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食仙主 > 第715章 枪剑

往前走五里,裴液来到了这座万鳞聚集的山下。

    那些瑰丽的异景渐渐消失了,它们不是没有存在过,但都经历了一场战争般的洗礼,再不可见了。树倒草折,尘石碎飞,水色都显得昏暗。

    从越过某个线之后,鳞妖开始并不在意他了。它们游曳着朝着山上拥挤而去,似乎只能执行一个命令。

    裴液在更早的时候意识到它们不具备彼此传输消息的能力,而雍戟有着【白水】仙权,却同样对这座蜃境缺少掌控。

    确实是水君登位的动荡之时,对所有入境之人而言,这座世界都缺少规律,充满了未知。

    伪君夺取了仙权,四方都是他的势力,但他也依然没能完全掌握这座灵境。

    一切都是混沌的。

    裴液已看到那袭着黑衣的身影了。

    在这座山偏于顶部的地方,他悬空立在水中,衣服和头发都是那日西庭心见过的样子,也许意味着三日来他没有再与人动手。

    一杆冷锐漆黑的铁枪提在他的手里。

    无数的鳞妖在他脚下汇集,朝着他目光注视的方向涌去。他现下确实是这个世界的掌权者,那些尚且正常的妖灵大概已经历了一场惨败,要么被屠杀干净,要么远远避开这里,再也不敢靠近。

    裴液跟着鳞妖们踏上这座山,仰起头来全是涌动的影。

    脚下踏上的地面出乎意料地坚硬,这座山高大而嶙峋,有无数尖锐的凸起,有的只一人高,有的则如楼似厦。

    树从上面生长起来,此时又折断倒下,这些树干坚硬如骨角,不似木头的质地,裴液一步一步往上走着,弯腰拾起来修长的一根,一言不发拖在了身后。

    高山之上,万鳞蠕动。

    从山腰往上,这座山开始有了镂空样的结构,如同拱起的蚁穴,鳞妖们嘶吼着游进游出,仿佛要把每一个入眼的血肉撕碎。

    而在山脊之上,一些巨大的影伏在那里。

    最显眼的一条体长数十近百丈,身粗如车,鳞片之上泛着漆黑的光泽,弓起的头颈上不时显露黄色的瞳和鲜红的口,正是一条水虺。

    另一边则伏着豹样的身形,身长数丈,矫健而危险,齿爪俱利,只没有后肢,而替换为一尾修长有力的尾鳍。

    以及通体青红的大鼋、四肢俱全的水虎……这些身影凸显在流动不止的鳞妖之中。不知是存活多少年的生命,它们在自己的一方地界理应无有天敌,如今全聚集而来,垂着一双双凶冷的眸子朝着山中看去。

    所有的一切都被从这里驱逐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低嘶和鳞片摩擦之声。

    悬立高空的黑衣就似它们的君主。

    “苟延残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过了多久,雍戟垂着眸子,清晰的低声又一次传在水域之中。

    山的一处镂空里,一道虚弱的身影远远倚在那里,比起任何一只鳞妖来,它都显得太过纤弱了。

    她穿着一身清白的衣裳,但右半边已经染红了,旧血在水中飘散,成了清冽的泉,只布料上留下一大片淡红。

    长发披散下来,用根草条勉强挽起。她好像坐直都显得费力了,但还是端正地盘着腿,只把脊背倚在柱上,像个修道的仙客。闻言似乎抬了抬眸子,瞧了眼远处天上的黑衣。

    在她身前五尺,镂空被一道逆着流淌的水幕封住,几十上百条形态各异的鳞妖凶猛地拥挤、暴戾地撕咬着这条水幕,仿佛饿了无数天的狼狗撕扯肉食,彼此挤压争抢,几乎拥挤成一团扭曲的影。矫捷的鲛人们则不停穿梭,寻找着山体的缝隙。

    于是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十里方圆,整座高山,数以万计的鳞妖,都在朝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倾压。

