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之后的第二天，挹秀宫的人都搬了过来，而属于真正玉壶居的人都已各归各位。明宸每日忙完国事，除了去皇后那儿看看小皇子，都是待在玉壶居。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平淡而快乐，与世无争。
只是，偶尔夜里会做同一个梦。梦里的我，仿佛被绑在一个祭坛之上，烈火不断地在脚下燃烧，剔骨般的疼痛席卷全身，我的意识却一直保持清醒。几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被捆在我的对面，看着我在经受烈火的焚烧，他们发出痛苦的呐喊，如困兽一样在刑架上挣扎着……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大冷天里我都是一头冷汗，明宸担心不已，又请来伏先生为我诊视过，但是也没看出什么来，只是给我开了一些安神的药。
或许是我内心深处太担心孤月痕出现，破坏现在的平静。我有细细想过，她不该只是让我赢得明宸的宠爱那么简单，下一步是什么？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但她自从上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只有压下心里的惶惑不安，珍惜眼下的每一刻。
转眼已是新岁，皇宫的年过得格外极尽奢华，从初一到初七，大宴小宴不断，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以及满朝文武百官纷纷往来宫中，也添了不少外在的热闹。而除夕夜是吃团圆饭的时候，皇宫也不例外，只不过一群女子围着一个明宸，团而不圆。
而在除夕那夜，明宸更有违祖制，宁可自己守岁也不与皇后守岁。子时刚过，他便到了玉壶居。他这份心，我焉能不懂？
大年初八，宫里的宴会告一段落，明宸给了我一个特许，让我回长怿侯府看看我二哥二嫂。其实他们过年前已经到了京城，只是那时太忙，我们也没有见上一面。
我换下宫装，做一般富家女子的打扮，只带上蒲儿，乘轿到宫门，看到驾车候着的竟是高大全。“娘娘，皇上吩咐奴才送娘娘到长怿侯府。”
“如此，便劳烦高公公了。”我对他笑了笑。
蒲儿甩了高大全一眼，笑道：“娘娘，您还跟他客气，他能出宫一趟，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蒲儿姑娘可是要冤死小全子了。”高大全回嘴道。他们相熟，在我面前也不忌讳什么，随意地说着笑。
马车平缓地驶出皇宫，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我掀开车窗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节日的气氛还是很足，街上张灯结彩，人人面带喜气，三五成群地逛着街。走出人群密集的街道，拐入了另一条街，人相对少了些。我收回了视线，马车却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高公，”还有一个“公”字没出后，蒲儿赶紧改口，“大全，怎么听下来了？”
高大全也聪明地意识到了称呼的改变，他回答道：“禀夫人，有位老人拦住了我们的路。”
啊？我看了一眼蒲儿，问：“是我们撞的？”刷一下拉开车门帘，看见路前方两米外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衣裳虽打了很多补丁但很干净，她面如菜色，身边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也很瘦弱。
一看这情景，我立马坐不住了，下了马车走过去。高大全和蒲儿已经快我一步扶起了她们，我轻声地问：“婆婆，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抢先道：“姐姐，我饿。”
婆婆将小女孩藏到身后，说：“谢谢夫人，我们没事。”说着想拉着小女孩走。
这位老人家还有些硬气，只是这口气能当饭吃吗，我暗叹一声，拦下她们，蹲下来对小女孩说：“小妹妹，阿姨饿了，和阿姨一起去吃东西好吗？”
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老人家，委屈地摇了摇老人家的手：“奶奶……”我抢在老人开口之前说：“婆婆，孩子饿了，新岁刚到，就满足一下她吧。”老人家摸着孙女儿的头，又看了看我，终于点头。
经过一问，才知道她们也是京城人士，老人家的儿媳得了急病没了，儿子很快又娶了新妇，新妇容不下老人家和小女孩，赶了出来，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惧内，老人家便带了孙女儿单过，平日靠卖菜过活。
如此一来，还得安置好她们才行，于是我便吩咐高大全和蒲儿去办这事，自己则准备候在路旁的酒楼。他俩本不放心我一个人，但是被我劝好了，因为明宸派了护卫暗中保护。
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路人，没发现什么时候有人坐在了对面。“顾小姐，别来无恙。”是一个汉语不太纯正的声音，我转过脸一看，傻眼了，基维！
“没想到你还活着。”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想的却是，兰烈使者竟然提前到了京城，有什么图谋？
