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孤城余音
他翻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那是旧时山里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却还能看清其中的男孩和女孩。
那是他们小时候，在那个疗养院后山的溪边。
他在溪水里翻石头，沈竹坐在岸边，小腿晃啊晃，眼神发亮。
他记得那天她问他：“你长大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他那时回得很快：“不会！”
可他确实是忘了，在无数个日夜的奔波里，在婚姻、事业、孩子、现实一层层包裹的生活中，他把那个在山间陪他捡石子、吹蒲公英、笑得肆意的女孩，放进了记忆的最深处，一放就是十几年。
直到她出现在病房外，那抹眼神熟悉得像一场梦。
陆明修轻轻合上资料，闭了闭眼。
这些日子他常常梦见过去，有时候是他与小航在阳光下奔跑，有时候是刘雪薇倚在他怀里低声念着论文，有时候则是沈竹披着晨光，站在木桥尽头向他伸出手。
梦醒后，他很长时间不说话。
他知道，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是他此生无法抹去的疤。
但他也明白，人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快不慢，是沈竹。
她端着两碗汤，一碗自己留着，一碗轻轻放在他桌角。
“今天实验室新送来一批样本，我替你先登记了！”她轻声说着：“你明天直接去复核就好！”
陆明修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她坐在他对面，碗里热气氤氲起来，像极了他们小时候一起躲在柴房里喝热汤的样子，那时外头大雪封山，她冻得脸都红了，嘴唇都裂开，他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棉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说：“你这样会感冒的！”
他说：“没事，我从来不生病！”
她却哭了。
如今再提，他已经不记得当年那碗汤的味道，却依然记得那份温热，是如何穿过他漫长寒冷的童年。
“我爸让我回去，说我留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沈竹低头喝了一口汤：“我没答应！”
“你不用因为我留下！”他终于开口，语气淡淡。
“我不是因为你！”她嘴角轻轻一抿：“我是因为我自己！”
她放下碗，轻声道：“小时候我在那儿遇见你的时候，我也病得很重。
医生说我有语言障碍，自闭倾向，不适合长期生活在人群里！”
她语速很慢，像是怕他听不清：“可是你那个时候天天跑来找我，带我去河边玩，讲那些根本不成立的故事，说你有一天会造一架大飞船，带我飞出去。
我那时候……真的信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那时每天晚上都靠你讲的那些故事入睡！”
陆明修没说话，只是伸手捧起面前那碗汤，汤已经不那么烫了，但喝进去仍旧带着一点微微的烫喉感。
“你是不是……后悔结婚了？”她忽然问。
“不是！”他顿了顿，才说：“我后悔的是，我那时候看不清人心！”
“你是爱她的吧？”沈竹看着他：“那个时候！”
他点头：“是！”
“现在呢？”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才慢慢说：“她毁了我的孩子！”
沈竹没有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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