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悠全副武装，压低帽檐，站在医院病房走廊内。
现在是下午三点，她十二点就到了，没有通知任何人。
顺着沈令仪给的地址找到了住院楼，站在房间外，没有进去。
过了几秒，没见病房内有人出来，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推开门往里面看。
病房内并没有人，中间的床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个短发女人，黑发中掺杂着银丝，背影佝偻，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够柜台上的苹果。
沈悠悠眸中闪过一丝纠结，她走了进去，将门关上。
*
李萍听到身后有动静，她缓缓转过身去。
入目是一个年纪在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漆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膀上，穿了身白色裙子，湛黑而大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从头到脚。
李萍怔了一下，看向她身后，又看向她。
“姑娘，你是……”
来人没有废话，走了进来，距离病床几步远的距离，似乎在忌惮什么。
“我是沈悠悠，你不是想见我吗？”
李萍一下怔住，似乎被敲了一棍，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沈悠悠看到女人苍老的面上，嵌着的那双周边布满皱纹的眼睛一下子溢满了泪水，同时女人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她心底有些烦躁，捏紧了包包：“我来就是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萍连忙擦擦眼泪，站起身来朝她快步走来，然而沈悠悠却警惕地往后退去，直到退到门口，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
李萍的心被这目光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脚步僵硬在原地，仿佛被点了穴，再也走不动。
“我、我不过去，你别害怕……”
“我没多少时间，”沈悠悠低头看了眼时间：“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这是一张卡。”
说着，沈悠悠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快速上前几步，扔在李萍身上——她本意是扔到她怀里，可银行卡掉在了地上。
沈悠悠皱起眉，没有继续向前：“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这卡里有些钱，是我这些年来的积蓄，你拿着它回去吧。以后没有事的话，不要再来了。”
李萍没有去捡那张卡，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卡，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从头发丝到脚踝。
沈家人把她养得很好。
知道这一点，李萍心中有欣慰，还有更多自卑的情绪翻涌上来。
“我、我知道。”李萍嗫嚅着说，声音有些哽咽：“这卡我不要，当妈妈的怎么能要女儿的钱呢，你拿回去……”
她弯腰捡起那张卡，上前想交给沈悠悠，伸出手臂的那一秒却被对方给打断了，对方挥手，卡重新掉在了地上。
“钱都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沈悠悠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有些绝望，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要钱吗？这卡里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求求你拿了钱之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李萍的身体僵硬了，无措地解释：“不、不是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还有，如果你能跟我回去一趟，给你爸爸看一看就好了……”
沈悠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紧接着冷眼看她：“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让我回去，你们家穷得叮当响能给我什么？沈家能给我的，你给得了吗？”
“我……”李萍语无伦次：“不是那样的，妈妈只是想让你回去看看你的家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强求你的。”
沈悠悠才不会相信她的鬼话，不耐烦地打断：“我跟你回去干什么？当一个村姑？嫁给一个穷光蛋，再生几个小穷光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别开眼神，对方那深感受伤的眼神让她无比烦躁。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对你的家一点兴趣都没有。这里才是我的家，我有我的家人，沈家人才是我的家人。”
李萍没上过学，大字不认一个，不懂得怎么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那几句话来回车轱辘转。
沈悠悠眼中充斥着厌恶，她的亲生母亲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粗鄙的女人？
看来不说些狠话的话，这女人是不会离开的。
“我只有一个妈妈，就是我现在的妈妈，她比你漂亮，比你有学识，比你有气质。说实话，我很庆幸当初的误会，才能让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
沈悠悠冷嘲地勾起唇角：“当年丢了我，是你这辈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事情。”
李萍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半晌，悲情转换为苦笑，挂在干裂的唇角。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沈悠悠声音冷漠，她当然希望对方尽快离开。
李萍沉默了几秒，“令仪说，等我的病好了之后，要给我在京都租一套房子养病……”
沈悠悠眼皮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是要多久？”
“怎么也得一个月吧……”李萍也有些不清楚。
沈悠悠咬住牙，心中飞速思考着，一个月……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最好是李萍病好后马上离开。
“……妈。”
沈悠悠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股巨大的别扭感充斥着她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人取代。
李萍呆呆抬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妈！”
沈悠悠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腿磕在冰冷的地砖上，低下头闭上眼：“算我求求你了，等你病好了，马上离开京都好不好？”
“求求你们不要打扰我现在的生活，如果让爸爸妈妈知道，万一他们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想到这个画面，沈悠悠开始恐惧，声音不自觉带上哭腔，眼泪也掉了下来。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的一切都在京都，包括我的未来，身为一个母亲，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开心幸福吗？沈家人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啊。”
“如果你真的留在这里，他们肯定会对我有意见的，如果他们把沈令仪给接回去，这个家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沈家人那么疼我，肯定会把家产给我一份的，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就差一点了……求求你……”
求求……千万别坏她的事。
沈悠悠哽咽，豆大的眼泪颗颗砸落。
这一秒，她为自己的未来，情真意切地担忧着。
“或者、或者也可以这样！”沈悠悠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等以后我在这边安顿下来，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我亲自去把你接过来，孝顺你，伺候你，让你过好日子，行不行？”
李萍还是沉默着不说话，眼泪静静地流。她一开口心头难受，胸腔闷得仿佛塞了三斤棉花。
如何也没想到，母女再见，居然是这样的局面。
“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我不愿意。”沈悠悠抬起头，眼睛发红，语气斩钉截铁：“如果你非要带我回去，我宁愿死在这里。”
李萍的心被重重一击，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你……”
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到底是随了谁……
“啪，啪，啪。”
几道声音忽然从门后传来，原本紧闭的病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一张美丽的令人深恶痛绝的脸，从门后显现。
沈令仪信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子比她高出一头的成郊，后者用一种阴郁的眼神盯着沈悠悠，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沈悠悠愣了一下，马上擦去眼泪，站起身来，浑身长出了刺，警惕盯着来人：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的话，又被沈令仪听到了多少？
沈令仪听闻，笑眯眯拿出手机，在她眼前晃悠了一下：“从你自我介绍开始的时候，我们刚刚才到。”
自我介绍？沈悠悠脑海中闪回刚才的画面，这么说，她从一开始就在门后偷听？！
“你无耻！”沈悠悠震惊地看着她，破口大骂：“居然躲在背后偷听！”
“注意你的言辞。”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盯着她，一字一句警惕说道。
沈悠悠看着成郊，少年有着与她几分相似的眉眼，可眼神中全是厌恶，一时间哑声。
沈悠悠见沈令仪一直在把玩手机，且眸中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问：“你……你刚才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沈令仪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的表情看着她，“只是把你刚才的精彩表演发给了沈家人而已。”
沈悠悠眼睛突兀地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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