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交代我的事儿，办好了。”电话里，韦依萱的声音传来。
季雾吟打开邮件，里面是满屏的研究员介绍。这是她在M国失忆前，让韦依萱留意的专攻神经方面的专家。
她随意的扫了一眼，保存下来。
昨天宋知煜在她耳边说完那句“法庭上见”后，季雾吟就不甘示弱的回了句“拭目以待”。
若到时真为了抚养权闹上法庭，她得做好两手准备。
“行，范家那边的资料收到了吗？”
房家和范家倒了之后，季雾吟把之前他们做的项目数据整理了出来，去掉那些非法实验，可用的不少。
让韦依萱领着的团队继续研究，既不浪费又能提升她在韦家的地位。
“收到了。”韦依萱愉悦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一趟去的也太久了。”
季雾吟揉了下额头：“有点儿事耽搁了，现在已经在上京了。”
“那赶巧儿，正好撞上我姐的订婚宴。”韦依萱语调正经起来，“说起来要不是我今天无意间听见这事儿，都不知道。”
季雾吟眼眸微眯，她也不知道。
“是跟哪家的？”
季雾吟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给助理发了信息，让她准备礼物。
“李家，李明达。”韦依萱说。
有意思。
季雾吟关掉了邮件，继续看秘书整理出来的资料。
是这段时间上京各个家族的变动。
她翻到李家那一页，在李明达的名字上点了点。
李家一共三个儿子，李明达从小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体弱多病，又经常受哥哥们的欺负。出去聚餐，见人就躲，唯唯诺诺的。直到前几年，才慢慢崭露头角。
不过这也是多亏了罗家的不计较。李家先前一直依附着罗家，是个借罗家势的小角色。罗家和宋家交好，军、政两界维持着微妙平衡。但从宋知煜决定从商开始，天平就隐隐倾斜了。
为了不落人口实，罗家略敛锋芒，把旁系那些从商赚来的钱以各种途径渠道充了公，给了国家。那段时间混乱又动荡，罗家无暇顾及李家，也就让他们抓住了机会，从中脱离出来，并抢占了先机。
李明达是个有头脑的，季雾吟曾在某次招商会上与他撞见过几次，人长得老实憨厚，做事却雷厉风行，说话也懂的抓重点，直击要害。
不过韦家让韦雯丽和他联姻，倒是打响了这么多年来四城两派融合的第一木仓。
“你爷爷那边怎么说？”季雾吟问。
提到这个韦依萱就感到一阵无语，她吐槽道：“就说是年轻人自由恋爱，他挺支持的。”
季雾吟勾起唇，安抚道：“没事儿，一个李家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你要是不放心，就派人多盯着点儿。”
“好。”韦依萱说：“我看到他们在印请柬了，估计很快就会公开了。”
季雾吟轻哼一声，上京最近是该有件喜事冲冲霉了。
去往医院的路上，季雾吟赶着时间参加了公司的一场高层会议。
她手头上的工作交接得差不多了，辞职信也已经提交给了人事部。
这次的会议她把之前的项目资料整理出来做完汇报，就退出了会议室。
理由是，以后不在公司，后面的项目涉及公司内部机密，她不适合听。
“你想清楚了？”季父的电话紧跟着打了过来。
季雾吟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是觉得从季氏脱离出去，就能进宋家的门？”季父色厉内荏道，“别傻了，我们接受不了宋家那小子，他们自然也不会接受你。”
季雾吟看见医院的大门就在近处，随意敷衍了季父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反正他也不会听。
走到季母的病房，护士先进去喂了药，看她情绪较为平稳，才让季雾吟进来。
“你怎么来了？”季母看见季雾吟，下意识伸手捋了下头发，仿佛想维持自己往日里光鲜亮丽的模样。
只可惜她瘦太多了，脸上的皮肤也松垮了许多，整个人显得黯淡无光。
“来看看您。”季雾吟把食盒摆到桌子上，像分享日常似的把自己即将从季氏离职的消息告诉了季母。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以为自己是普通员工？一封离职信就能彻底斩断自己和季氏的关系？”季母满脸严肃和不悦，端着一副教训的态度看着季雾吟。
不懂事……
这词终于还是从季唯曦身上移到她这了。
季雾吟扯了扯嘴角，摆好餐具后才说道：“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接班人，现在集团里面能培养的人也不少。”
她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说：“我观察过了，她们都挺有能力，野心也不小，可以试试。”
“她们是季家人吗？”季母反问道，胸口起伏愈发剧烈，“我和你爸把你养这么大，什么都教给你，结果你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说走就走，你让我们怎么办？”
季雾吟垂眸，她以前就是太有大局观了，被季氏这个担子压得都要喘不上气。
“抱歉，让你们白费心了。”季雾吟说，“公司那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你们替我收拾烂摊子。”
她的意思明确，任凭季母怎么说，都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季母深吸一口气，抬手往桌上一拍，赶人道：“你给我出去！”
季雾吟顺从的起身：“在您病好之前，我每天都会来。”
她知道这种后遗症，大部分是分不清现实与记忆中的片段，容易让人陷入虚假的回忆。所以她跟季母说这些，并不怕她动气，只要她能认清现实，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可以了。
季雾吟走后，季母拿着筷子，一边夹着菜一边开始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女儿养成这样了？
