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这块地面上,盘踞着几条真正意义上的“地头蛇”,其中根基最深、权势最盛的,莫过于蒲州的张家与王家。
嘉靖、隆庆年间,王崇古官至宣大总督,位高权重,一手主导了与蒙古俺答部的“隆庆和议”。
这看似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国策,实则为其家族乃至整个晋商集团,撬开了“合法”乃至“半官方”的对蒙贸易大门。王家也借此积累了惊人的政治资本和泼天财富,其影响力在边镇根深蒂固。
而张家的上一任家主张四维,更是于万历年间位极人臣,官拜内阁首辅!张家与王家世代联姻,强强联合,形成牢不可破的“官商一体”格局。
张家坐镇蒲州,垄断河东盐利,掌控晋南绸缎贸易。他们充分利用张四维遗留的庞大政治遗产,将影响力渗透至边镇各个关节。
河东盐、晋南棉布等本应严控的战略物资,被他们堂而皇之地走私至蒙古俺答部,甚至再经由蒙古之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辽东的后金。其粮仓规模之大,冠绝晋南,其走私通道之“顺畅”,据说连沿途巡检的官兵都需对其驼队“礼让三分”,不敢深查!
还有那“范、王、靳、乔、梁、田、黄、翟……名号或有出入,然范、王、靳、梁等几家,也是在张家、王家这两面“金招牌”的荫蔽和引领下,迅速膨胀。他们彼此联姻、合伙、互通有无,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富可敌国的利益共同体。
他眼中寒光爆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揭露着令人窒息的真相:
“仅张家、王家、范家、靳家这四家,家资总和便远超两千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其遍布天下的田庄、店铺、货栈、矿山!八大家合力,其掌握的银钱物资,足以抵得上我大明数年之赋税!”
“太原、大同、汾州,粮仓林立,动辄存粮数十万石,蒲州张家的盐仓,官盐私盐堆积如山,足以搅动数省盐价。这些,便是他们走私资敌、囤积居奇、操控市场的本钱!”
“旗下驼行马队,骆驼骡马数以千计。一次走私,便能调动数千峰骆驼、数千辆大车,形成连绵数里的长龙,将国之膏腴,悄无声息地盗运出关。”
“每年用以贿赂朝堂高官、封疆大吏、边镇将弁、税关小吏乃至臬司衙役的‘冰敬’、‘炭敬’、‘节敬’、‘买路钱’,总数高达数百万两;
山西总兵官张应昌、副总兵王国梁对下属走私“知情不报”,甚至默许亲兵参与护送,以“补贴军饷”为名,实为分肥。杀虎口参将陈洪范,此獠更是晋商走狗,其守口兵丁,明为盘查,实为放哨接应!
凡有晋商驼队,只需缴纳“买路钱”,便可畅行无阻。其营中,竟有晋商“供奉”的账房常驻。司税官更是胆大包天,对走私货物“免税放行”。
而太原、忻州、代州等府州县的知县、知州们,享受着晋商通过“乡绅”、“商号”名义送上的丰厚“冰敬”、“炭敬”。对境内粮仓异常出库、大批布匹铁器去向不明,视若无睹;
更有甚者,如介休知县,竟为晋商开具“赈灾粮”、“军需品”的假公文,助其蒙混过关。一些驿站驿丞则提供快马、驿卒,甚至利用官方驿道,为走私驼队提供“加急”转运服务,躲避沿途盘查。
而三司之一的山西按察使司,对涉及晋商走私的民间举报或低级官吏弹劾,一律被“压案不办”,或轻描淡写以“商贾纠纷”搪塞,甚至反诬举报者“诬告良善”。
而支撑这庞大走私网络的,是晋陕大地无数百姓的血泪。晋商勾结地方豪强、胥吏,以“低价强买”、“通债逼田”、“诡寄飞洒”(将赋税转嫁小户)等种种手段,疯狂兼并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沦为佃户,承受着“四六分成”甚至“倒二八”的残酷盘剥!
