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暖芳院门庭寥落,三两个龟奴悠闲地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打盹,听见脚步声,纷纷抬头,看见我和易寒萧,个个瞬间神情百变,都触电般站了起来,为首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男子赶紧招呼:“二位爷有礼了,许久不见二位爷光临,着实蓬荜生辉,只是此刻姑娘们还未梳洗,未能……”
“站住。”易寒萧看着其中一个欲离开的瘦个儿,出声喝止,“你想去哪儿,通风报信吗,芳妈妈可是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闻言,我顿时有种不安的感觉。
瘦个儿闻声顿时抖似筛糠,回转身跪倒在地:“易爷,小的……小的……”
“易深,”易寒萧扫了一眼另外两个人,对随从易深道,“给爷好好看着这三位,谁要是敢挪一步,敲断他的腿。”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言语确实那么狠毒。
“遵命。”易深朗声应道。
易寒萧的态度让我很是奇怪,即便他是这儿的常客,也没有任何立场如此对待这些人。难不成他跟这暖芳院还有什么渊源?
一路穿过大堂走向玉人歌所居的院子,姑娘们看见我们,都是惊诧不已的模样。也是,自宝蓝眼睛大闹暖芳院之后,我和易寒萧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这儿。怕是她们都以为我俩对玉人歌的“新鲜感”过去了吧。特别是花朝节后,玄洲人人认定长怿侯四小姐是仙女下凡之后,舆论都理所当然地偏向四小姐,坊间人人都认为易公子不会舍一个下凡仙女而取一个青楼女子。而因忙于连环凶杀案的缘故,易寒萧也鲜少来看玉人歌,更印证了坊间的传言。都不知道这段日子这些势利眼是怎么对待玉人歌的。我上次见玉人歌的时候,她的精神就稍显不济,只是她坚称自己是风寒初愈,我也就没有探究原因。
远远看见玉人歌的侍女站在房门前垂泪,我大步走过去。侍女看见我们,绝望的双眼顿时满满希望的光华,她刚想开口,易寒萧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此时,房里清晰地传出芳娘尖利的声音:“……我说那么多你倒是听没听进去啊,你个死丫头,那个玉面公子你守不住也就罢了,毕竟也是不知道根底的,可易公子与你那么多年了,你竟也守不住,装的什么冰清玉洁,进了这勾栏院,你还想当圣女不成。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留你,让你饿死街头被拖到乱葬岗去喂野狗,省得我浪费许多栽培你,到头来却赔大发了。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我,当年你小小年纪被那些王八蛋糟蹋了,我看你还怎么守身如玉。”
我不曾料到平时娇滴滴的鸨儿训起人来,竟是这般尖酸刻薄,不留余地。到底又是我把这世界想简单了,一个逼良为娼的鸨儿,我能要求她救苦救难?
房中传出歌儿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芳娘还不罢休,继续骂道:“你还敢哭,瞧你这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大晚上的不睡觉,还跟魂儿一样在我暖芳院里飘来飘去吓唬人,你是想我暖芳院关门不是?!我告诉你,你麻溜儿地给我养好身子,待我下个月寻个好日子,找个冤大头财主给你开苞,你也就这点价值了。”
“你杀了我吧,我是断断不会从的,你……”玉人歌突然厉声哭喊道。“啪”的一声,一记耳光脆声响起。
我不顾易寒萧的阻拦,踢门闯入,直奔里间,芳娘头都没回就喊道:“死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进……”她扭头看见我和易寒萧,赶紧住口,垂下头来。
玉人歌的侍女扑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玉人歌,哭着说:“姑娘,珠儿把两位公子找来了。”
“歌儿,你怎么成这样了。”我压制不住声音里的惊诧对她说。半个月不到,她竟变了一个人似的,形容枯槁,双眸业已不复往日的原本神采飞扬。
“离……公子。”玉人歌凄楚地喊我一声,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芳妈妈好威武。”易寒萧冷冷地说。
“妾身该死,公子饶命。”芳娘扑通跪倒求饶,可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惊慌。
我抬头看了易寒萧一眼,示意他有什么出去解决。他心领神会,转身走了出去,芳娘也尾随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什么要逼你接客?”我想搀扶起玉人歌,不小心捋起了她的袖子,只见她手臂上瘀伤斑斑,我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怒道,“这是谁干的,我扒了她的皮!”又发现她整个人都软软的,毫无力气,整个人倒在我身上,珠儿赶紧搭把手与我一起将她扶上床。
我接着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困难怎么不早早找我?”
