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年间的京城新安,蝉鸣裹挟着热浪扑进林府朱漆大门。林夏跪坐在西厢房的檀木案前,指尖抚过案头崭新的澄心堂纸,素白的纸面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砚台里的松烟墨泛着幽光,羊毫笔锋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夏儿,这可是太傅亲自送来的宣州贡纸。” 林母掀起湘妃竹帘,金丝镶边的襦裙扫过门槛,腕间的玉镯叮当作响,“若能将《唐诗三百首》一字不差默写下来,明日宫宴上,便是你一鸣惊人的契机。”
林夏望着母亲鬓边颤动的珍珠步摇,喉间泛起苦涩。七日前,父亲在朝堂上因诗赋不及同僚,被玄宗当众斥责。如今满府上下都将重振家门的希望压在他这个庶出女儿身上。他握紧笔杆,第一笔重重落在纸上,“春眠不觉晓” 五个字力透纸背,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他心中翻涌的不安。
日影西斜时,林夏已默写到《春江花月夜》。笔尖在 “江畔何人初见月” 的 “见” 字上顿住,恍惚间想起幼时在后花园,父亲教他读这首诗的场景。那时的月光温柔地洒在父亲含笑的眉眼上,不像如今,总是布满愁云。突然,窗外传来清脆的瓷碗碎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小姐又在装模作样!” 尖锐的女声刺破寂静。林夏抬头,正撞见同父异母的姐姐林柔倚在门框上,绛紫色的石榴裙绣着金线牡丹,艳丽夺目。他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捧着装满冰块的青铜冰鉴,冰块碰撞的叮当声,与林夏案头的蝉鸣形成鲜明对比。
林夏将目光转回纸面,轻声道:“姐姐若是想看诗,等我写完...” 话音未落,林柔已抢过案上的宣纸,“不过是抄别人的句子,也敢在人前卖弄?” 他纤细的手指划过墨迹未干的诗句,突然冷笑一声,“‘昨夜闲潭梦落花’,倒应了你这庶出身份 —— 无根的浮萍,妄想攀高枝!”
宣纸张狂地在空中翻飞,林夏猛地起身,却不慎打翻砚台。漆黑的墨汁如恶兽般扑向那沓贡纸,瞬间吞噬了数十首诗作。林夏的耳畔嗡嗡作响,只听见林柔娇笑着扬长而去的声音,还有母亲焦急的呵斥:“快把小姐们拉开!这可是要呈给圣上的...”
夜色深沉,林府渐渐安静下来。林夏蜷缩在书房角落,膝头摊着被墨迹污染的残页。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突然,一阵窸窣声传来,老仆王伯提着一盏油灯,佝偻着背走了进来。
“小姐,老奴年轻时跟着老爷游历江南,曾见过诗仙李白挥毫。” 王伯将油灯放在案上,浑浊的眼中闪着追忆的光芒,“他作诗时,眼里有星辰大海,笔下有山河万里。诗,是从心里长出来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素绢,“这是老奴采买时,特意寻来的越州剡藤纸,比贡纸更能承墨。”
林夏指尖轻触素绢,细腻的触感仿佛带着江南的水汽。他抬头望向窗外,今夜的月亮格外皎洁,将竹林染成一片银白。胸中的郁结渐渐化开,他重新研墨,笔锋在纸上行云流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时,林夏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揉着酸痛的手腕,望着案头整齐叠放的诗卷,忽然觉得,这些诗句不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承载着千年风雅的星河。晨光穿透薄雾,照在 “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的诗句上,墨色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希望。
宫宴那日,林夏的诗卷被呈到玄宗面前。当皇帝看到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时,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将林夏的诗作镌刻在曲江池畔的石碑上。消息传回林府,林柔望着石碑拓本上遒劲的字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而林夏,正坐在书房里,伴着墨香,翻开一本崭新的诗集。他知道,自己与诗的缘分,才刚刚开始。
曲江池畔的石碑落成那日,长安细雨如丝。林夏站在青灰色的碑前,看着雨水顺着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的刻痕蜿蜒而下,恍惚间竟觉得那些字迹都活了过来,在雨幕中舒展成李白仗剑天涯的身影。自诗作被镌刻后,林府门庭若市,达官显贵送来的名帖堆满了书房案几,就连平日趾高气昂的林柔,见了他也会勉强挤出三分笑意。
然而,这份荣耀并未给林夏带来安宁。一日午后,林夏正在书房研习王维的辋川诗,忽闻前厅传来激烈争吵声。他循声而去,只见父亲林相面色铁青,与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对峙。那官员手中握着一卷诗稿,冷笑道:“林大人,令爱这《唐诗三百首》默写得如此精妙,不知可曾借鉴过我家公子的《诗海拾珠》?”