稍有反抗,轻则鞭笞,重则诬为“盗匪”送官。山西、陕西境内,流民日增,小股“杆子”啸聚山林者比比皆是,可以说晋商粮仓中堆积如山的粮食,每一粒都浸透着失地农民的汗与泪。
“巡抚吴仁度呢?”许显纯问道,这位封疆大吏的态度至关重要。
李若琏冷笑:“老狐狸一只!整日高坐巡抚衙门,吟风弄月,标榜‘无为而治’。对境内流民、盗匪、乃至边镇异动,皆以‘民生多艰’、‘边军困苦’搪塞,实则……哼!”
他眼中厉色一闪,“据查,其最宠爱的妾室,乃是介休范家旁支之女。每年‘节敬’,范家送去的可是整车的‘山西老陈醋’坛子——里面装的,全是黄白之物!至于那位山西巡按御史,更是与蒲州张家过从甚密,弹劾的奏章,从未涉及晋商一字!”
“蛀虫!硕鼠!国贼!”许显纯一拳砸在冰冷的垛口上,碎石簌簌落下,“如此蠹国害民,天理难容!”
李若琏神色沉稳,补充道:“大人息怒。晋商走私,其核心在于打通关节,贿赂关键节点。其目标多为文官以及陈洪范之流,少数利欲熏心的边镇将领,以此获取假公文、免税放行、压案不办等便利。”
“至于普通军士及多数将领,”李若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他们大多不知内情,甚至深受其害。晋商贿赂的钱财,尽入贪官污吏及少数败类将弁私囊。边军粮饷常被克扣拖欠,士卒困苦,反观晋商驼队招摇过境,岂能不生怨愤?”
许显纯眼中寒光更盛:“国之蛀虫,吸食国髓,竟然连边军将士的血汗也不放过!”
李若琏继续道:“正因如此,我等行动时,若能迅速控制少数首恶,并出示朝廷明旨,昭告晋商通敌之罪,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边军将士,非但不会成为阻碍,反可能因愤慨而助我!”
“至于大同、宣府两大重镇,”李若琏声音笃定,“陛下圣明,早有绸缪。”
“大同总兵满桂,此人乃蒙古降将出身,然归化多年,骁勇善战,对朝廷忠心耿耿,深恨走私资敌之举,其治军甚严,对下属约束极紧。
晋商纵有通天手段,亦难将手伸入其核心亲信。有满帅坐镇大同,杀虎口虽出陈洪范这等逆贼,然大同镇军心不乱,北门可保无虞!”
“而宣府总兵张继先,虽未必能主动查缉走私,但其治下军纪尚可,未见其核心将领与晋商有深勾连。只要朝廷明旨下达,张总兵必会严守关隘,稳定军心,确保宣府地面不乱,张家口、来远堡等咽喉之地,也不致生变。”
许显纯闻言,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眼中精光闪动:“陛下遣王将军率五千蒙古铁骑入驻山西,实乃先见之明。有此五千精锐,非但可居中策应,威慑太原、策援大同宣府,更是悬在晋商及其保护伞头顶的利剑。”
“如此一来,只要我等行动迅速,这山西的天,塌不下来!只待陛下降旨,我等便可放手施为,涤荡贪官奸商,还山西一片青天!”许显纯声音带着强大的自信,“
他望向京城方向,目光深邃:“我已经将我等在山西查获的罪证名录、勾结详情、粮仓位置、运输路线,以及边镇将领具体情况,由锦衣卫渠道密呈御前;算算时日,此时差不多也该到了!”
黄崖口堡内,篝火噼啪作响。山西境内,五千锦衣卫、数千蒙古铁骑,如同蛰伏的猛虎,在太原、大同、宣府、代州的各处隐秘据点,或者以调查草原鞑子军情为由,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磨利了刀锋,校准了弓弩,整备了甲胄。只待紫禁城中陛下一声令下,他们便将携带着万钧之势,将那些吸食国髓、祸害黎庶的蠹虫,彻底碾为齑粉。
而有满桂、张继先稳住边防,另有陛下五千铁骑震慑四方,山西的天,必将迎来一场彻底而有序的清洗。
山西的天,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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