“姑娘还惦记着我的安危，基维真是受宠若惊。”他脸皮厚地说，一双蓝宝石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暧昧的样子。
我别过脸，冷哼一声：“如果朝廷知道某人私自入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顾小姐的父亲是长怿侯，想必也知道我兰烈使臣此次来天仪国，是为求取太子妃的。不知道事隔一年，顾小姐有没有想通了，去当我们的太子妃、皇后、皇太后……”
“好了，”我制止他往下说，“我道基维公子是天仪通呢，女子盘发的含义你不懂？”
“懂，怎么不懂？”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却并没有给我不适的感觉这让我很懊恼，“只是，我们兰烈人并不在乎这个，我们要的只是好女人。”
“阁下真是看得起我，可惜只怕我要让你们的太子失望了，我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好女人。”我不悦地道，“还有，你觉得哪一个丈夫会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再见，不，后会无期。”
刚出酒楼，就看见高大全驾车回来了，我赶紧上了车，一路飞驰回长怿侯府。
光明正大地回娘家，自然又是一番相见相欢嘘寒问暖的场面。父亲目光如炬，打量着我，颇安慰地说：“心儿圆润了不少，为父也就放心了。”他是怕上次的风波影响到我吧？
二娘则拉着我的手说：“是啊，气色也好多了，去年回家那时的样子太叫人担心了，皇上对你也是极好的吧。”
我嗯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二娘拍着我的手，感叹地说着。
“看来我这皇帝妹夫还是不错的。”二哥也来凑热闹，“心儿莫怕，现在二哥也在京城了，宫里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告诉二哥，二哥欺负死他。”
我扑哧一笑，瞟了一眼二嫂玉人歌，说：“我的嫂子哟，我二哥怎么被你一调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歌儿掩嘴一笑：“瞧你说的。”看她笑得自然，眉目间并无愁绪，我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午膳也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下进行完毕，这才是我要的团圆饭，只可惜少了一个明宸。
午后，我和歌儿躲在房间里烤着火取暖，说着别后重逢的私房话。不过，彼此都是报忧不报喜。说起我那个无缘相见的侄儿时，歌儿很看得开，她说，她能和二哥在一起已是最大的幸福，不敢奢求太多，她甚至说给二哥纳妾，延续顾家的香火，但被二哥严词拒绝了。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抓着她的手，悲苦一下子涌了上来：如果不是我的自作聪明与任性，你不会失去你的孩子。但是我没有勇气告诉她，只是说：“相信我，你和二哥会有孩子，等你们老了，儿孙满堂，两个人手牵着手坐着摇椅慢慢聊的时候，别忘记我这个孩子们的姑姑、姑婆就好。”我宁愿相信，只要我乖乖地做到孤月痕的要求，她没有为难你们的理由。
“会的，我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半年不见，变化颇大，她的信心与豁达都让我为之动容。“是了，心儿，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其实我最近总梦见一个女子，她说她叫无忧，但是每次她刚在我的梦里出现，我的梦就醒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闻言我的心一惊，无忧，孟婆无忧？我清楚地记得，当初我跟孤月痕交易时，无忧曾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都要为自己得到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玉姑娘已经得到过了，她的一生完成了”，她还让我记着，无所不能的不是神，是魔……可是我就是那个和魔鬼交易的人。
“你怎么了？”见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歌儿担忧地问我，我忙否认：“没事，想到旁的事上去了。没事的，只是梦而已，你只要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便好了。”
又心不在焉地聊了一会儿，二哥亲自端着调养身体的药来找老婆了，我知趣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走出二哥的院子，走向上次“回娘家”和沈黛聊天的亭子，远远地看见有人玉树临风般站在那儿，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明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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