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雾吟买完足球回来，一脚踏进后花园时才发现不对劲。
不算阳光明媚的天气里，舟舟裹得很严实，帽子围巾耳罩全都带着。
远远看过去，像一只毛绒绒的幼崽熊。
他身前是一个比他膝盖还高点的足球。
圆滚滚的球被极小的力道控制，缓缓往前走。
舟舟一个人玩得也很开心，时不时还回头看慢悠悠跟在他后面的男人。
男人半垂着眸，不慌不忙的迈着步子，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能看出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矜贵。
最开始踢球的那几个男孩和父母坐在另一边的石凳上，目光飘过让出的场地和足球时，有些幽怨。
季雾吟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转头就给九安发了信息。
坐在榕树下的九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一大一小，莫名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舟舟才跟这男人见过三次面，就这么信任了？
他懊悔的抓了抓自己小卷发。
在刚回国时，他不该为了锻炼舟舟与人沟通的能力，让他自己拦住陌生人并与之对话的。
这一拦就拦出了一个麻烦。
他始终觉得舟舟会对宋知煜亲近是受第一次见面的影响。
殊不知，舟舟压根不记得这件事。
他只是本能的亲近自己喜欢的人。
宋知煜眼尾一扫，注意到九安拿出手机的动作，勾了下唇角。
他依旧慢腾腾的跟在小家伙后面，跟被线牵着的风筝似的。
但其实他知道，他是拿着鱼竿的垂钓者，而面前的小家伙是饵。
只为了等鱼儿自动上钩。
宋知煜的视线自小家伙无意识捏紧的小肉拳和扑腾的小腿上一晃而过。
——可爱。
他脑海里冒出这个词，并再一次想到了初次见面时他没牵上的手。
手指一勾，提着小家伙的帽子，把人抱了起来。
足球不受力后，慢慢停在了草坪上。
“握个手。”
宋知煜掌心朝上，放在小家伙眼前。
小家伙运动了会，脸上有着血液快速流动后激起的红。
他黑滢滢的眼珠盯着宋知煜看了几秒，又低下头看他的手，似乎是在理解他的话。
片刻后，他把自己还虚握着的拳头放进了宋知煜的掌心。
是软绵绵的，热乎乎的，只有一丁点大的小手。
宋知煜合拢手掌，心里涌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小家伙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飞机模型。
“给……泥。”他说得缓慢，咬字也不清晰。
语言系统感觉比第一次见面时，生疏许多。
宋知煜接下了这个小玩具，几步路走到足球旁，用脚掂起，在空中踢了好几下。
“还玩吗？”他踩住足球问。
小家伙没说话，单手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宋知煜看了眼已经起身往这边走的九安。
转身把足球还给了那几个小男孩，又给了笔钱给他们的父母。
“时间不早了，我该带他回家了。”九安伸出手说。
宋知煜挑了下眉，没放人，而是问道：“她呢？”
九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照着之前季雾吟给他发的短信内容上说。
“吟姐已经上楼了。”
楼上病房内的窗户大开，窗帘迎风飘动。
鱼儿躲起来了。
宋知煜把小家伙往前一递，没成想小家伙牢牢的搂紧了他。
九安手颤了下，脸色忽地变了。
有意思。
宋知煜瞥了他一眼，捏了捏小家伙的手说：“回家去，下次再陪你玩。”
他没哄过小孩，话说出来有些生硬。
不过好在音色足够低迷从容，小家伙愣愣的看了他几秒后，突然倾身蹭了蹭他的脸。
宋知煜眸中映着一片小小的倒影，软糯糯的触感停留了几秒。
“在……见。”
宋知煜勾起唇角。
这小家伙真是挺好哄的，抱一下就笑，抢了个足球过来，就黏着他了。
季雾吟站在窗帘后面，看着舟舟被九安抱走，还依依不舍的回头看向宋知煜。
内心复杂。
舟舟很少会对一个才见过两三面的人这么亲近，大概是受血液里那一半基因的影响吧。
她看着宋知煜走进楼。
如果宋知煜在不知道舟舟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还愿意跟他亲近，那么她也不会阻拦的。
……
“怎么不下去看看你的弟弟们？”宋知煜推开门，随口问道。
季雾吟打开笔记本，双手交叠搭在膝上，漫不经心道：“钱付了，药买了，回家也有佣人，还需要我做什么？”
宋知煜用纸巾擦了擦手，看向她的目光深沉。
“挺绝情。”他评价道。
季雾吟敲了下键盘后，肩倚在靠背上，侧目看向他，微嘲道：“难道你不是？宋二，别在这跟我装什么好人。”
宋知煜扔开纸巾，不置可否。
话题暂告一段落，病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宋知煜来回走路的声音。
季雾吟长睫倦懒的垂下，遮住了眸中的万千思绪。
“设计图。”
沙发向下滑了些许，宋知煜坐在了她旁边。
季雾吟看着他平板上的黑白线稿说：“让她上好色再发过来。”
宋知煜低笑了声，给秦薇去了条消息。
设计图两天之内画出来已经很极限了，还要给人打回去搭配颜色。
真挺会折磨人的。
“颜忆那边怎么样了？”
“联系好了。”宋知煜把平板放在她笔记本旁边，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秦薇一收到信息，就打电话过来了。
病房门被轻合上，宋知煜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来。
“别用老爷子压我。”他沉冷的音色中透着不耐烦，“你不想做可以不做，自负后果。”
季雾吟拿起平板，想起宋知煜刚才的话——真·挺绝情。
她无声的扬起嘴角，手指微动，翻看着那位颜忆发过来的设计图。
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不愧是之前能压秦薇一头的人。
相册里照片都是连在一起的，翻着翻着她就怔住了。
屏幕上镶嵌着红钻和白钻的戒圈，明显不在设计大赛的范围内。
这更像是私人定制。
季雾吟呼吸都放缓了，她往后翻了翻，全是不同款式不同样式的戒指设计图，还有已经成型的实物图。
有几个还标了号，写了字。
——情侣对戒？
——订婚戒指？
——婚戒？
看得出来，写这句话的人的迟疑。
季雾吟虽不是古董宝石狂热收藏者，但从小耳濡目染，也能看出屏幕上这些原材料有多贵重。
