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雾吟的印象中，“小骗子”这个称呼，宋知煜只在M国找到她时说过。
M国的大学酷爱办舞会，开学要办，节日要办，毕业那天的晚会更是隆重。
白天毕业生们领过了证书，拍了照片，晚上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电影角色，动漫作品，游戏人物进行扮演。
为了体现神秘，每人脸上都带着面具。
若是恰好遇到能跟自己角色搭配的扮演者，两人便可以以此为由，作为交谈时话题的开展。
毕竟几千人里面能遇到一个与自己喜欢同个作品并且还能扮演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往年的前几届，不少学长学姐因此而相识，造就了一段又一段佳话。
季雾吟没这些想法，她最开始连舞会都不想参加，但韦依萱从上周开始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她只好答应了下来。
为了避免真有人跟自己扮演的人物撞上，她特意选了个丈夫英年早逝的寡妇角色。
按照电影里的时间线来说，她这个年龄段已经是孤身一人了，所以即使有人来找她，她也可以找理由推脱掉。
“吟吟，我找到我的人鱼先生了。”韦依萱穿着鱼尾裙，从欢乐的人群中挤到季雾吟身边。
季雾吟朝她跑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位穿着小王子样式礼服的男人站在逆着人群的入口处。
“去吧，晚上记得回宿舍。”她收回视线，想起M国开放的风气道，“矜持点，这才第一次见面，不要做逾矩的事。”
韦依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答应下来后，双手搂着她的肩隔空亲了一下，“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玩。”
她凑近季雾吟的耳朵说：“我发现这里挺多帅哥的，抓紧机会！”
季雾吟笑了一下，没回答。
她已经见过最帅的了，现在看别人总觉得差点意思。
看着韦依萱愉快的“游”去找她的“人鱼先生”后，季雾吟又继续拿着手机回消息。
对于她研究生毕业了都还不回国的决定，季母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下。
得知她是为了拓展季氏在M国的业务后，也就没再多说。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享受着丰富的资源，圈子里的人从小竞争力就大。
若是作为弟弟妹妹，还有选择的余地。可她从出生起就是按照季氏的下任接班人培养的，卷起来的程度自然也不同。
季母只当是正常现象。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找了个借口，推脱回国的时间。
回完信息，她倒扣手机在桌面上。
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带着全脸面具的男人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你是？”她微眯了下眼，客气的用英文问道。
男人定定的看了她几秒，声音压得很低，叫了她扮演的角色名。
季雾吟微愣了下，视线扫过他的装束。
……是她那英年早逝的丈夫啊。
季雾吟礼貌的朝他笑了笑，拿出了平时与人周旋的态度。
她暗示了自己没有交友的想法。
“巧了，我也没有。”男人伸手指了下她对面的椅子，“不过现在只有这一个空位，介意我坐一下吗？”
季雾吟环视一周，确实没找到空位，于是没拒绝。
校乐队在中间的环形舞台上演奏着激昂的乐曲，舞池里的人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追光灯在空中打下了一层光谱。
男人坐下后，静默了几秒，也许是太无聊，随口跟她聊起了天。
得知两人来自同一个国家后，季雾吟挑了下眉，再次打量起男人。
他的确给她的感觉，是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
或许跟他刻意模仿电影中角色的声音有关。
同一个学校的留学生互相都见过，偶尔还会在一起举办活动。
说不定这真是她认识的人。
“既然毕业了，没打算回国吗？”她还没问，男人就先开口了。
“暂时不回。”季雾吟选了个最常用也是最实际的说辞，“签了工作。”
男人的手指在高脚杯的杯梗上摩擦了几下，语气忽地变得有些意味不明：“是吗？”
这声音，季雾吟放下杯子转过了头。
她头发两侧用卡子别住了15cm的发饰，上半张脸带着黑色的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涂着艳红色的口红，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冷然的美感。
她叫了男人的角色名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男人低笑了一声，像嗓子里有粘稠的砂砾似的，穿过震耳的摇滚乐，钻进她耳朵里。
挺有磁性，也挺性感的。
“认识。”他说：“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此生除你之外，再无旁人。”
季雾吟拿起酒杯碰了下他的，半真不假的夸赞道：“台词功底不错。”
试探无果，但她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毕竟身高体型和声音都与18岁的宋知煜差别挺大。
而且国内也没有传出他近期出国的消息。
季雾吟理性的分析过后，心安定了下来，只是却没了继续在这消磨时间的心思。
她给韦依萱发了条信息，与男人告别后，起身离开了。
盛夏的夜晚天空繁星闪烁，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学校是不禁车辆行驶的，她站在路边，有一辆黑色开过来，还特意往旁边让了一下。
没想到那辆车停在了自己身边。
刚刚才听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有东西忘拿了。”男人坐在车里，朝她招了招手，“这里不让停车，上来。”
季雾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飞速转动，她有落东西吗？
这是其中一条主干道，今晚有舞会的缘故，学校里的车挺多，就这么一会，后面已经等了两三辆车。
“嘿，前面的，走不走啊？”有人探头出来问。
男人又冲她做了个“上来”的手势。
季雾吟收起手机，瞥了眼男人黑衬衫下隐约可见的线条。
可以打赢。
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子一路驶过教学区，最后停在宿舍楼的停车位上。
男人从手套箱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在她手上。
季雾吟疑惑的打开，脸色倏地变了变。
