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桑田尽毁
可是那白纸黑字上写的补贴，又实实在在地挠着他们的心。
一亩地，一年白得一石米和三百文钱。
这对于一个寻常农户来说几乎是小半年的嚼用了。
而且官府还保证收购，彻底断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诱惑太大了。
整整一天，苏州城里所有茶馆酒肆谈论的都是这件事。
有人觉得是陷阱有人觉得是天大的机遇。
直到第三天。
一个叫王二牛的佃户揣着自家的地契第一个走进了苏州府衙。
他家里穷得叮当响，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扛不住了决定赌一把。
府衙里，早就按昭月公主的吩咐备好了专门的桌案和人手。
负责登记的文书核对了地契，问了王二牛几句话便拿出早已备好的契约让他按了手印。
然后，当场就发给了他五百文钱和半石米，作为第一笔预支的补贴。
王二牛抱着沉甸甸的米袋，捏着那几串冰凉的铜钱，走出府衙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全城。
是真的！
官府真的给钱！真的给米！
轰！
整个苏州城，炸了。
从第四天开始，苏州府衙的大门几乎要被挤破了。
成百上千的农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攥着地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我要改！我家三亩水田全改了！”
“我家的也改！五亩全改！”
府衙的文书们忙得脚不沾地，嗓子都喊哑了。
库房里的桑苗被一车一车地拉出去，库房里的铜钱和粮食则流水一样地发了出去。
同样的情景在整个江南同时上演。
一场由朝廷主导的史无前例的经济变革，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江南。
无数的稻田被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代表着财富和希望的桑树苗。
京城，皇宫。
昭月公主看着手上一份份从江南送回来的加急塘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她快步穿过御花园来到萧辰暂住的偏殿。
萧辰正在院子里看着一副巨大的北境舆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了。”昭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
“江南各府都已经动起来了，百姓的热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高。”
萧辰闻言，嘴角露出淡淡喜色，接着又把视线重新投回了地图上。
“这只是开始。”
“把桑叶变成银子再把银子变成北境边关的刀枪箭矢，那才算成。”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重重地敲了敲。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
江南的初夏，本该是万物疯长的时节。
田埂上的王二牛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小心翼翼地给自家那三亩地的桑苗浇水。
自从在府衙领了钱粮按了血红的手印，这些绿油油的小东西就成了他全家的命 根 子。
他仿佛已经看到秋后，官府的马车拉着一串串叮当作响的铜钱上门，婆娘和娃儿们都能换上一身没补丁的新衣裳。
他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准备回家吃饭。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株桑苗的叶子，边缘泛着一种很不正常的枯黄。
“怪了，莫不是水浇多了？”
他嘀咕一句，心里有点不得劲，随手拔了那片叶子就走了。
第二天他再到田里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昨天还只是几片黄叶，今天那株桑苗已经彻底蔫了，叶子卷曲发黑，像是被鬼火燎过。
不止那一株。
放眼望去，田里东一棵，西一棵，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一股寒气，从王二牛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第三天。
王二牛站在田埂上，看着满地枯死的桑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完了。
什么新衣裳，什么好日子，全他娘的完了。
三亩地，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坟场。
他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也不是最后一个。
整个苏州府，乃至整个富庶的江南，同样的惨状，正在无数的田地里疯狂上演。
新种下去的桑苗，以一种闻所未闻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枯萎，死亡。
这绝非寻常的病虫害。
那架势，更像是老天爷发了怒，要收走所有人的指望。
恐慌迅速蔓延。
最开始，是三三两两的农户，红着眼眶，跑到当地里正的家里哭诉。
到后来，是成百上千的百姓，扛着锄头扁担，手里攥着枯死的桑苗，潮水一般涌向了各地的府衙。
苏州府衙。
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
哭喊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府衙的屋顶。
“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我们的桑苗全死了！你们官府得给个说法！”
“当初说好的补贴呢？说好的收购呢？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知府孙培正站在大堂里，听着外面震天的声浪，官服被冷汗浸透，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百倍。
“大人，外面……外面快顶不住了！”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在打颤。
“顶不住也要顶！”孙培正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歇斯底里地咆哮。
“传令下去！紧闭府门！谁敢冲击府衙，格杀勿论！”
他怕了。
他怕这些被断了活路的百姓，会把他生吞活剥了。
……
京城，皇宫。
一骑快马，卷着一路烟尘，在宫门前轰然停下。
信使连滚带爬，手里高举着火漆封口的急报，嘶声大喊：“江南八百里加急！十万火急！”
偏殿内。
昭月公主刚刚收到江南传来的一份捷报，说是改稻种桑的政令推行顺利，百姓踊跃。
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这封新的急报，就递到了她的手上。
当她看清信上那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字迹时，手里的捷报，飘然落地。
她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来人！”
昭月有那么一瞬间的失声，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备驾，去见萧辰！”
萧辰的住处，依旧安静。
他还是站在那副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在雁门关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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