林夏心头一震,快步上前拾起诗稿。只见纸上字迹虽工整,却透着刻意模仿的匠气,内容更是拼凑了多首唐诗名句,生硬堆砌。他抬头直视官员,声音清亮:“大人说笑了,令郎的‘创作’与唐诗风骨相去甚远,且诸多句子皆出自《全唐诗》,若论借鉴,怕也是令郎借鉴古人在先。”
官员被驳得哑口无言,拂袖而去。林相却长叹一声,对林夏道:“夏儿,树大招风,往后行事需更加谨慎。” 林夏颔首,心中却明白,这场污蔑不过是权贵间打压异己的手段,只因父亲在朝堂上力主改革,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风波未平,新的挑战又至。宫中传来旨意,命林夏为即将到来的佛诞节创作颂诗。林夏深知,这不仅是展现才华的机会,更是关乎家族荣辱的重任。他将自己关在佛堂三日,听着晨钟暮鼓,看着烛火摇曳,却始终难觅灵感。
第四日清晨,林夏漫步在后花园,忽见池边白莲在晨光中绽放,露珠顺着花瓣滑落,惊起一池涟漪。他心中一动,快步回到书房,提笔写下:“佛国生白莲,清净在人间。一念心无垢,慈悲满大千。” 诗成之时,晨光正好,洒在宣纸上,为诗句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佛诞节当日,林夏随父亲入宫。大明宫含元殿内,香烟袅袅,钟磬齐鸣。当他的颂诗被宫女宣读时,满座皆静。玄宗微微颔首,赞道:“此诗禅意深远,不似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一旁的杨贵妃轻摇团扇,笑道:“陛下,才女之思,本就不可常理度之。”
林夏本以为此番献诗能为家族再添荣光,却不想因此陷入更深的漩涡。佛诞节后,林府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指责林夏的颂诗暗藏讽喻,影射朝廷佞佛之风。林相面色凝重,将信递给林夏:“夏儿,你可知这诗中可有此意?”
林夏仔细读罢,摇头道:“女儿一心向佛,所作皆为赞颂,绝无他意。” 他握紧信纸,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原来,在这权力的游戏中,再纯粹的诗句也能被曲解成伤人的利刃。
为了查明真相,林夏决定暗中调查。他乔装成平民女子,穿梭于长安的茶楼酒肆。一日,在平康坊的一间小茶馆里,他听到几个文人谈论起佛诞节的颂诗。其中一人醉醺醺地笑道:“林小姐的诗写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被裴侍郎抓住把柄?听说裴侍郎与林相在漕运一事上积怨已久......”
林夏心中一惊,终于明白这一切皆是朝堂政敌的阴谋。他回到林府,将此事告知父亲。林相沉思良久,道:“夏儿,你虽聪慧,但终究涉世未深。这朝堂争斗,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然而,林夏并未退缩。他开始研读史书,学识谋士之道,同时也从未放下手中的笔。他的诗作不再局限于风花雪月,开始关注民生疾苦。当他写下 “长安米贵,白居不易” 的感叹时,长安城正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灾,百姓流离失所。
林夏的诗在民间广为流传,引起了不少有识之士的共鸣。他的举动也触怒了那些权贵,他们再次对林夏发起攻击,这次竟诬陷他与江湖游侠勾结,意图不轨。林府被官兵包围,林相被下狱。
面对危机,林夏没有慌乱。他凭借着平日里结交的文人墨客,收集证据,为父亲洗刷冤屈。他在狱中写下《狱中抒怀》:“身陷囹圄志未残,诗心一片照肝胆。待到云开雾散日,再赋新词唱河山。” 这首诗被狱卒传出,感动了无数人,舆论开始转向。
最终,在正义之士的帮助下,真相大白。林相官复原职,林夏也因坚韧不屈的品格和卓越的诗才,赢得了更多人的敬重。经此一役,林夏对诗歌和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他在自己的诗集序言中写道:“诗非雕虫小技,乃心之所向,情之所至,可为刀枪,亦可为良药。”
此后,林夏依旧在林府的书房中写诗、研墨,但他的目光已不再局限于一方天地。他时常走出府邸,游历山河,用诗句记录所见所闻。当他站在黄河岸边,写下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时,他知道,自己的诗途,才刚刚开始。而那本《唐诗三百首》,始终静静地躺在他的书案上,见证着他从默默无闻到名满长安的成长历程,也见证着一个大唐才子在诗与政的浪潮中,坚守本心,破浪前行。
