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烫手的山芋
周建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长这么大，还没人在他面前这么嚣张过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心头的愤怒，冷冷地说，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有魄力的。只是不知道，有关管理，你知道多少。换句话说，你知道什么叫管理吗？”
“管理？”
这个问题，夏青华还真没想过。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管理不就是坐办公室，吹着风扇，喝着茶水，看报纸吗？真这么回答，好像有点不合适。
他开始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管理，就是脱产干部吧。属于不用干活，光指挥人干的那种。”
周建国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管理的确不用干体力活，只是，你要是什么也不懂，怎么指挥别人，别人会听你指挥吗？”
“天河煤矿是国营单位，工人每个月的工资，是由国家败政拨款。我们建筑队可是个体户，自负盈亏。没挣到钱就只能喝西北风，没有人会给一分钱。”
“我现在可以给你一帮人，让他们都听你的，不过有一条，你每个月得按时给他们发工资。怎么样，够意思吧。”
夏青华顿时变了脸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周建国冷冷地说，“你不是想当管理，做脱产干部吗。怎么，怕了，不敢接手了？”
说到这里，周建国放缓了语气，“其实，真正的管理，需要的是智慧和经验，需要对工程的每一个环节都了如指掌。需要对人员调配，材料采购、工程进度等等等等进行周密的安排和协调。”
“我们家祖上就是泥瓦匠，我从部队复员回来，便提起砖刀跟家里的叔父辈一起帮人盖房子。后来，才自己拉了一帮人干建筑。”
他伸出手，让夏青华看自己手上的茧子，“这些茧子，都是砖刀磨出来的。等有一天，你手上也磨出这样的茧子，你才有资格跟我平等对话。”
其实，更多的细节，他并没有披露出来。比如，如何在成本和质量之间，保持一种合理的平衡，如何在竞争剧烈的情况下，拿到一个又一个工程，让自己有钱赚，手底下的弟兄们有活干……
这些太过深奥，说了夏青华也不会懂。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直把夏青华浇了个透心凉。
“昨天，你跟我爸妈到底怎么说的，怎么我一来，你就变卦了，还寻出这么多理由。你不会是，跟青罗吵架了，拿我出气吧？”
他跟朱春芳经常吵架，而且一吵架朱春芳就拿他们家人出气。
这事他有经验，所以，才这么问。
周建国哭笑不得，“是你爸妈说，你们家困难，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我才好心提了一嘴，让你来我的建筑队跟着我干。”
“当时我说得很清楚，做的是计件制，干得多，工资就高，干得少，钱就拿得少。还说过，你要是没有吃苦耐劳的准备，就没必要来的话。”
“我跟青罗只是普通朋友，互相都很尊重。对待某些事情可能存在分歧，吵架却是不可能的。”
周建国说的，好像是真的，夏青华只得说，“既然你跟青罗只是普通朋友，又为什么要给我爸妈买这么多东西？”
原来，根子在百货大楼买的那些东西身上。
周建国的一张脸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我当时只是迫不得已，你会信吗？”
“迫不得已？”
夏青华冷笑，“你要不愿意，谁还能从你兜里把钱掏出来。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不就是看上我妹，才费劲扒拉地讨好我爸妈，想让他们同意这桩婚事吗？我是青罗的亲哥，你跟青罗的事，我要是不同意，这事也不好使。”
周建国彻底火了，“青罗聪明漂亮，的确值得我爱。你们一家子不过是趴她身上吸血的蝗虫，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连你爸妈在她面前说话都不好使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看在青罗的面子上，我又怎么会对你们这一家子百般容忍。面条你也别吃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夏青华没想到，周建国生起气来，说话竟如此尖酸刻薄。
他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面条倒在其次，不过是饿一顿而已。关键是，昨天晚上，他在哥们面前，已经夸下海口，说要到青州挣大钱。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以后，还不得被那帮小子笑话死。以后在天河煤矿，还怎么混下去。
还有老婆朱春芳。
这丫头以前看着挺好的，结婚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成天骂他没出息，窝囊废，烂泥扶不上墙。
今天不过起床晚了一点，就被踹下床。要是一分钱没挣着，就这么回去，这日子肯定没法再过下去了。
可不回去，真到工地上做小工，自己这娇生惯养的小身板，又如何受得了？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些说法，肯定都是替他这种人量身定制的。
想到这些，夏青华只得放缓了语气，“如果我现在说，我是站你这一头的。你要跟我妹在一起，我也不拦着。你对我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观？”
“改观对你的态度，怎么改？”
周建国也是见好就收，“如果你指的是这一碗面条，我倒是不会介意。”
夏青华困难地措词，“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留下来，只是，我以前没干过什么体力活，你让我做小工，实在是，有点难为我了。”
“现在矿上的人都知道，我来青州，是要干大事的。所以，你能不能，给我找个轻松点的活计。不管是什么工作，我都可以学，也愿意学。”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就是想坐在办公室，舒舒服服的拿钱。只是，我这里没有办公室，全建筑队脱产，不用在工地上干活的，就我一个人。”
周建国面无表情，“我的两个亲弟弟，也在工地上干活。他们都是泥瓦匠，跟其他人一样，想拿高工资，就只能拼命干活。”
“所以，哪怕我跟你妹真成了，你是我亲大舅哥，也必须干活，才有钱拿。”
周建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夏青华不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这么说，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商量，怎么商量？你不用干活，每个月在我这里拿一份工资？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我都求你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周建国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等有一天，你作了好吃苦的准备，再来不迟。”
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眼前这个公子哥，真留下来，自己才是自找麻烦，自寻烦恼呢。
面条端来了，夏青华却没有一点食欲。
最后，他终于作出了痛苦地选择，“我愿意留下来，从小工做起。”
周建国只得说，“那，就试试吧。实在抗不住，再回去不迟。”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一块烫手的山芋揣在怀里，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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