玉人歌不回答,只是看着我摇头低泣。我又转向珠儿,却见她倒了杯水,投进一小包白色粉末,将水杯凑近玉人歌嘴边,我伸手拦下,道:“你这是……”珠儿冲我摇了摇头,柔声对玉人歌说:“小姐,喝点水,好好歇着。”
玉人歌听话地一饮而尽。我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说:“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离儿,你知道吗,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她们说我与仙子下凡的你抢夫君,不得好死,没了心智,说我夜里跟孤魂野鬼一般,处处游荡……我失去了价值,他们不再喜欢我追逐我……”玉人歌喃喃地说着,语速极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公子,请随珠儿退一步讲话。”珠儿低声地对我说。
与珠儿走到院子,她见四下无人,刚想开口,偏巧一个浑身香喷喷的姑娘路过,瞪了珠儿一眼,低声嗤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
珠儿脸色一冷,极其难看,又拉着我在暖芳院七拐八拐,最后走向了暖芳院的莲池水榭。
“顾小姐,”珠儿对着我扑通跪倒,“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珠儿起来说话。”我扶起她,“把你知道的通通都告诉我,我断然不会让歌儿受辱的。”
于是,珠儿将玉人歌这些日子受到的欺负通通说了出来。花朝节当晚,一个采花贼闯了进来,企图对玉人歌不轨,将她绑起来,衣裳都扒光了,差点就得手了,还好被发现得及时,采花贼逃了。自那以后,玉人歌就失了魂一样,终日无精打采。而恰巧是那个时候起,暖芳院闹鬼了,巡夜的人说总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在暖芳院游荡,有几次还惊吓到了客人。芳娘派人守了几夜,终于抓到传说中的女鬼,当时大家一哄而起围着她打了起来,打着打着竟然发现是玉人歌。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受刺激过度,得了迷症——也就是梦游症——由于被发现时大家将她打醒了,她像着了魔一样,见人就疯狂地冲上去打,闹了大半夜,情况尤为严重,大夫束手无策,只开了个安眠的方子。可是玉人歌不知道是体力透支还是如何,晕厥过去后,第二天醒来,又恢复正常了,只是每到夜里就如鬼魅出洞一样,在暖芳院游荡,有时候还会抱着一个枕头像哄孩子一样,嘴里还叫着什么小草小草的。其他姑娘平时嫉恨玉人歌的风头过盛,一直苦于无地发泄,如今得了机会便落井下石,趁她梦游时对她下毒手。同时,玉人歌的病也被姑娘们添油加醋地向她们的恩客传播开去,她的名声和身价也就大不如从前了。
听珠儿说完,我竟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冷汗,我前世那位长相与玉人歌一模一样的挚友,她的女儿正是叫小草……
“顾小姐?”珠儿疑惑地看着我,估计是以为吓着我了,又恳求道:“现在只有您和易公子能救我家姑娘了,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我沉默良久,压下心头的震惊,对珠儿说:“你放心,此事我管定了。”
从暖芳院出来,在马车上,我将玉人歌的情况向易寒萧说了,他听完却不说话。我又问他与芳娘谈了些什么。他没回答我,只是向我保证,玉人歌不会再受到欺负了,让我别再管这事。
我想起玉人歌身上的伤与她那声声呼唤的“小草”,不知道怎的,一下子血气上涌,脱口而出:“你永远都是这样的,什么都不与我说,什么都想一个人扛着,歌儿都被欺负成那样了,你竟然还不愿帮她赎身?你这些年将自己的光环罩在她身上,让她带着你易公子的名号,失去了所有可能获得幸福的机会,你就不准备给她个归宿吗?”
说话间,又一个清晰的画面闪过我脑海,我觉得自己的双眼都爆了出来,顿时一阵寒意攫住了我——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自己扇了易寒萧一记耳光!画面中的我们正是处身在暖芳院中。
痛,我的头好痛,我抱头低吼了一声。“你怎么了?”易寒萧担忧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曾经打过你,在暖芳院里?”我幽幽地问道。
易寒萧陡然一惊,答案不言而喻。
“我想,我可能慢慢恢复记忆了。”我一字一顿地说,“催眠的事,还请你费心帮帮忙吧,就当是为了玉人歌,也为了我们所谓的未婚夫妇情分。”
我忽然很怕,如果真的心离回来,那么我将何去何从。忽觉脸上一凉,泪水悄然滑落。一只手抚过我的脸庞,拭去我眼角的泪,易寒萧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心儿莫怕……”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我。
不知为何,马车一个急刹,沈默的脸仿佛闪过我的眼前,我一惊,推开了易寒萧。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事,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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