回忆的片段寥寥无几，她才恍惚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季雾吟似乎从没在她面前撒娇耍赖撒泼打滚。
她教过的东西，季雾吟很快就能学会，并举一反三，她习以为常，也从不夸赞。
久而久之，母女之间的相处除了生意场上那点事儿，几乎没什么可聊的。
她努力回想，季雾吟刚出生时是什么模样。
但很遗憾，什么都没想起来。
……
季雾吟在门外等着季母吃完饭，又安静的睡下后才离开。
她得确保自己刚才的行为会不会刺激到季母。
现在看来，只要不提到宋家，又让她反复记住自己所在的时间点，就不会那么容易发病。
季雾吟松了口气，转身从医院离开。
今年上京的温度持续走低，一场雪接着一场雪的下，天边的雾蓝色压成了深灰色。沿路的台阶上，哨岗站得笔直，看见她的车纷纷点头行礼。
季雾吟一下车，就被管家接进庭院中。
古色古香的中式园林，一砖一瓦用的都是上好的砌石。屋顶瓦片排列整齐，错落有致，那飞檐翘角灵动而飘逸，隐在雾色中，有一派将要起势的恢弘。
管家一路上絮絮叨叨跟季雾吟说着话，季雾吟客气又礼貌的淡声应着，快到外厅时，她听见了里面隐隐的交谈声。
“那是韦家爷爷吗？”
季雾吟听见“订婚宴”三个字，看见了准备起身打招呼的人。
管家呵呵一笑道：“是，最近来得频繁，说是要多走动。”
以前季爷爷四处游历时，确实很难和上京其他人打交道。她之前听过传言说，韦爷爷和她家季老头子交情甚笃。在想帮助韦依萱时，她曾求证过传言的真实性。
可惜那会她一年也才只能见到季爷爷一次，说的话寥寥无几，没法真正确定。
这会儿倒是撞上了。
佣人推开会客厅的门，季雾吟进去挨个打了招呼，到韦爷爷时她特意提了一嘴订婚的事。
韦爷爷也不遮掩，笑呵呵道：“吟吟到时可一定要来啊，萱萱在家经常念叨你，有你在她高兴很多。”
季雾吟笑着应了一声，没有表露出其他情绪，伪装得很好。
简单聊了几句，会客厅的人就起身纷纷告辞。
季爷爷把季雾吟叫到了内室，里面没有外面那么多古董真迹、宝石珍玩。一排排列在墙上不是奖状奖杯，就是牌匾。摆在柜子里的也是一张张带有时代镌刻的老相片。
季雾吟仔细看了一圈，发现那些奖状牌匾上的名字不是季父的，就是她二叔季星川的。
“他们小时候经常较着劲，在学校比成绩，在家里比才能。后来长大了，就开始比项目，谁的项目收益高，谁的项目客户满意度高。”
季氏能走到现在，也有季父和季星川江山守得好的缘故。
季雾吟安静的听着季爷爷的话，跟着他走到了相片面前，季爷爷满脸的怀念之色。
“可惜后面你二叔走得决绝，跟家里跟我这个老头子也没了联系。”
季雾吟记得她六岁那年，无意间跟着二叔去救人的场景，那也是她和宋知煜第一次见面。
“你和曦曦现在的样子，总会让我想到当年的星川。”季爷爷摇着头笑了笑，调侃道，“咱们家还真是出情种啊。”
季雾吟哑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深情，只是情感拉扯内心，总归不好受。
“曦曦离家后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这次是真的断得彻底。
季爷爷叹了口气：“果然。”
他走到季雾吟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问：“你跟爷爷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像曦曦一样？”
想过。
季雾吟眨了眨眼，但若说是为了爱情，她认为自己没有那么纯粹。
她对宋知煜有情，也渴望自由，宋知煜身上漫不经心的松弛感和对周遭无所谓的淡然，对她有着超高的吸引力。
她在宋知煜身上尝过自由的味道，令她着迷又沉醉。
但这不全然是因为爱情，她想自己可真自私，她只是享受那种不被束缚的感觉。
宋知煜能带给她，而她自己……现在似乎也可以。
这就是为什么，她决定辞职，但又拒绝了宋知煜的原因。
她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却没法做到心无旁骛的与他在一起。
季爷爷仿佛从她的沉默中读懂了她的纠结。
“还记得我在游轮上跟你说过的话吗？”季爷爷沉稳的气场里充斥着岁月的痕迹，“那会我让你别怪小语，跟宋家人保持距离。”
季雾吟一怔，心有所感的抬起头，她好像猜到季爷爷接下来的话了。
“但是现在我发现，这件事不是你们自个儿能控制的。”他走到椅子后面的保险柜旁，输入密码打开，“这是星川昨天寄给我的。”
他拿着一个牛皮文件袋，很鼓，后面的线缠绕得紧密。
“看看。”季爷爷说。
季雾吟上前接过了袋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份手写信，一沓资料，还有几张明信片。
资料是季雾吟见过的，在上次创越买空季氏跌下的股时，季星川给她看过报告分析。
她随意翻了翻，看到了最后一页，上面是她没见过的转让书。
“创越40%的股权？”季雾吟微微诧异。
“星川说这是人家自己送过来的。”季爷爷点了点袋子里的手写信说，“这么多年了，星川第一次主动跟家里联系，是为了你的事儿。”
季雾吟翻开那封手写信，她二叔飘逸的字体映入眼帘。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瓦片上覆着浅浅的一层，并没有盖住原本的朱红。星星点点的艳色从雪中透出来，侧院老爷子闲来无事移植过来的果树，点缀着鲜活，散掉了寂寥。
季星川在信里说了宋知煜联系他，转让股权的全过程，还提到了当年的事。
“当年拼命阻拦星川和那女人，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小语现在还体会不到失去你们是什么滋味，但爷爷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季爷爷语气很淡，“爷爷现在后悔了。”
“如果你这辈子就认定这个人了，那么爷爷会放手。”他缓了缓，语气和煦不少，“比起上一辈恩怨的裹挟，爷爷更希望你们能常伴身边，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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