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蒸汽大宋 > 第一章血河驿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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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元年,西京洛阳,建春门。

  黑云翻涌,似北海倒扣在城头门楼之上,高达三丈五尺的城墙尽管破败不堪,依然蜿蜒起伏,在火把的掩映下,向南北各自延伸而去,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仿佛永无尽头。身披皮甲的武士神情肃穆,来往巡逻,却不见大战的紧张。

  城池中行人绝迹,灯火稀落如豆,亭台楼阁绿瓦朱檐影影绰绰,惟有几处烟柱和着火光滚滚接天,恍如头顶不尽的墨浪皆产生于此。风里有焦炭味道,远处隐约又有炮声传来,沉闷如雷。几道火线攸忽冲天而起,伴着刺耳的声响,搅得人心不安,似在提醒人这里仍是战场。

  一座座老宅户牖紧闭,无灯无息,仿佛荒废良久,挂在门前高高挑杆上的灯笼纸不知何时被风吹破,嘶嘶作响,与院中竹叶飒飒声遥相呼应。磕爪头样皂色的软靴踏足在青石板上,悄然无声,在老宅夹护的小巷中移动迅急。

  “是虎蹲炮和飞天神鸦!”

  “快撤啊!”

  前方巷口的熊熊火光,映出皂色软靴的背影。男子头上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简简单单的白丝绦线压腰,后背一只造型古朴的厚重木匣,仿若琴形。此时见到前方巷口宽阔的街道之上,几名精壮汉子普通百姓打扮,手握兵器,交相跳跃掩护着后撤,急忙闪到阴影中。

  “轰隆”一声炮响,大地震动,门板砖墙堆积而成的障碍物碎屑满天。

  硝烟弥漫之中,有人高声厉叫:“王安石欺瞒先帝,变法敛财,使天下振荡。富弼狗贼,阿谀曲从,诸君何不反戈……”话音未了,被一阵“嘶嘶”的尖厉啸声打断。视野一片明亮,十几条蛇形火线在空中乱蹿,横过巷口,久久方息。

  庆历新政,范相独取石炭,遍遣堪舆,于天下得四大矿,又有大匠王泽发明蒸汽之械,兴驰道机轮,于是天下积富,革新遂不可转。三年前,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将格物、明法与进士科并列,施百分制,又将吏归入官员一途,升迁考核皆有所本。一时舆论大哗,司马光、文彦博等尽皆离开朝廷,贬聚洛阳,时人称为“旧党”。

  一年前,新帝继位,咨富弼于紫宸殿。

  年轻的帝王雄心勃勃,苍白的脸上略有些病态的绯红,见到老人进来,就忍不住问:“富卿,我要继续修驰道变法,你来主持怎么样?”

  主持?是炮灰吧?近年为求早出政绩,驰道兴修过快,有些地方头一天计划刚刚放出风声,第二天就有胥吏上门逼迫百姓卖地。更滋生了一门新行当,大户人家专门收地,然后和朝廷打官司要赔偿。民怨积沸,苦不堪言,各地每日的弹劾如雪片一般飞往中枢,看都看不过来。主持就是要顶在前面挡住旧党的火力,然后在某天再将所有罪名扛上后下台。老人心想,我老了,没时间赌明天了。就算未来新法真的能挺过最艰难的时刻,青史留名,也没必要押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来赌。更何况,自己能不能活到新法大胜的岁月,还不好说。

  老人扳着脸,严肃地说:“我不支持变法。”

  年轻的帝王所有的话顿时都噎到肚子里,良久才勉强笑道:“四境不清,辽夏虎视,边防如何强兵,我还要富卿帮我拿个主意。”

  富国强兵,本为一体。皇帝的小把戏落在已经花甲的老人眼里,简直如同儿戏。暗地里摇头,富弼径直说:“陛下执政不久,当布德行惠,希望二十年口不言兵。”

  年轻的帝王再也不能抑制住失望的情绪,脸色阴沉,注视着眼前这个身形略瘦,但却筋骨强健的老人。他知道富弼一直不赞成对辽夏兴兵,近年来又因为驰道兴修过快,与民争地,于是攻击新政。他本来想只要老人肯在新政上挂个名字,就算有些许反对,也可以忍了,没想到他居然一口拒绝。

  不能留了。他想。

  当年曹太后对两府哭诉皇帝不孝,韩琦打个哈哈随口劝了两句当放屁,富弼却直接冲着英宗出言威胁:不孝顺点,直接废了你。

  “伊尹之事,臣能为之。”

  伊尹什么人?殷商开国贤相,助汤建国。后商汤驾崩,其子太甲为君无道,伊尹便放逐太甲于桐宫,三年后见其悔改,才将之迎回——这是如今世上对上古历史的主流观点——他与废立天子的西汉权臣霍光是一向是被并称为伊霍的。

