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皱了皱眉，仰起头来，脏兮兮的脸上却嵌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宛若淤泥中绽出的一抹清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像是被钝刀割过一般，沙哑而扭曲，带着一种诡异的尖细。
“我不要。”他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却像是从破碎的陶罐中挤出来的，刺得人耳膜生疼。
四周陡然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笑声中夹杂着讥讽与嘲弄，似是在看一场滑稽的戏码。
少年却只是抿紧了唇，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倔强。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谢知意眉头一皱，语气陡然冷了下来：“那你要什么？你是想继续在这儿被人当条狗一样戏耍，还是想这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当笑话看？”
少年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刺向谢知意：“那你以为呢？难道我这次说不要，下次再说不要，他们就会把我当个人看？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轻飘飘说几句看似怜悯的话，可对我有什么用？这样的话，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要听？”
谢知意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再看向少年时，语气稍稍放缓：“那你告诉我，你想怎样？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践踏你的尊严，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少年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反抗？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可结果呢？我越是反抗，他们越是变本加厉。你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谢知意心头微动，她垂眸，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抿了抿唇，低声道：“……阿弃。”
“阿弃？”谢知意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这算什么名字？”
“弃儿罢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有什么要紧的。”阿弃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谢知意语气淡淡：“从今往后，你就叫无夜。”
话音落下，她转身欲走，衣袂轻扬，带起一阵淡淡的冷香。
少年怔在原地，一时未能回神。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逆光而立，纤细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的脸庞稚嫩，却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好似一柄未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叫人不敢轻视。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无端生出几分畏怯。
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潭般幽冷，似是能看透人心，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谢知意并未回头，只是淡淡丢下一句：“无夜，记住你的名字。”
说罢，她不再回头，朝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少年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却顾不得这些，跌跌撞撞地追着那道背影。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生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直到他踉跄着跟到车边，车内才传来一声淡淡的：“走吧。”
小杏见状，忙不迭地招呼道：“快上车吧！回去晚了，老侯爷又要生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少年拽上车辕。少年身形瘦弱，几乎是被她一把拉了上去。
小杏是个活泼的性子，许久不曾见着生面孔的她，忍不住叽叽喳喳地与少年啰嗦了许多。
她问东问西，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与关切，恨不能将这少年的一切都问个明白。
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将影子拉得极长。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少年坐在车辕上，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车内。
谢知意端坐在车厢中，眉眼低垂，神色淡漠，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的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而疏离。
少年收回目光，心中默默念着那个名字——无夜。
他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
夜色沉沉，寒风卷着枯叶在荒野中盘旋，发出簌簌的声响。
谢知意站在城郊的荒坡上，手中握着一盏长明灯。
灯芯微颤，火光在风中摇曳。
这是她与旧部约定的信号。长明灯起，故人相见。
长明灯罩上，则是昔日自己为无夜画的专属记号。
穿书七年，浮浮沉沉。
谢知意在称后前，除却陆羽，最信任之人便是无夜。
新帝登基后，谢知意用一年的时间稳住了朝政，朝堂内外，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内政权宦却对她豢养死士一事颇有微词，言辞间满是忌惮与不满。
彼时，谢知意为保陆羽帝位稳固，终究下了狠心，遣散了那批陪伴自己五年之久的死士。
无夜临走那日，久久回头望了谢知意一眼。
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未发一言。
只是那一眼，好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永生不忘。
谢知意站在殿前，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蓦地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知道，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无夜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却也是她最难得的知己。
可世间之事，终究难两全。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称后之后，她也该被夺走一些曾经无法舍弃之物、或是人。
风起，卷起一地落叶，掩去了无夜离去的足迹。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长明灯的火光在风中摇曳，映照出谢知意清冷的面容。
那微弱的光晕洒在她的眉眼间，却掩不住她眼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她低头看着灯罩上的记号，指尖轻轻抚过，好似还能触到昔日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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