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雾吟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宋知煜这么说出来之后，她出了会神，莫名对上了他的脑电波。
宋知煜轻笑了一声，支着头抬眸，边看着季雾吟渐渐染成绯色的耳廓，边捏着她的指骨玩，刚才那点紧张倒是褪去不少。
季雾吟冷静下来，对上他这种跑偏了的想法，还是又强调了一遍刚才的话。
“知道了。”宋知煜散散的答道，“我一定合理维护自己的权益。”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另外的考量。
第一次以这种身份去见季雾吟的家里人，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接二连三的乌云在跨越两个城区之后，散开了些许。
从上空俯瞰下面的高楼林立，纵横交错的街道变成了纤细的线条，微弱的光线近在咫尺，往下跳跃着成了演奏的音符，有特定标志的大楼是地点方向的象征。
季雾吟估摸着距离，手心微微渗出了点汗。
刚参加完李韦两家的订婚宴，就回老宅见季爷爷，是有种见家长的感觉。不过这要是真的，宋知煜恐怕会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毕竟季爷爷还没从商的时候，也是在部队里待着的人。
世家里像他们这种走向的还真没有。大部分人都是父母双方先敲定下来，再让小辈见面，通常见的第一面当认识，第二面就是订婚。自由恋爱的不是没有，但能步入婚姻殿堂的少之又少，要门当户对，还要在生意场上能互帮互助，婚前拟定协议，将财产做好公正，一连串事情下来，感情基本上就打击得七七八八了。
像李明达和韦雯丽这样的，都可以称得上是稀罕事了。
季雾吟想起昨天看见的画面，李明达看向韦雯丽的眼神，那里面的真挚和爱护满满当当，一点儿都不像外界传得那样，是韦家为了拓宽销售渠道而故意与李家联姻。
韦雯丽这人，季雾吟接触过一段时间，她城府不算深，看得出来是被家里人宠上天后又想做点儿成事来证明自己的大小姐。
相比之下，韦依萱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这跟她母亲怀上她后直接逼婚她爸有关，韦家上下都不太看得起她们母女两。
飞机进入下滑阶段，高度渐渐降低。
季雾吟怀揣着冒了点儿头的紧张心情，莫名有些羡慕韦雯丽了。她和宋知煜在一起，就不可能会受到季家上上下下的祝福。
下了飞机，司机早就等在了停机坪外面。
宋知煜的秘书给他送来了一个袋子，季雾吟先上车，等宋知煜上来后，她才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
“是给爷爷的见面礼。”宋知煜打开袋子给她看，“听说爷爷喜欢到处旅行集邮，这是我早些年出门带回来的藏品，正好拿去给爷爷做纪念。”
他这一声声“爷爷”也是越叫越顺口了。
季雾吟无言的看了他几秒，轻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了袋子上。
袋子很鼓，最上面是一沓贴了邮票的信封，下面有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盒。
这些东西看似杂乱，却是实打实的踩在了季爷爷的爱好上了。
送对东西，甚至比古董瓷器还值钱。
季雾吟不知道宋知煜是什么时候调查的季爷爷喜好，轻抿了下唇，就扭过头去了。
希望季爷爷这次跟他们说的事情，不会让他这费心准备的礼物白搭。
老宅四周早已清扫过，风雪和雨雾都不见踪影，红砖绿瓦安静矗立，添了几分肃穆之感。
管家来接他们进去，一路上遇见的佣人纷纷站在一侧低着头让行，连眼神都不敢往他们身上瞟。
季雾吟心下觉着奇怪，试探了管家好几次，管家都是一副打马虎眼的态度，她也就不再开口了。
走到会客厅前，季雾吟还有些踌躇，宋知煜倒是自觉理了理领口和袖口，一副正经又规矩的模样。
“宋二，你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吗？”季雾吟忍不住提醒道。
宋知煜领口随着喉结而动，他侧头看向季雾吟，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
“嗯，我自然是知道的。”
季雾吟抿着唇，视线从他手上提着的东西移到他含笑的双眸，他这一副满心欢喜好似准备上门提亲的模样，她怎么都看不出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会儿要是被赶出来，我不会帮你。”她朝管家点了下头，示意他开门。
宋知煜往季雾吟那边挪了一小步，在门彻底开之前，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我不怪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又低又欲的嗓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会客厅主厅摆放的东西少，红木桌椅和茶室一目了然。
季雾吟领着宋知煜往茶室走，顺带开口叫人。
季爷爷的应声伴随着倒茶的“哗哗”声中，季雾吟穿过拱形圆门才看见季爷爷对面坐着人。
她还没看清是谁，跟在后面进来的宋知煜先叫了声“爷爷”。
季雾吟心说，他这也太大胆了，在外面叫也就算了，进来还敢当着季爷爷的面这么放肆，真是想被赶出去吗？
她刚要开口替他挽回点形象，一抬眸，就看见坐在季爷爷对面的人转过头来看向她。
“季小姐，终于见面了。”
昨天还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现在就面对面冲击着她的耳膜。
季雾吟一瞬间怔住了，她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季爷爷，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宋知煜的爷爷。
季爷爷仿佛对这个场面并不意外，朝季雾吟招了招手，把人叫到了自己身边。
季雾吟恍恍惚惚的走过去，脑海里却疯狂搜刮着两人可能认识的契机。
在她的印象中，季爷爷和宋爷爷根本不是一道儿的人。
季爷爷早年出来闯荡，经商与不少人打过交道。但宋爷爷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体制内去的，两人连交集的机会都没有。
但现在他们相对而坐，居然看起来挺熟。
季雾吟走到季爷爷身边，宋爷爷也叫了宋知煜过去。然而宋知煜只是站在原地，先与季爷爷打了声招呼。
“您好。”他摩擦着手中袋子的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东西送出去。
