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华踩着自行车冲进院子时,车后座捆着的布料包差点刮倒晾衣架。她摘下草帽扇风,脸颊被南方的烈日晒得通红:"晚秋!广州纺织厂下个月要调价,的确良涨三成!"
正在裁剪样衣的苏晚秋手一抖,她放下剪刀,翻开秘典,"布料价格走势"的条目下果然浮现出新内容:"化纤原料进口受限,的确良价格将迎年内峰值"。
"消息可靠吗?"周玉梅从账本里抬起头。
"我表哥在广纺当会计,调价通知已经印好了。"王丽华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喏,这是内部抄送的价目表。"
苏晚秋扫了一眼数字,太阳穴突突直跳。的确良是他们目前使用最多的基础面料,涨价意味着成本激增。她快步走向仓库,清点库存后心沉到谷底——现存布料只够维持半个月生产。
"开会!"她敲了敲铁皮墙,女工们立刻放下活计围拢过来。
粮仓改造的厂房还散发着新鲜石灰的气味。苏晚秋站在缝纫机台上,身后的黑板上写满数字:"如果现在不囤货,三个月后每件衣服成本要多出八块钱。"
"可咱们账上只有一万二。"周玉梅咬着铅笔头,"郑先生的货款月底才到..."
"贷款。"苏晚秋吐出两个字,女工们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个"万元户"都罕见的年代,贷款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李桂芝手里的顶针掉在地上:"丫头,这要还不上..."
"妈,您看这个。"苏晚秋翻开秘典最新一页,"深圳发展银行刚推出"特区建设专项贷",个体户最高可贷五万。"她指向黑板,"我们只需要三万,就能囤够半年用量。"
角落里突然传来冷笑。林燕芳一边嗑瓜子一边阴阳怪气:"有些人啊,挣了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到时候还不上贷款,可别连累我们..."
"不爱干就滚!"周玉梅抓起裁布刀拍在桌上。张建军默默走到苏晚秋身后,独臂按在账本上:"我有个战友转业到深发行,可以当担保人。"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苏晚秋用厂房和设备作抵押,敲定了三万元贷款。散会时,周玉梅拽住她衣袖:"晚秋,真要赌这么大?"
"不是赌。"苏晚秋指向秘典上一行小字,"国家很快会放开化纤原料进口,涨价只是暂时的。"她没说的是,这行字正在缓慢消失,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太阳穴刺痛。
第二天清晨,苏晚秋和周玉梅来到县供销社时,门口已经排起长队。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妇女们交头接耳,显然涨价消息已经传开。
"同志,我们要三百匹靛蓝的确良。"苏晚秋将贷款支票按在柜台上。
售货员瞪大眼睛:"三百匹?那得..."
"我们全要了!"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突然插队,身后跟着两个推平板车的工人。他掏出的介绍信上盖着"前进服装厂"的红章——正是林志强收购的那家!
周玉梅急得要理论,苏晚秋却拉住她:"去下一家。"
连续跑了三个供销社,同样的情况反复上演。要么货已售罄,要么被神秘买家包圆。午后暴雨中,两人站在最后一家供销社门口,看着工人将最后一批的确良搬上一辆印着"林氏贸易"的卡车。
"是林志强!"周玉梅咬牙切齿,"他故意卡我们脖子!"
苏晚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翻开秘典。在"市场竞争策略"章节下,一行被雨水晕开的字迹隐约可见:"替代面料...香港进口...醋酸纤维..."
"玉梅姐,给杨雪打电话!"她眼睛亮得惊人,"就说我要订十件生日宴穿的礼服,全部用香港最新面料!"
———
华侨饭店的旋转门转出一阵香风。杨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小羊皮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作响:"苏小姐,这么急找我?"
"想请您帮个忙。"苏晚秋推过去一张清单,"这些香港面料,三天内能到货吗?"
杨雪扫了一眼:"哟,都是高档货...等等,"她突然眯起眼,"这些不是做礼服的料子吧?"
"林志强截胡了我们的的确良。"苏晚秋直视她的眼睛,"杨小姐说过看不惯他欺负人。"
杨雪涂着丹蔻的手指轻叩桌面,突然笑了:"有意思。我正好认识个做布料进口的英国商人..."她从珍珠手包里取出钢笔,在清单背面写下一串号码,"就说是我介绍的,他要价能便宜两成。"
离开时,杨雪突然转身:"对了,表哥最近在查谁给郑裕成通风报信..."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苏晚秋的挎包,"你那个小本本,最好藏严实点。"
当夜,鸿霓服装厂灯火通明。苏晚秋站在仓库里,面前堆着二十捆刚从香港运到的醋酸纤维布料。这些泛着珍珠光泽的面料比的确良贵四成,但垂感和透气性更好。
"这...这能用吗?"李桂芝摸着陌生的面料,忧心忡忡。
"妈,您看。"苏晚秋翻开最新一期《时尚芭莎》,指着某张巴黎时装周的照片,"明年国际大牌都在用这种料子。我们不仅要用,还要打出"高端替代"的概念。"
周玉梅清点完库存,突然惊呼:"晚秋!这些布料花了一万八,贷款只剩一点了。"
"值得赌。"苏晚秋打断她,转向正在调试新电风扇的张建军,"建军哥,明天开始教女工们用新面料。注意通风,这料子裁切时会有微量甲醛。"
退伍军人点点头,独臂利落地装好最后一颗螺丝。电扇转动的瞬间,积压在车间的闷热空气为之一清。周玉梅望着他汗湿的后背,突然红了脸:"我去煮凉茶..."
三天后,县供销社主任亲自登门。这个平日趾高气扬的中年人,此刻搓着手站在院子里,笑容谄媚:"苏厂长,听说你们从香港进了批新面料?"
"是有这事。"苏晚秋故意大声回答,让围观的村民都听见,"贵社的的确良我们可用不起咯!"
主任额头冒汗:"误会!都是前进厂那边...这样,我按原价给您调两百匹库存,怎么样?"
"一百五十匹,按涨价前的价格。"苏晚秋寸步不让,"再加三十匹灯芯绒,我就继续在您这儿进货。"
当夜,苏大海蹲在仓库里摸着新到的布料,突然开口:"林志强今天去渔船找过我。"
苏晚秋手里的本子差点掉地上:"他威胁您?"
"说要聘我当运输顾问,月薪两百。"父亲冷笑一声,粗糙的手指捻着香港面料的边角,"我告诉他,我闺女厂里的一根线头,都比他的金表值钱。"
月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照在父女俩之间的地面上。苏晚秋发现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个在海上搏击风浪半辈子的汉子,此刻正为她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爸..."
"这件事别告诉你妈。"苏大海起身向外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瘦小,"我明天去蛇口看看,听说那边新建了布料市场。"
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苏晚秋翻开秘典。在"1983年深圳商业地图"页面上,蛇口港的位置正微微发烫,浮现出一行新字:"首批外资面料商入驻,免税政策即将出台"。
她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深圳湾波光粼粼。更远处,建筑工地的探照灯刺破夜空,那里正在建造中国第一座国际贸易中心大厦。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每一次危机都是转机,就像母亲改衣服时说的——"破洞的地方,绣朵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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