黄河的风裹挟着沙砾扑在脸上,林夏倚着破旧的渡船栏杆,望着浊浪翻滚的河面,耳畔回响着艄公苍凉的号子。自从为父亲洗刷冤屈后,他便以采风为由,踏上了游历之路。行囊里除了笔墨纸砚,还藏着一卷被摩挲得边角发毛的《唐诗三百首》,那是他出发前,王伯偷偷塞给他的。
“姑娘,前面就是蒲州了!” 艄公的吆喝打断了他的思绪。船靠岸时,夕阳正将半边天空染成血色,林夏踩着摇晃的跳板上岸,忽见渡口围了一圈人。他好奇地挤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翁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上写着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老翁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沧桑,围观的百姓或点头,或抹泪。林夏心头一颤,原来唐诗早已刻进了百姓的血脉。他从袖中取出纸笔,默默记下这动人的一幕。
在蒲州的日子里,林夏暂住在一间破旧的客栈。白天,他穿梭在街巷中,听卖糖画的老汉讲述《长恨歌》的故事,看织布的妇人哼着《子夜吴歌》劳作;夜晚,他伏在油灯下,将所见所感化作诗句。一日深夜,他正写得入神,忽闻窗外传来隐隐哭声。推开窗,只见隔壁院子里,一个小姑娘跪在月光下,面前摆着一碗清水,嘴里念叨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爹爹,你看到月光了吗?”
林夏打听后得知,小姑娘的父亲因战乱被征去戍边,至今未归。他心头一酸,第二天便教小姑娘念更多的诗,告诉他:“这些诗,风能听见,云能听见,或许你的爹爹,也能听见。”
离开蒲州时,小姑娘塞给林夏一个布包,里面是几颗烤得焦黑的红薯。林夏抱着布包,眼眶发热。原来最珍贵的馈赠,从来不是金银玉器,而是这一份带着体温的心意。
行至江州,林夏听闻浔阳江畔常有歌女吟唱唐诗。他寻至江边,果然见一艘画舫上灯火通明,歌声婉转。登上画舫,他见到了歌女秋娘。秋娘身着褪色的罗裙,怀抱琵琶,一曲《琵琶行》唱得肝肠寸断。唱罢,秋娘苦笑道:“白司马的诗,道尽了我们歌女的辛酸,可又有谁能真正改变这命运?”
林夏与秋娘彻夜长谈,将自己在民间的见闻写成诗稿,与秋娘的琵琶声相和。他们约定,要用诗歌为那些被命运碾碎的灵魂发声。此后,林夏的诗中多了几分侠气,他写道:“愿借长风千万里,吹散人间苦与愁。”
当林夏行至蜀地时,恰逢当地举办诗会。诗会上,一位自诩 “诗坛新秀” 的青年,趾高气扬地吟诵着堆砌辞藻的诗作。林夏忍不住起身,朗声道:“诗歌不是文字的游戏,而是心的呐喊!” 他当场吟诵了一首在江州写成的诗:“浔阳江上月,照尽世间寒。琵琶声未歇,泪湿旅人衫。”
诗会现场一片寂静,片刻后,掌声雷动。那青年涨红了脸,灰溜溜地离开了。诗会后,一位老者找到林夏,感慨道:“老夫游历半生,今日终于见到了真正的诗魂。”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夏的声名越传越远,也引来了新的麻烦。一些文人嫉妒他的才华,开始在坊间散布谣言,说他的诗皆是他人代笔。更有甚者,拿着篡改后的诗句,指责他诋毁朝廷。
面对这些恶意,林夏没有辩解。他选择继续前行,用脚步丈量山河,用诗句记录真实。在峨眉山巅,他迎着风雪写下:“雪压青松松愈挺,风欺劲竹竹更坚。流言蜚语何足惧,且把诗心付流年。”
这一日,林夏行至剑门关。关前峭壁上,不知何人用朱砂写着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七个大字。他驻足良久,突然想起王伯曾说:“诗仙李白当年也是历经千难万险,才写出这千古绝唱。”
他取出笔墨,在旁边空白处写道:“蜀道虽难终有尽,诗途漫漫永无涯。” 字迹未干,一阵狂风卷起沙尘,却丝毫未能掩盖那刚劲的笔画。林夏望着自己的字,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知道,这条诗路,他会一直走下去,不为名利,只为让诗歌的光芒,照亮更多人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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