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便连忙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那白生生的肉包。
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凉之意,刚一入手,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去。
腮帮子瞬间鼓起,大口吞吃,狼吞虎咽。
那模样,仿佛生怕慢了一分,就会被人抢去一般。
吃得汁水横流,却扔浑然不顾。
除了咕嘟咕嘟的吞咽声,便只剩下享受的“嗯嗯”声!
拳头大的大包,不过几口就被他吞吃入腹。
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指头,他看着夏神医憨憨一笑。
“嘿嘿……真幸福啊,都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能吃到夏神医亲手做的肉包子。”
夏浅莫名鼻子一酸,开口也有了些许哽咽。
“杨木匠别这么说,你若是觉得味道好,明日再给你送些就是。”
“不必了不必了,夏神医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再在我这个无用之人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说着却又无奈地感慨了一句。
“可惜啊……走前没能再尝一口夏神医煮的羊汤……”
夏浅喉咙有些发堵。
很想告诉他,明日再来时,给他带一碗羊汤过来。
可不知为何。
这句话就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
分明事情都已经说开了,真相大白了,为何竟越发落寞哀伤?
不想在杨木匠面前失态,她匆匆地起身告辞。
“杨木匠,你也别多想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杨木匠闻言,连忙起身相送。
“哎,夏神医,您忙就别过来了……
我这孤家寡人一个,在这狱中倒也省心,无牵无挂的。
以前就惦记着替李大哥养大美娟,如今美娟也长大了,快嫁人了,我也就没有啥遗憾和牵挂了……”
他见夏浅难过地转过了身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无意“卖惨”了。
连忙话锋一转,笑着遮掩。
“夏神医快些回去吧,这牢房臭死了,难为您纡尊降贵来这里看望我……”
夏浅说不出什么话,点了点头,便快步逃出了牢房。
临行转过拐角,才敢回头。
却见杨木匠还守在牢门口张望……
见她回首,宽和笑着冲她摆手。
她几乎重现了……
从前李美娟瞒着李婶偷偷去杨家院里找杨木匠玩时,他是如何满眼慈爱地迎她进院,又送她离开的。
那一包包放到化掉的饴糖,一个个磨得锃亮的木雕……
都是他对李美娟疼爱的具象化。
是对李大叔的沉痛悼念,也是对李大婶的愧疚自责。
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为一个老实人蹉跎的一生感到深深的不值和惋惜。
若是当年没有陷入这样强烈的自责,如今的杨木匠,也不会孤苦伶仃,一生未娶吧……
她长叹一声,转过转角,仰首深呼吸。
衙役见她回来了,倾身向她见礼。
“夏神医,您……说完话了?”
“嗯。”
夏浅点点头,衙役俯身拜了拜,进去将杨木匠的牢房重新上了锁。
回转带路,引夏浅出了阴暗恶臭的牢房。
踏出牢房,阳光照射在皑皑白雪上,恍如新生般,她的眼前霎时明亮。
她回头看着破旧牢狱,心跳逐渐平息。
思绪也慢慢从十三年前杨木匠的记忆中抽离,大梦初醒似地逐渐回归了现实。
从腰间摸出二两碎银。
她将碎银交给摇头晃脑迎上来的牢头,不等他开口拒绝,便拜托道……
“劳烦您,给里边新来的杨大山拿一床保暖的被褥来,平日的饮食也尽量周全些。辛苦您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鼻子下方细细的胡须分成两撮,一左一右地分散在嘴巴两侧。
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小小的,左右胡须也尽数翘了起来。
加之他又有不符合纤瘦身体的大肚子,远远看上去活像个老鼠成精!
一边推拒着,一边却用小眼睛瞄着衙役,将银子塞进了腰包。
衙役看不惯他的作风,冷冷地哼了一声。
“夏神医赏你的,客气什么,收下吧,照顾好牢房里的人!
不过,我可警告你,收了夏神医的银子,就照顾好夏神医的人!
他三个月可就出狱了,届时若是掉了一斤分量,兄弟几个饶不了你!”
“是是是!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尽心尽力……”
他点头哈腰地应着,送他们走出两步后,才挺起精瘦的脊梁。
冲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
“我呸!什么东西……吆五喝六的,神气什么?
不就是换了个前堂站岗吗?比我们强在了哪里?
狗仗人势的东西……”
他骂了好半晌方才回转,又和身后的狱卒踩着凳子喝起酒来。
夏浅出了县衙,送她离开的衙役恭敬询问。
“夏神医,帮您叫一辆马车吧?”
“不用了,我还想去市场买些羊肉和羊奶。”
“是,那您慢走。”
“嗯……”
夏浅点点头,直奔菜市场。
买好了相应的食材,她雇了辆牛车回了镇北坡,才进巷子,便见谢凉在门口等着她了。
她急忙叫停牛车,跳下来,快步跑到他身边,握住了他冻得冰凉的手。
“怎么在院外等着,不冷吗?”
“不冷,我见李婶都回来了,你还没回来,我担心你。”
夏浅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软声佯嗔。
“傻瓜,担心什么,你不是都给我派了人手吗?”
“那也想早点见到你。”
他不顾车把式不解的眼神,靠在夏浅怀里撒娇。
“杨木匠的事怎么说?”
夏浅瞥了眼隔壁的李家,推着他回了院子。
“进屋说。”
“嫂嫂,您回来了!没什么事吧?”
谢蓉一见她回来了便立刻冲出西卧,关切询问。
夏浅亲切笑笑,指了指车把式正在搬卸的东西。
“没事,对了蓉儿,我给你买了一身天蓝色的裙袄,你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嫂嫂怎么又给我买衣服,我衣服可多了呢!”
“去市场时路过,看到好看就买了,去试试吧……”
她不想让谢蓉听见杨木匠的心酸经历,便支走了她。
将今日之事告诉谢凉,她轻声感叹。
“杨木匠自责愧疚了十三年,一朝知道了真相……
却不知为何,竟然像被抽了脊柱的木偶一般,失去了支撑。
今日还委托我帮他卖房子,说要搬离镇北坡这个伤心地……”
“嗯,确实有这样的人,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活。
幸运的人,活一个‘爱’字,爱的人没有了便失去了希望;
不幸的人,活一个‘恨’字,大仇得报,却也失去了方向;
而杨木匠……便是一生都活在了愧疚之中……”
夏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又振奋了起来。
“今天他说想喝我做的羊汤了,我打算明日去给他送一碗!”
谢凉笑着拉住她的手,温声附和。
“好,我们浅浅真是良善。”
第二日夏浅欢欢喜喜地出门,却不想……
竟被谢凉一语成谶。
一生活在愧疚之中的杨木匠,终究死在了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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