这是一枚带有金蝴蝶翅膀，中间雕刻着月季花的胸针。
漂亮且华贵，是她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熟悉吗？”男人恢复了声线，是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冷的嗓音。
季雾吟在反应过来时，迅速按上了下车键。
车门纹丝不动。
男人熄了火，一把扯下了脖颈上的黑色领带。
“宝贝儿，这是改装过后只有声控的车。”他按倒了座椅，轻松把她的格挡避了过去，还顺着力道捏住了她的手腕。
“关上门后，只能语音开门。”他一手按着她，一手缠着领带，两秒后，季雾吟手腕上就多了个繁复的结。
男人一边禁锢着她的力道，一边慢条斯理的摘下自己的全脸面具。
“终于抓到你了，小骗子。”他勾唇笑了，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浓重的情绪。
有隐忍、有克制、有怒火还有其他，她辨别不出来但又快要将她淹没的深沉。
矛盾凝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郁。
与以前差别真是太大了。
“宋知煜。”季雾吟眸光滞了一瞬，她真是太久没看见过这张脸了，“找我有事儿？”
能找到这，还叫她“小骗子”，说明他已经查到她的身份了。
“有啊。”宋知煜解开了她的面具，指腹从她的额头一点点下滑，滑过眉梢、鼻梁鼻尖，到了唇珠时，他狠狠的往下一压。
“当然是来找季大小姐算账的。”他存心逗弄着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疯狂。
季雾吟蹙起眉，偏开了头。
“算账？”季雾吟眯了眯眸，“你们宋家欠我们季家的当年那些小打小闹可以比拟的。”
“小打小闹吗？”宋知煜垂下眸，面上结了一层霜，“那现在来玩点大的。”
季雾吟心下一凛，现在的宋知煜有点脱离了她过往对他的认知。
宿舍楼底的车渐渐停满了，一位晚归的车主绕了一圈，正打算去找其他位置时。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从树下的阴影处开了出来。
这个点，还出去吗？
车主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见车快速的驶离后，心想：大概是有急事。
……
那次宋知煜疯了三天，第四天又像三、四年前那样，对她悉心照顾，任打任骂，甚至闭口不谈两家的事。
他演技实在太好，慢慢的季雾吟就只当他那天是冲昏了头脑。
从而忽略了他骨子里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的可能性。
现在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危险摆在明面上，偶尔私底下又绕出柔情。
多相处一次，她的自制力就薄弱几分。
于是从鹤州市回来后，得了休息时间她就在祠堂里跪着。
这次珠宝设计大赛前，她跪了两天，起身时又没站稳，磕到了门沿，膝盖才会看起来这么可怖。
只是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在酒会上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又有了失控的意味。
她知道自己又白跪了。
车外霓虹灯掠过，季雾吟长睫颤了颤，“摔的。”
宋知煜握着她脚踝的手紧了紧，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没瞧出来，原来季总这四肢是刚安上的。”
季雾吟手腕在他的掌间，脚踝又被控住了，整个人使不上一点儿劲。
她挣扎不开，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用不着你瞧出来。”她放松下来后，声音都透着股懒劲儿，“所以宋总这是要干什么呢？”
“带我去重装四肢？”她视线从一晃而过的风景上掠过，嗓音里带着嘲弄。
宋知煜轻阖了下眼，目光牢牢锁在她青紫的皮肤上，翻涌上来怒气突然消散了大半。
他到底为什么要一直跟她逞这些无用的口舌之快？
说来说去，她总有本事气着他。
“带你去上药。”宋知煜叹道，“枝枝，跟我说句好话，就这么难？”
季雾吟呼吸顿了下，他态度转变太快，还是她没料到的走向。
这半是妥协的话像潮水似的淹没了她。
身上的温度骤然冷却下来，以至于被他控着的地方温度层层递进，直到裹住心脏。
他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即使是在最宠她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堪称“卑微”的时刻。
她张了张红唇，克制住了音调的起伏，“宋二，你不用这么假惺惺——”
“假惺惺？”宋知煜哂笑道，“你还是不信我。”
他暗自摇了摇头，松开了她的手，嗓音低哑：“因为上一辈的事，你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
季雾吟咬了下舌尖，细末的疼痛感慢慢融进血液里。
“因为离世的不是你的亲人。”她深吸了口气，压下了胸口的躁动，语气软了一瞬。
离世的亲人？
宋知煜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诧。
她这句话太沉重了，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静到仿佛能听见外面轮胎摩擦着道路的声音。
季雾吟摁了摁眼角，把腿收了回来。
月亮慢慢爬到了最高处，季雾吟扭头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宋知煜带她去的是溪湖庄园。
山路走了一半，再下车或者叫他送她回去都显得多余。
“我的车，麻烦宋总叫人把它开过来。”季雾吟看见溪湖山庄的影子时，偏了下头说。
她不知道这处房产对于宋知煜来说算不算公开，让他自己叫人会更好。
宋知煜眼底彻底归于平静，“好。”
是半分情绪都听不出的淡漠语调。
季雾吟理了下裙摆，心想：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今晚过后他两该彻底没了交集。
她怕控不住自己的心动，也怕他真像以前一样，一颗心捧着送到她面前。
让她动摇和心软。
车内的气氛越来越窒息，季雾吟的目光落在车窗倒影上，看着宋知煜的神情渐渐恢复到往常。
他一只手的手腕浪荡的搭在交叠的腿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偶尔点两下，是一副松散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两人中间隔着的位置仿佛能再坐下一个人。
车停在车库后，宋知煜直接下了车。
季雾吟提着裙摆，扶着车门，正要下去，手机蓦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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