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阿余 > 第1章(3)

那几年阿娘被公婆压的狠,成亲七年都没有生育,锦衣玉食养大的富家千金,在司徒家受尽委屈,只差被休了。

听说她求遍了佛寺道观,然而,她的喜悦在我出生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认定我是灾星,夺走了弟弟的命数。

因此出生没几天,就被扔给了奶娘,养在后头的小院子里,无人问津。

但至少该有的,都会有。

甚至阿娘还亲手为我和姐姐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平安扣,或许那是我得到的唯一一件,和姐姐同等的东西。

三岁那年,阿娘又有了身子,是个男胎。

可惜,弟弟生下来不足一月,便夭折了。

夭折那天,爹娘冲进我的院子,将我捆起来,狠狠打了几鞭子。

她声嘶力竭的骂我是冤孽,哭的眼睛红肿。

那天之后,我被永远的冷落在司徒家,成了人人厌恶的二小姐。

司徒余的余,从来就不是沉鱼落雁的鱼,而是多余的余。

8

我听到司徒雅在追问我的尸体,得到的答案却是死不见尸。

她好像有些生气,抿着唇一言不发,爹娘还在一旁安慰她,说会遣派人手去找尸体安葬,但丝毫没有要为我掉一滴眼泪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怕是找不到的。

因为我的尸体根本就不在悬崖底。

我在想,怎样才能告诉他们我的尸体在哪,可转念一想,就算好好安葬了,又能如何呢?

再者,从私心来说,我并不想让他们见到我的尸体。

想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沉重,心底深处揪疼。

那天的记忆就好像是一场噩梦,哪怕我现在死了,没有记忆里的痛觉,也不免想起那种被洪水席卷侵蚀的强烈窒息。

「雅儿,这或许就是你妹妹的命数,我明日便派人出去找,司徒家的人,死了也要安葬入坟的。」

娘的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难得她愿意为我做一次事。

我爹沉着脸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一向不在意我,大约只有切身相关的利益,才能让他动容吧。

娘若当初真的生不了孩子,他大概也会无情的休书一封。

道士说姐姐是福星,他便对姐姐好,说到底,对他而言是我没有价值罢了。

我跟着姐姐飘进了她的房间,她一路都没有说话,眉头紧蹙着。

我听到她在心里说:「回个家都能出事,真是蠢货!」

9

从前过了生辰便是上元节,司徒雅一向是最爱热闹的。

到了这时节,她就盼着和陆沉相遇,缠着他买花灯。

我其实不爱看灯。

一家人出门,满街灯火,我总是孤零零的跟在后头,眼瞧着前面的欢声笑语。

说到底,我还是喜欢在江南,坐在河岸边,瞧着满池的莲花水灯,静静的啃着陆沉为我买来的藕粉糕。

桥下偶尔有船夫划着桨过去,青绿色的水面上,微风吹起一圈圈涟漪。

而入了京,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光。

就算遇见陆沉,姐姐也会先一步围在他身边。

我想着这次大约也是如此,却没想到,上元节这天,司徒雅竟连门都没出。

爹娘以为她身子不适,还从宫里请了太医。

谁知,她只问了一句:「司徒余的尸体找到了吗?」就哐的一下关上了门。

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出来。

我倒是陪了她很久,一直听着她的心声。

她絮叨了很久,多半是埋怨我,后来哽咽着,在心底说了一句:「阿余,对不起。」

记忆里,司徒雅总是清高自傲的,我从未见她有低头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姐姐还是与我亲近的,有什么好的也都会分与我,只是爹娘待我冷落,后来我们便疏远了。

尤其在陆沉对我频频示好的时候,她对我就更厌恶了。

10

他们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尸体。

因为我爹刚刚升迁,家里办丧事晦气,所以我连一场像样的葬礼也没有。

只是在我住的小院子挂了几条白幡,除了司徒雅,也就只有春眠来为我点了一炷香。

母亲还是记挂着我的。

这样想着,心里就多了一丝慰藉。

春眠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布娃娃,我瞧着眼熟,似乎和儿时母亲送我的一模一样,我一直很珍视,每晚都要抱在怀里入睡。

因为这是独一无二的,姐姐并没有。

「二小姐,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布娃娃,所以重做了一个,就让它陪你吧,到了地下,也不至于孤孤单单的。」

我飘在火盆前,看着那个娃娃微微一愣。

春眠的神情悲伤,眼底泛红,她竟然在为我而难过。

这个布娃娃,是她做的......

恍惚中,我忽然就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春眠替母亲来送这个布娃娃的情形。

当时我仰头瞧着,她依旧冷着一副面孔,眼神却有些不自然。

「二小姐,夫人亲手做的,命我来送给你,此事不可张扬,否则夫人会生气的。」

此后每月,春眠都会照母亲的吩咐,来为我送些例银,有时也有些新奇的吃食。

她说,母亲心里是疼我的。

这些疼爱,一直由春眠传递,且见不得光。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只是如今成了黑暗里的幽魂,反而看清了光。

春眠走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陆沉。

按理说,他刚刚袭爵,正是最忙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着急忙慌的赶来了司徒府。

他身边乌泱泱为了一群人,爹娘也簇拥在一旁。

陆沉的眼底泛红,眼下也是乌青一片,大约是这几日没睡好,竟有些憔悴了。

司徒雅一身素衣从外面走进来,静静的走过去,递给他一根香。

「殿下,为她上炷香吧。」

我在心头叹了口气,总觉得对他似有亏欠。

小的时候,陆沉在学堂总护着我,给我带藕粉糕,他从不让任何人欺负我,自己却坐在我后面,常常揪我的辫子。

陆沉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死了以后,我的记忆就渐渐模糊了,隐约记得,是刚入学堂时,某次被爹娘责罚,不许吃晚饭。

我捧着凉的没气的藕粉糕,坐在巷口啃着,他来与我说话,我的肚子一个劲的叫。

陆沉捧腹大笑,弹了一下我的脑袋。

那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太阳一般。

从思绪中抽出来,陆沉的眼眸低垂,轻咬着唇,我看不清他的神色,飘过去凑近看,却发现不知何时,早有泪珠滑落。

我好像隐约记得,他说要娶我做妻子。

少时不懂事,玩过家家时,还被他骗着喊了一声夫君。

那会陆沉一下子哑然,耳根都红了,跑了很远又折回来,说了一句:「司徒余你可别耍赖。」

我不知道司徒雅就在后面。

她听见了这番话,回家就大哭了一场,撒谎说我欺负她。

爹娘不待见我,责罚了跪祠堂。

以前我很讨厌司徒雅,也埋怨爹娘,可如今这些不满似乎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淡去了。

哪个死人会计较这些呢?

11

三天后,他们埋了我。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将我的棺椁下葬,府中的下人们都跪在两侧,哭的惊天动地。

我飘来飘去,像个巡查官一般,观察着他们每个人,有窃窃私语的,也有悄悄议论晚餐吃什么的,也有在感慨我命背的。

没有感情的干嚎,左不过是这场葬礼的流程罢了。

而棺椁中,只是一套我旧时的衣服。

阿娘来我的院子挑选衣服时,发现只有这一套像样的小姐衣裳。

还是上次回家祭祖时,姐姐赏给我的。

我没穿,留在了家中。

娘挑了半天,发现什么都没有,甚至是漂亮的首饰,我也几乎没有。

倒也不是他们苛待,只是无意识的忘记了,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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