    这理应是一个世界的终末,一切虚淡得如要散去,曾经那些生于斯的生灵们大片地死去,零散存活的也颤抖地藏匿起来,举目望去都是昏暗,再看不见一丝希望。

    那方飘摇空间里小小的白衣,是它们尚未攻破的最后一处。

    众鳞啮门。

    在大明宫中八池之下发生过的一幕。但如今是整个灵境数以万计的鳞妖,而它们冲击的只是一层薄薄的小门。

    “动也动不了了,缩在个龟壳里,图多几天喘气,这是你的宏图大业吗?四百年前李家祖上自焚而死,没有你这样窝囊的。”

    雍戟漠然垂视,言罢停了一会儿,境中只留鳞片与爪牙的声音。

    他在空中也盘腿坐了下来,低声宛如闲聊:“裴液拒绝用西庭或星权交换你。那么没人会在意你了。大雨已四天,再过三天,等雨停了,灵境会完全消隐,你一切的痕迹就会从人间彻底消失。”

    白衣只安静地垂着头,把一些水流牵引过来,在掌中一点点揉搓编织,系成一条长长的绡带。

    “被世界遗忘的滋味如何呢……但我想你也没机会品尝了。”雍戟低头抚了抚枪,“虽然三天之后天地纳入掌控,你的一概倚仗自会消失,但我还是想尽量提前一些。就在今天杀死你吧……李西洲,你想怎么死呢?”

    女子这时候仰颈抬起了头,似乎朝他淡淡一笑:“雍,你想怎么死呢?”

    雍戟并不恼怒,他道:“你敢直直地冲进来,确实令我们猝不及防,本来在灵境之中,我们耳聋目盲,如何也捉不住你的踪迹的。但你又作茧自缚……把真血交出来吧,多浪费一天的时光没有意义,我尽量给你一个痛快。”

    女子却不再答话了,她低头安静地倚着,蜃境里没有医生,许多天来也已经没有任何帮手了。一层薄薄的水幕是她和咫尺之外的这些尖牙利爪最后的阻隔。

    她确实已坚持很久了,从三天前,雍戟就以为她会支撑不住。但她一直这样坚持着,等着,在没有掌控蜃境的时候,他对这位蜃境之子确实没有什么天然克制的办法。

    但坚持总是有尽头的,在今天之内这道鲛绡就会破碎,几个呼吸间,她就会被撕成碎块。

    “蜃境四千年的繁衍,真是聚起令人敬畏的力量。”雍戟垂眸看着整座山上涌动的鳞甲,“还寄托于什么微茫的奇迹吗?即便水主复生,也无力回天了。”

    确如他所说,这真是令目见之人瑟瑟发抖的力量。

    一眼望去辽无边际的鳞属,犹如漆黑的浪潮,几只巨大的身影宛如将相,盘坐空中的黑衣则是一切的君王。从三天前开始,这方世界就没有生灵能违逆他的威严了。

    所谓水君,不外如是。

    雍戟抬起枪,几只巨大的水妖从俯卧中缓缓直起了身子,凶眸一齐盯住了众鳞压覆下的那个小小的窗口。

    裴液沉默地走在鳞妖群中,低头,提着玉虎削去手中长枝的分叉。这质地十分刚硬,他用上许多真气,才能一点点把顶端削成尖锐的形状。

    反正这里真气的补给遍地都是。

    他意识到自己跟祝高阳讲的话是当时的天真之语……什么“原谅她了”,他心底从来没有。

    一言不发,自顾自地离开,再无一丝消息,这种事情已足够令他恼怒,在情绪上百转千回,简直觉得她莫名其妙。

    而在心底,有时候他自己甚至没意识到,他其实很在意这种事情。

    因为他自己由来坦诚。

    做出一副坦诚的样子,偏偏又有所隐瞒……少年从小很少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他对每一个结识的、认同的人炽热地交心,其实期待能有一份同样真挚的回应。

