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进攻黑云山外围第二道防线的第八天。
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让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经过连日雨水和阳光的交替作用，已经开始变得腐臭难闻，混合着硝烟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战场的独特气味。
负责主攻3号高地的，是鬼子陆军第14师团下辖的第4步兵联队。
这个联队，在侵华战争初期也曾是“战功赫赫”、是精锐部队之一，士兵大多来自日本本州岛的传统募兵区，以悍勇和纪律严明著称。
但此刻，这支曾经的“精锐”，已经彻底被打残了，打废了。
原联队长在第三天的进攻中被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迫击炮弹炸成了碎片；
三个大队长，两死一重伤，剩下的那个也因为精神崩溃被后送；
中队长、小队长更是如同走马灯般换了一茬又一茬，许多刚刚从补充兵里提拔起来的曹长、军曹，还没来得及熟悉自己的新岗位，就又倒在了进攻的路上。
士兵们连续八天几乎没有合过一次完整的眼，每天都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呼啸的枪林弹雨和血肉横飞、肝胆涂地的白刃战中度过。
他们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牲畜，一批批地被送上战场，又一批批地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们亲眼看着身边的同乡、战友，一个个在惨叫中倒下，变成冰冷的无人收敛的尸体，或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被担架兵抬下去，生死未卜。
恐惧、疲惫、饥饿、绝望……
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们早已脆弱不堪、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们开始怀疑这场战争的意义，开始怀念家乡的樱花和亲人，开始对那些高高在上、只会下达死亡命令的长官产生怨恨。
清晨，天刚蒙蒙亮，当代理联队长——一个刚刚从师团部临时抽调过来、名叫小野的少佐，脸上还带着不适应前线环境的苍白——再次用嘶哑的嗓子，向集结在出发阵地上的第4联队残部下达那道重复了无数遍的、“不惜一切代价，今日务必拿下3号高地”的命令时。
令人震惊、甚至可以说是颠覆了鬼子建军以来所有传统的一幕，发生了！
集结在泥泞不堪、布满弹坑的出发阵地上的第4联队残部，大约还有不到五百人，大部分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许多人连军装都破烂不堪，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当听到进攻命令时，这些往日里对上级命令绝对服从、甚至以“玉碎”为荣的帝国士兵，竟然……
没有人动！
他们或麻木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任凭冰冷的晨露打湿裤子；
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如同地狱入口般、依旧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3号高地；
或低着头，摆弄着手中冰冷的步枪，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对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催促和愤怒的呵斥，他们置若罔闻！
整个阵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进攻！你们这群帝国的耻辱！懦夫！为何不前进？！难道你们忘记了天皇陛下的恩泽吗？！”
小野少佐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他挥舞着手中的指挥刀，指着那些沉默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简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战！
是对帝国军魂的亵渎！
一名满脸硝烟、胡子拉碴、胳膊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的军曹，突然从人群中慢慢站了起来。
他叫田中三男，是一个入伍多年的老兵，也是这个残破联队里为数不多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和勇气的士兵。
他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缓缓说道：
“联队长阁下……恕我直言……我们……我们已经无法再战了……我们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再冲上去，与白白送死、与玉碎无异……”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中，也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虚假的平静。
“八嘎！你在胡说什么蠢话！临阵退缩，动摇军心！你可知罪？！田中军曹！”
小野怒不可遏，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竟然是一名军曹！
他必须立刻制止这种危险的苗头！
“我们并非退缩！联队长阁下！”
田中军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挺直了腰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后果，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同伴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去送死。
“我们只是……不想再这样毫无意义地牺牲了！”
“这座高地，我们已经攻击了整整七日！多少帝国勇士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里？！他们的尸骨甚至都无法收敛！”
“可它依然在那些支那人的手中！我们的炮火支援呢？那些威力巨大的重炮在哪里？我们的航空兵呢？为何只来了一次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为何……为何总是让我们这些步兵，用我们卑微的血肉之躯，去填补那些该死的弹坑？！去承受敌人无穷无尽的火力和反扑？！”
田中军曹的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扔进了一块冰，瞬间引爆了周围士兵们压抑已久、濒临爆发的负面情绪！
“我们不愿再战了！我们受够了！”
“请让我们撤退吧！我想回家！我想见妈妈！”
“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圣战！这是地狱！这是屠杀！我们是被骗来的！”
“弹药没有！粮食不够！药品奇缺！我们凭什么去送死？！”
士兵们开始骚动起来，一些人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一些人甚至愤怒地将手中的步枪扔在了地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绝望！
场面一度失控！
哗变！
这是赤裸裸的、前所未有的哗变！
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皇军军纪的公然践踏！
这是对天皇陛下的不忠！
代理联队长小野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握着指挥刀的手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如果不能立刻用最严厉的手段控制住眼前的局面，整个第4联队，甚至整个师团的士气都将彻底崩溃！
到时候，他就是帝国的罪人！
“警卫队！！”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将那个妖言惑众、煽动叛乱的家伙！给我拿下！就地枪决！”
几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警卫队士兵，虽然也有些犹豫和恐惧，但在少佐严厉的目光逼视下，还是硬着头皮端着枪冲了上去，试图逮捕那名带头抗命的田中军曹。
但周围的士兵们却自发地围了上来，挡在了田中军曹的身前，与警卫队发生了激烈的推搡和冲突！
混乱中，甚至有人试图抢夺警卫队员的武器！
“砰！”
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枪响，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混乱的阵地上！
小野少佐拔出了腰间那把象征着军官身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个被士兵们护在中间、仍在试图辩解的田中军曹，扣动了扳机！
鲜血，瞬间染红了田中军曹胸前那破旧的军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曾经尊敬的长官，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绝望，身体晃了晃，缓缓地倒了下去，溅起一片泥浆。
......
看起来是两张，其实是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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