  这样的臣子留在身边,哪个皇帝能放心?尤其是摆明旗鼓反对皇帝举措的。

  宫中廷对三天后,富弼以仆射出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

  富弼几任宰相,自是富贵无比。如今官去一身轻,又是荣归老家,更乐得轻闲。在京中磨了月余,先后买下三个戏班子,这才在班直的护送下出发西行。

  往西京的驰道还在修建之中,反正也不着急,因此富弼一行沿着官道缓缓而行,每天避开最热的晌午,只走三十许里,然后就觅地休息。

  治平四年的夏天,天干气燥,一丝风也无,沉重的马车车轮压在早已碾开的深深车辙里,翻带出淡淡的烟尘。鼻息中的土腥味,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

  过了汜水县,道路两边,不再是望不到边的平原,而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凹字形的地势将白天蒸腾的热气拢在地表,使人如在笼屉之中,就连那些高大榆树的叶子,都仿佛蒸出了浆水,隐约泛着白汽。

  那天是七月初二,宜入殓启攒,忌出行移徒。

  整个队伍正在一间茶棚暂歇,丫环在一株老树下安了藤椅,富弼将早已备好的莲子绿豆汤捧在胸前,沉倦欲睡。

  忽然从西边传来了雨打芭蕉般急切的马蹄声,间杂铃响当当。自二十多年前出使辽国时便一直跟随在身边的长随史进立刻上前观望,片刻来报:“富公,是急脚递!”

  富弼霍然睁眼,斩钉截铁地道:“拦下来!”

  老人将莲子绿豆汤塞给一边伺候的丫环,也不等人扶,翻身而起,几步走出树荫之下,全然没有跛行之态。

  驿传有三等,曰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速,日行四百里,只有紧急军情和河防大事才能使用。如今天旱少雨,河防不紧,必然是有军情大事发生。自西而来,莫非是西夏出了问题?

  史进鼓起中气,远远喝道:“兀那军汉!这边来,武宁军节度使守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左仆射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韩国公富弼富相公在此!”

  来人马速不停,在相距还有十余步时忽然借着马冲之力,腾空而起,直扑过来。

  史进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挡在富弼身前。视线挡住瞬间,也看不清来人的空中动作,只听叮叮当当铃声乱响,周边几声喝彩。老人穆然地推开史进之后,那人已经一个跟头双腿跪地,拜在富弼面前,他的马则缓步开始停下奔跑。

  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颔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灵动异常。生得虎背熊腰,穿着铺兵的号衣,腰间束着皲裂的褐色革带,悬着急递铃铛。此时风尘仆仆,精神却依然矍铄,朗声说道:“男女是西京铺兵杨黯,参见相公。”

  富弼未着官身,一身员外打扮,他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找到人群之中地位最高之人,判断力不错。时刻想着恤惜马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体力,意志力不错。虽然没看清他的动作,但是从喝彩声来看,武功应该也不错。富弼眸中闪过一阵激赏,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是什么军情?”

  “禀相公,是西京有逆贼任宣羽谋反。”

  如同石破天惊。

  自富弼以下,连同护送的班直和富家的家丁,全都怔住了。

  洛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开国之时几乎要成为都城的地方,不说府州军监的诸多官员、众多致仕的元老重臣,对地方控制之严密,就是河南府的四个指挥两千厢军,那也是堪比禁军全国少见的精锐。更何况,作为有名的旧党巢穴,那一干被贬谪的人正要树立个全国的典范出来,怎么会让自己的老窝先乱起来。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他不说河南府而是说西京,让富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是城内?”

  “城内。”

  富弼哂然冷笑。河南府府治洛阳,下辖一州十县,依目前变法弄得民间怨声载道的态势,在哪个乡间有个把叛贼倒不稀奇,甚至可能是旧党故意搞出来给朝廷施加压力的。可是若在城内,真当文彦博、司马光这些曾经的老臣是吃干饭的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昨天?”富弼沉吟起来。他深知地方官员的秉性,就算前任知河南府孙仲章去职不愿任事,这等反叛的大事,他也应该先自行压下,或者干脆直接剿杀,怎么也会等事情明朗了才通知朝廷,没道理只隔一天这么快就风风火火地派出了急脚递。心中一动,忽问:“孙仲章怎么说?”

  孙仲章在庆历二年进士及第,与王安石本是同年,也是地方中少见的支持新党的高官。正因为如此,才在两年前出任知河南府,本就有就近监视旧党之意。

  杨黯重重磕了个头说:“男女不知,据传说……乱军之中有人传说,孙大尹不屈于贼,被害了。”

  揪着颔下的胡须,富弼自听到消息以来,脸上首次变了颜色。天下京府有四,分别是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和南京应天府,四京知府均由二品高官充任,有宋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高官阶的官员被害的事情。富弼本来以为这次反叛只是一出某个官员行的以下凌上的故伎,现在看来这种结论草率了。

  “依例,只有府州军监的最高长官才能派出急脚递,孙仲章殁了,你出城是谁的吩咐?”

  “男女出城时是得了解参军的吩咐,当时情况紧急……洛阳近乎城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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