季雾吟站在他对面，将他难得拘谨的模样尽收眼底，眉眼禁不住弯了个小弧度。
季爷爷瞥见季雾吟神色，摆出来的威严淡了下来。
他朝宋知煜点了点头，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手上的东西拿着不方便，就先放下吧。”
宋知煜这才把袋子放在立柜旁，走到宋爷爷身边。
“你这小子，我养你到这么大，还没见你对我这么孝顺过。”
宋爷爷往袋子的敞口看了一眼，立马就猜出了里面的东西。
主要是宋知煜成年前一直住在他那，所有私人物品都留在老宅，这些个小玩意他也是见过的。
从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锁在柜子里谁都不许碰，现在倒是说拿就拿出来了。
他气得胸膛微微起伏，对面的季爷爷倒是心情好了不少。
“这只能说明老宋你在他的成长教育中，对他的关心还不够。”
季爷爷的话语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嘿，老季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宋爷爷反驳道，“我的孙子，我自然是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掐了起来，季雾吟和宋知煜隔空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现出了几分茫然。
窗外梅枝探了头，煮着茶的壶子里溢出了馥郁的清香。
热气袅袅，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季雾吟从两位老人的口中，探听到了当年他们相识相交的全过程。
……
在当时那个股票盛行的年代，季爷爷退伍出来后遇到了宋爷爷，一个在本地土生土长的大院子弟。
两人跟着潮流，利用时代机遇，拿着本金利滚利赚了不少钱。渐渐地跟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到后面直接组成了一个小团队。
团队里每个人负责的项目不同，但都是走在最前沿的，直到国家下发政策，开始进行管制，他们才从团队里分离，主攻自己擅长的方面。
那时候季爷爷还是选择继续从商做投资，而宋爷爷则是跟正在市政府上班的宋奶奶结婚，开启了从政之路。
“那会儿虽然分道扬镳了，但我们的联系并没有断。这就导致被有心人利用，说我们以私交谋福利。”季爷爷喝了口茶，“后来我们费了好一番心思力证清白，并将污蔑我们的人送了进去。”
“这件事给了我们教训，有些东西不能摆在明面上，你得到的多了就会遭人妒忌，被人泼脏水。”宋爷爷接过了话茬，“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儿，我们演了一出兄弟反目的戏码，让当时明里暗里盯着我们的人把心放回肚子里。”
季雾吟听明白了，所谓的“世仇”就是这么来的。
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接力棒，早些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真正能说清楚。传来传去，就只剩下“不和”这一个印象留在了众人的脑海中。
“那我外婆……”
季雾吟握紧了手中的茶杯，隐约觉得自己面前开启了一扇门，那门后有着她从不知晓的世界。
听见她的话，季爷爷脸上原本的怀念之色散去不少，他目光微沉的看向宋爷爷道：“事情的转折就是从你外婆逝世开始，留存的证据，现场口述的人，都指向老宋，是他故意为之，逼得你外婆跳了楼。”
话音一落，茶室里的气氛徒然转变，空气中飘荡的热因子沉沉的压下来，像密不透风的一张网，将人呼吸都要夺了去。
宋爷爷脸上严肃的神色不比季爷爷少，他刚要开口，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是在质问他。
“您动的手？”
宋知煜眉目间缠绕着阴鸷，是满脸的郁色，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闻言，季雾吟心头一颤，抬眸看向他：“你不知情？”
他两的反应一个比一个惊诧，宋爷爷拧起眉，看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季爷爷身上。
他语气低沉又沙哑，透着股执拗的认真：“这件事与我无关。”
季爷爷眼神一凝，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那年小缙刚接手季氏没多久，我让你帮衬着点儿，你说你忙着竞选，会让手底下的人注意。结果，你说的注意就是把小缙看中的投标项目卡死，打回审批书，让本该在规定时间内开工的工厂延期，导致季氏的资金回流速度慢，拖欠了不少项目尾款。”
小缙是季父的小名，全名叫季缙。
宋爷爷吐了口气，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语气充满了无奈。
“那阵子上头来查得严，这些东西要经过三轮审核。我忙过那阵，想来找你解释，结果你将我拒之门外。后来我才知道季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而你却没再跟我说过。”
“这么多年下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在这儿。”
这大概是事情发生这么久以来，两位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头一次这么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论这件一直横亘在岁月长河中的事。
跟对口供似的，两人从自己的角度讲述了那年的情况。
季雾吟也由此知道了当年外婆逝世的原因。
那年季父刚接手季氏没两年，就面临了一场经济危机，各种问题接踵而来，季父忙得焦头烂额。
季母怀着身孕也跟着他到处飞，刚开始还没什么，问题基本也都能解决。
但到中期，有一个工厂手续审批一直下不来，导致出厂货物全部退回，资金链一下断开。
季父拿着文件到相关单位跑了几天，却被像踢皮球一样，到处推。
那会儿仗着自己年轻，持续性的熬夜，睡眠不足导致抵抗力下降，又来回到处跑，季父的身体在一场流感之后，终究是没抗住，病倒了。
他这一病，担子就压在了季母身上，她怀着孕一边照顾着季父一边管着公司的事。
季雾吟的外婆心疼她，想着替她分担一点，就从家里出来跟着她跑了几天，摸透了情况后，自己出去找人。
这一出去，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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