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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金雄白倒有一事,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新中国报社”曾在上海咸阳路二号开了“纳凉会”的座谈会。当时参加者除了李香兰、张爱玲之外,还有日人松元大尉、中华电影副社长川喜多长政和炎樱、金雄白、陈彬龢等人。金雄白在会中曾问了张爱玲对小报的意见,张爱玲说她从小就是小报的读者,也在小报上写过文章,但不知为什么登了出来看看很不顺眼,所以还是想保持忠实读者就好。可见,金、张两人当年虽有交往,但并不投机。后来张爱玲对金雄白选择遗忘,而金雄白对张爱玲也语多讥讽。
但张爱玲这故事到底有没有“所本”呢?张爱玲一来说是“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这岂不是说此故事有出处吗?后来又说包括《色戒》在内的三篇小说的素材,“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多年,甚至于想起来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这不更证明《色戒》等是有“所本”的吗?
加之张爱玲在一九七一年接受水晶先生的访问时,曾称“《传奇》里的人物和故事,差不多都‘各有所本’的”,而张子静在张爱玲去世后所写的《我的姊姊张爱玲》书中,更明确地指出,《金锁记》的故事、人物脱胎于太外祖父李鸿章次子李经述的家中;而《花凋》则是写张爱玲舅舅黄定柱的三女儿,也就是她三表姊黄家漪的故事。学者冯祖贻则指出,《创世纪》是以张爱玲的六姑奶奶,也就是祖母李菊耦的妹妹【任家】的故事为底本的,另外《茉莉香片》则活脱脱是上海张爱玲的家,主人公聂传庆就是张子静【当然也有张爱玲的投影】。张爱玲似乎并不忌讳道出小说的来历。
学者余斌认为:“张爱玲不是天马行空型的作家,其写作常需有所依凭,她的个人经验其实很有限,唯如此,她总是最大限度地充分加以利用,这里的经验有些是亲历,有些得自亲朋,有些得自书面材料,要在具有某种直接性,与己可产生某种关联……《色戒》故事与她的关系看似远得多,但故事发生于她最活跃的那一时空,背景、气氛她自能有一种奇异的感知,间接里也就存着某种直接。对她这种孜孜于传达‘事实的金石声’的作家,这样的故事如没有原型,才是怪事。在此原型之重要,在于她可借此生动地延伸想象,曲尽其妙地达到生活的逼真性。”【余斌《〈色戒〉考》,《万象》杂志,2005年9月】
《色戒》的“本事”,被指向一九三九年底郑苹如刺杀丁默村事件,当年在上海沦陷区是“遐迩喧腾”的大事,但那时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念书,有可能根本未曾听闻。那她的材料,得之何处呢?香港学者兼影评家陈辉扬在其《梦影录》一书中,就提出:“我一直认为《色戒》的材料来自胡兰成,因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故事,是根据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而写成的。其中种种细节,只有深知汪精卫政府内情的人才能为张爱玲细说始末。”正如张爱玲所说的“平常百姓”是无法得知“敌伪特务斗争内幕”的,但因后来她与胡兰成的关系不是夫妻而胜似夫妻,两人相处的日子里,以胡兰成的话说常是“连朝语不息”,当然这其中,绝不可能只是谈文论艺,像郑苹如“刺丁案”,这种爆炸性且具有香艳性话题,胡兰成自会向张爱玲说起,加之他曾是“魔窟七十六号”的座上宾,与李士群多有交往,更是位“内幕”的知情者,以胡兰成名士的个性,断无不卖弄此话题者。
而张爱玲之拒绝承认这材料得之于胡兰成者,乃由于后来胡兰成对她感情的背叛,深深伤害到张爱玲,从此“胡兰成”三个字,似乎在张爱玲的记忆中清除。所谓“最是伤心终无言”,胡兰成对张爱玲的伤害,正如曼桢在《半生缘》中的感受——“不管别人对她怎么坏,就连她自己的姊姊,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世钧这样的使她伤心”。在当时张爱玲的心境恐怕是“不管别人对她怎么坏,就连她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胡兰成这样的使她伤心”。因此即使最亲近的友朋如宋淇者,都避谈胡兰成的事,在张爱玲面前,胡兰成是谈话的禁区。也因此张爱玲没提及材料得之于胡兰成,实不愿再触及情伤。另外若因提及胡兰成将会再度招致“汉奸”污名的攻讦,更是她深深引以为戒的。
而对于张爱玲强调的要将它“当小说读”,学者余斌有一番解读,他说:“《传奇》中人物均为普通人,张身边的人知道底细,固然对辨出‘真身’怀有浓厚兴趣,一般读者难于索隐其间的对应关系,即便能够对号入座,这索隐趣味也只是读小说的余兴,小说固还是小说。《色戒》则不同,事关重大事件,对应关系太过明显,读者更容易买椟还珠,还原的兴趣超过其他,而一经还原,又以为作者底牌,尽在于此,终是将小说作了野史对待……《色戒》与‘本事’之间的关系显然复杂得多,说面目全非也许夸张,至少就人物论,是面虽未革而已然洗心。抱负如此,用力如此,张爱玲当然希望读者专注小说本身,拒绝读者将《色戒》‘还原’为野史、黑幕【真正用心的作家谁不希望读者以自己所期待的方式对待自家作品】,倘若由还原的冲动引出政治化的索引或对她个人隐情的究诘【比如由易先生联想到胡兰成】,则她更不能容忍。拒绝还原的办法有多种,彻底斩断小说与本事间的联系也许最干脆,是故张爱玲推得一干二净。”【余斌《〈色戒〉考》,《万象》杂志,2005年9月】
由于题材的特殊,由于自身身份的敏感,由于曾被攻讦打压的过往,由于要重新解构原本是特工暗杀事件为男女情yù的“张爱玲式的戏码”,张爱玲大费周章地“改写”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一点都不觉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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