礼节打个照面就好了,他们二人议事她就没必要在这里碍眼了。
孰料裴时矜却拉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哑轻柔问道:“你可是还困?若是困的话就回房去歇息吧,若不困就陪我坐一会。”
他知道她心里有许多疑问,若不让她知晓只怕她一个人会乱想,那就不是他乐见的事情了。
谢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撩开裙摆在他身旁重新坐下。
三更里出了这样的事,原本她也没了睡意了,既然他不介意那她自然也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
魏钦远目光自他们二人交叠的手上挪开,凝眸正色道:“你如何知晓今夜我进宫的事?”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早已不是还能儿女情长的时候了,而且见她过得好他心中除了点儿微妙的酸涩外也是有几分心安的。
如今的他谁都护不了,至少她与裴时矜是互相喜欢。
自然也没有不能让她旁听的意思。
眼下这处次间里也只剩他们三人了。
裴时矜从容沉静道:“这要从上月说起,我的暗哨本是要盯曹元淳的,谁知上月的一日听闻他出现在了盈月茶坊,而后我与萧翎在那里等了大半日,与曹元淳碰面的人最后竟是回了镇北侯府。”
“小侯爷,你说这事儿稀不稀奇?”
魏钦远眼眸微闪,更加捏紧了手中杯盏。
这个人,他现在已经确定就是父亲魏岐山了。
他心头无比懊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若能早点发现,今夜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父亲也就不会死。
偏偏世上没有早知道。
谢韫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出声打岔,也在心里快速地理着思路。
她方才已经知晓镇北侯被那曹元淳所害,魏钦远也因为镇北侯牵涉的事如今无法再回镇北侯府,至于其他的她是不知的。
而前世直到她出意外的那年也根本没有听说这样的事。
兴许是傅家的提前灭亡导致了其他事情的加速也说不准。
魏钦远迅速整理好情绪,深吸口气问道:“今日宫里大皇子被掳一事,是你做的?”
谢韫倏然转眸看着裴时矜,红唇微张,显出几分愕然。
裴时矜挠了挠她的手心让她心安,颔首道:“是我,司礼监里曹元淳的值房有一条密道,原本只有曹元淳一人知晓,我和萧翎是误打误撞发现的,今日便利用了一回。”
没有那条密道,他和萧翎想避开所有禁军进入皇城只会费更大的周折。
“魏钦远,你应当知道我此举是为了什么,你方才既已说过魏岐山今日和你说了他和曹元淳的事,那么就应当知道他们是为了扶大皇子上位,我若不掳了大皇子,曹元淳今日只会与你追究个没完。”
是皇宫里其他的人失踪,曹元淳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要即刻放弃与魏钦远的斡旋。
这点魏钦远也明白。
裴时矜又道:“你放心,大皇子已然回宫了,这事儿没那么轻易和你扯上关系。”
他对自己那个义父太了解了,曹元淳事后肯定是想将大皇子失踪一事的刺客也安在魏钦远头上,好给他定个更大的罪名。
可裴时矜威胁那齐念璋有意说出刺客兴许是宫中人这句话,曹元淳就不能众目睽睽笃定刺客就是魏钦远的人。
那就会引起圣上的怀疑了。
他不能给魏钦远定下更大的罪名,那永禧帝也不会就因为曹元淳和那安初阳的片面之词就信了魏钦远今日是要谋逆,也不会给他定死罪。
这些裴时矜都想到了。
只是眼下对魏钦远更麻烦的还是魏岐山曾经做下的事。
裴时矜唇线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漫不经心地睨着对面的魏钦远道:“你最近几日,只怕都要住在我这里了。”
魏钦远见他悠闲淡然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可他也知晓他的意思。
他张了张唇,声音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悲伤:“我父亲的尸身,你可有法子……”
裴时矜摇头,见他眼眸黯然又飞速道:“我会想个法子替你周旋,只是依照我对圣上的了解,他不会因为你父亲从前的事就折辱他的尸身,这点你不用担心。”
“明日天一亮定然会有圣旨传下,你父亲的罪名也逃脱不了,但陛下总不至于将他丢到乱葬岗的。”
他说的太过直白,魏钦远唇色也失去血色,倏然抬眼双眸胀红道:“你让我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让我与你一起对付那阉贼?”
他和裴时矜素日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与其说这么多不如直接将利益摊开了说。
比起欠人情,他更喜欢利益捆绑的关系更能让他安心,至少那是切切实实的能够看得见的东西。
裴时矜低笑,缓缓倾身向前道:“是,毕竟眼下魏岐山不在了,能够号令镇北军的也只有你了。”
“魏、钦、远。”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魏钦远站在一处有了同样的目的。
正如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没有人能够提前设想到,就是经历过前世的谢韫都不能。
那这说明什么?
命运使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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