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啊，江副局长。”
沈清玥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调子，听起来有些干涩。
“扶贫办那边这么快就遇到需要工信局搭把手的大事了？”
她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试图找回掌控感。
江辰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将“青山坳菌菇项目”的计划书放到桌上。
“沈局，确实有个项目，需要工信局的支持。这是计划书，关于立项审批和后续的设备技术扶持……”
沈清玥看都没看计划书，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她打断江辰，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疏离。
“哦？又是扶贫项目啊。江副局长新官上任，干劲十足是好事。不过……”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飘向窗外。
“工信局这边呢，项目也排着队呢。扶贫是大事，其他产业发展也是大事嘛。这样，东西先放这儿，我看看，走流程也需要时间，对吧？”
典型的推脱话术。
“沈局，”江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
“青山坳的情况您多少也了解，这个项目前期铺垫了很久，群众盼着，市场也有需求，拖一天，就多一天的损失，多一分人心浮动。”
“它不仅仅是一个扶贫项目，更是探索特色农业产业化的试点，做好了，对全市的农业结构优化都有借鉴意义。”
“希望沈局能特事特办，尽快推动。”
沈清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江辰话语里的分量和那种笃定的气势让她感到一阵烦躁。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江副局长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卡着似的。”
她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脆响。
“行吧，既然江副局长这么上心，我会尽快看看。不过，该走的程序一步不能少，这点规矩，江局应该比我更懂。”
她拿起那份计划书，随手翻了两页，又合上，推到一边。
“好了，知道了。有消息会通知你们扶贫办。”
江辰看着她明显敷衍的态度，知道再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便起身告辞。
“那就麻烦沈局费心了，我等您的消息。”
沈清玥只是“嗯”了一声，视线已经重新落回桌面的文件上，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几天过去，工信局那边杳无音信。
江辰打了两次电话给沈清玥的秘书，得到的答复都是“沈局在忙，正在处理”。
又等了三天，项目如同石沉大海。江辰决定再去一趟。
这一次，他刚走到沈清玥办公室门口，就被秘书拦住了。
“江副局长，真不好意思。”秘书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歉意笑容。
“沈局她……临时出差了，去省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刚走没两天，归期未定。”
“出差？”江辰眼神锐利地盯着秘书，“什么时候的事？什么会议这么急？”
他前两天打电话询问时，秘书可没提这茬。
秘书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是的，行程安排比较突然。省里的一个产业协调会，点名要沈局参加的。具体归期……要看会议进度，暂时还不确定。”
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通往办公室的门。
“您有什么急事，可以先留下资料，或者等沈局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转告。”
江辰看着秘书滴水不漏的表情和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力的办公室门，心下了然。
沈清玥在用最官方的借口回避他，或者说，回避这个项目。
出差是假，避而不见是真。
他沉默了几秒，没再坚持，只淡淡说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项目资料上次已经留了。麻烦沈局回来，务必请她尽快处理。”
说完，转身离开，步伐沉稳，但背影带着一丝冷硬。
厚重的办公室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清玥并没有出差。她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江辰的身影走出大楼，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驱不散她脸上的阴霾和疲惫，眼下的乌青在强光下更加明显。
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关上门，低声道。
“沈局，江副局长走了。”
沈清玥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
“沈局……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那个项目，我看江副局长很重视，而且如果真能做成，对咱们局，对您，也不是坏事啊？”
她跟了沈清玥几年，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局长一步步走到今天心力交瘁的地步，心里也不是滋味。
沈清玥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冷笑，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尖锐。
“不是坏事？你懂什么！”
她几步走回办公桌前，手指用力戳着桌面，仿佛那桌子就是江辰。
“我给他办了？那之前为什么拖着不办？他江辰是傻子吗？
他不会想，为什么他一来，这个项目就突然活了？
他难道不会顺藤摸瓜，拿这个当把柄来要挟我？！”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力。
“而且……你以为这个项目，过了我这一关就能一帆风顺了？后面还有多少道坎？多少双眼睛盯着？牵涉到多少人的利益？
我给他开了绿灯，后面出了问题，谁来担这个责任？是我！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
秘书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沈清玥颓然地坐回宽大的皮椅里，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她抬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吊灯。
还有一个更沉重的原因，像巨石一样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周美玲和邹国平那边施加的无形压力。
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捆住，动弹不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在这种高压之下，她根本不敢，也没有心力去触碰任何可能引发波澜的事情，尤其是江辰这个明显带着“麻烦”属性的项目。
“出去吧。”沈清玥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倦意，“让我一个人静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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