满目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辉，隔着层屏幕都无比令人心动。
这是宋知煜定制的戒指？
给谁的？
季雾吟扭头看了门外的男人一眼，心跳一下下变得快而富有节奏，清晰得仿佛震在她耳边。
脑海里的思绪池被搅浑，她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应该，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手抖。
迅速往前滑到颜忆的设计图稿，她把平板放回了原位。
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浏览夏泽佑拟定好的对赌协议，与秘书调整近期行程安排。
往下翻了翻，才注意到九安十分钟前给她发来的消息。
——吟姐，刚才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过来找我们聊天，问了几句情况后，给了我一张这个。
——【图片】
季雾吟点开了图片，顶头上的名称格外眼熟。
跟她文件夹里躺着的医疗实验室的项目合同名字一模一样。
这是开始广撒网了。
季雾吟叫九安别理这类广告，又问了两句舟舟的情况。
确保小家伙吃了药，烧退了后，才关上手机。
内心果然平静多了。
*
周青南握着手机，在药物的作用下又睡了一觉。
睁开眼时，他第一反应看向了阳台。
站在那的两人早就不在了。
围栏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整齐又干净，看不出昨晚发生过什么。
麻药过后的后腰和手臂疼得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从床上下来。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周青南解开衣服，看着自己身上的纱布用力按了下。
尖锐的刺痛让他冒出了冷汗，纱布上很快被血洇出红色。
季雾吟接到周青南的电话时，宋知煜刚回来。
“图纸看完了，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宋知煜倚在门边，长身玉立，整个人透着散漫的戾气，“急什么？”
受刚才见到的戒指影响，季雾吟没与他针锋相对。
“有事。”
宋知煜懒洋洋的掀起眸子看她，眸色沉沉，抬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指节不经意间刮了下她的脸。
季雾吟心尖仿佛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下。
“行。”他替她把碎发挽至耳后，语气低沉缱绻，“明天见。”
季雾吟掐了下手心，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没应他的话，把人推开后，匆匆往外走。
宋知煜拿起手机抛了两下，看见她走的方向后，面色沉郁下来。
“联系周宏新，看看他是不是真想把周氏拱手让人。”
他给罗立轩拨了个电话过去。
“周氏现在内斗得厉害，自从周宏新伤了腿，支持周青南的人越来越多。”罗立轩说，“他肯定心里憋着气呢。”
宋知煜哼笑一声，嗓音浸着凉，“周青南这次受伤，精力有限，几个跨国项目费时又耗力，总该换个人来主事。”
“那我找人给他透点消息。”罗立轩应道。
不远处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宋知煜转身回了房间。
季雾吟叫来护士给周青南清洗伤口，重新包扎。
助理送来了清淡的午餐，还有一个新更新的行程变化。
“交界区的负责人打电话邀请您今晚一起用餐。”
交界区的开采权是季氏之前争取的项目。
但上次竞标会开完后，负责人明确说过，会与宋氏的万吾合作，现在怎么又来邀请她了？
虽然不理解，但有可能成为潜在合作伙伴的对象邀约，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所以季雾吟陪周青南吃完午餐，下楼看了眼房思颖的恢复情况后，就回公司准备材料，顺带换衣服了。
“季总。”负责人看见季雾吟，当即起身。
季雾吟客气的与他打了个招呼。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全是她钟意的，自然就没再多加什么。
“哎呀，宋总真是料事如神。”负责人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从桌上拿了点菜的平板过来，“他刚还跟我说呢，这些都是符合您胃口的，叫我全点上，还有几样说等您来了问问，还需不需要加。”
季雾吟夹菜的筷子僵住。
负责人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还特意点开其他菜式的大图递到季雾吟面前。
“您看看，这几样还需要上吗？”
季雾吟放下筷子。
季家和宋家的关系在上京无人不知，交界处虽常年中立，但不至于搞混谁是对家。
负责人今天说出这种话，是因为宋知煜话里话外暗示得太明显，连开采权都像是想要转手送给季家。
他以为两家已经冰释前嫌，准备开展合作了。
这才上赶着来捧场。
“您误会了。”季雾吟冷声道，“以后这样的话可别再让我听到了。”
负责人一惊，连忙收起平板，心惊胆战的道歉。
*
病房内，周青南白着一张脸，端坐在床上处理文件。
刚丢了几个跨国的大项目，他这边可控的流动资金少了一大半。
“小南总，M国那边同意合作，但他们要求渠道得全方位铺开。”
助理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
周青南“嗯”了一声，“告诉他们，之前辛家能给的，我也能给，甚至还能给更多。”
“让他们放心。”
助理应了声，又道：“今天下午查过了，小新总接手的项目，之前创越也在跟。”
创越，是宋知煜在国外创立的公司，主要负责海外市场。
周青南看了眼时间，季雾吟还没回来。
而今晚她临时添的行程也或多或少跟万吾有关系。
看来宋知煜为了她还真是付出了不少心血。
周青南打开了一张图片，里面是昨晚吃饭时，男学生提到的西达斯医疗中心的监控截图。
他手指摩擦了下屏幕上肚子微微拱起，带着口罩的女人剪影。
“那孩子查到了吗？”
助理迟疑了下说：“没有，但我们找到了点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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