    心防会影响他对一个人的判断。

    他本来已快认为许绰是个彼此交心的人了,当她愿意和他一起救起朦儿,当他们在朱镜殿前并坐,一同等着那不知何时而来的刺客。但她的忽然离开又令他清醒了过来。

    他从来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细想下来,人间哪有真个贴心的情谊呢,越爷爷也从没告诉他自己的过去,缥青也会留在生斯长斯的玉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从来到这个世上及至最后,人一直、且终将孤独。

    ……大概,也只有明姑娘吧。

    裴液用拇指按着刃,用力一压,沉默地再次削去一条蜷曲的余料。杆的顶端肉眼可见地锋利了起来。

    但他这时的愤怒还是如火焚心。

    在看见那摊血迹昭示的暴行之后。

    从朱镜殿分别至今,八九天的时间里,女子一直孤身在这方灵境中面对着这些尖牙利爪,雍戟追捕她,用铁枪把她钉在石上,剖开她的身体……雍戟,多厉害啊,她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吧。

    无论他和女子之间有什么问题,那些温暖的感受都是真实的。

    一同清扫神京时的畅快,几回共饮的倾心交谈……当把她从刺客手中救下时,裴液在一瞬间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厉害的剑者。

    裴液提着尖锐的杆,一步一步向上而去,万鳞环绕听令,黑衣的水君就横枪盘坐在空中。

    好像整个灵境已无人敢违逆他的威严了。

    他既然要杀死那个女子,任何一声不谐的异响都会引起黑潮汹涌的淹没,哪个孤身之人敢在这一幕下暴露行踪吗。

    裴液调转手中的尖端,握住中段,全身的肌束绷紧鼓了起来。

    雍戟在空中漠声道:“你也是一样的油盐不进——”

    他忽然微怔一下,阖上了眼睛。

    睁开眼时已在西庭之中,风雪漫天,抬起头来,崖上少年正低头看着他,那双眸子不是前此相见的暴怒,而是极冷,凶焰似乎全压在眼底,身后也没有火舌……于是雍戟忽然意识到,上次他的怒火有一半是表演的。

    雍戟微微眯下眼,道:“后悔了吗,但机会已经消失了。”

    但崖上的少年只垂眸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被风雪吞没了——一瞬间雍戟外界的身体升起刺骨的寒意,他猛地自神境之中脱离出来。

    万方如同一静。无数的鳞甲都在一霎的悚然中僵身回眸,一双双或黄或青的瞳孔直直盯向空中。

    一道怒发飞扬的身影,高高纵起足有十丈。

    他凌在那袭霍然睁开双眼的黑衣之前,一手提剑,一手持枪,身姿在空中犹如一只大鸟,在这万鳞围绕之下,简直如同刺王杀驾之人。

    雍戟目射精光,他猛地仰身横枪,但裴液的剑已滑过他的枪杆,长袖猎猎地燃烧起来。在这个距离里,已是雍戟绝然应对不了的速度。

    他奋然拧臂,枪上如同陡然生出一条啸涌的长河,真气碰撞,四周数丈的水域都膨胀炸开,他任由这一剑滑过自己的长枪刺向心肺,并不回守,而是直直贯向少年的咽喉。

    这是雍戟的第一次出手,这位北来的世子几乎从没在神京展露过他的修为,这也是裴液绝然应对不了的力量。

    以伤换命。

    但裴液同样没有闪避,这一枪直直贯入他的咽喉,绞碎他的血肉和喉骨,几乎将整头颅掀开……然后全数化为纷飞的白羽。

    白羽重新凝聚成形状,裴液没有去任何地方,他只比刚刚的自己更向前了一个身位。

    散发,怒目,他直直贴在雍戟身前,盯死了面前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在这一刻的逼视之中,雍戟才听清了西庭崖上那句话。

    少年明亮的瞳底似乎染着金丝,咬牙低吼:“你很会用枪吗?!”

    他按着手中骨角般的尖杆,臂肌与青筋暴起,令其穿水破气,狠狠贯入了雍戟的胸腹之中。

    枪尖乍时带着喷溅的血从后背穿出,高空之上,一具躯体压着另一具如同流星,飒然砸在了山崖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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