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准疑惑地对灯笼道：“原来是龙前辈！你不是神力耗尽了吗？”
灯笼道：“刚才又收了一丝。你开始修炼到交感境了？”
何准道：“还在琢磨，不知从哪里开始。”
原来这凡人第三境的交感境界，可以选择交感的事物极多，需得细细摸索，才能确认适合自己的是什么。有人与天象交感，行动间有风雨雷霆之威。也有人与兵刃交感，悟出强大招术武技。程思渺便是自幼习剑，与剑交感，成就了剑术。与何物交感，关乎前途，总要慎重。
灯笼把一根龙须指着灯座，道：“这个如何？”
何准道：“你是说，与这灯座交感？”
灯笼道：“不，是与这灯座上的灯光。这灯光很是不凡，它与慈航道人有关，是你传承的一部分。”
何道：“确实，我在寻这灯座的地方，见过小半块石碑，上面有‘慈航’二字。”
灯笼道：“去看看！说不定我能想起些什么！”
何准收起那一站半灯座，没有吵醒别人，轻手轻脚，和灯笼离开了宿营之地，不久便寻到了那处神庙遗迹。
他们再次寻到那一小半石碑。灯笼把烛火凑过去照了照，道：“我比你们能多认两个字。你看，慈航后面这个字，人头蛇身，是个道字。娲母便是生得人头蛇身，这种身体结构与道最为贴合。”
何准点头，问道：“还有一个是什么字？”
灯笼道：“在道字的后面。”
何准凝聚目力，仔细看了半天，道：“字毛也没一根。”
灯笼道：“你看不见，连我也只能看见一点。这个字很小，是个人字。”
何准问：“为什么人字，就很小？”
灯笼不答。
何准便不再问。心道：“凡造字皆有道理。人字这么小，可能因为人就是很小的，很难看见。”
灯笼道：“待我动用神力，重现一下这里留下过的痕迹。”说完便动用神力，连收得的那点蜃气也一起用出来。
只见整座神庙从断壁残垣中，一点点地被蜃气补起来，许是年代太久，范围也太大，补的不是那么真实，像是一碰就碎的虚影。桌上有一盏灯，仅灯座有一小块是实的，其实也全是虚影。灯光之下，有一个人的背影现出来，对着一块石碑，拿工具在上面凿刻，那石碑也只有一小半是真实的，其余全是虚影。
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年的人，哪一年的事。是什么样的执念，让这个虚影留了下来。
何准用心记忆凿刻的笔画。他不认得几个字，准备记下来问人。
灯笼看穿了他的心，道：“不用记了，我读给你听。”
原来那石碑上刻的是：
“我口所欲言，已言古神口。
我手所欲书，已书古神手。
不生古神前，偏生古神后。
沧海桑田后，你我皆无有。
今我重来矣，还后古神否？”注①
灯笼似是对何准说话，又似自言自语：“这个背影，就是慈航道人的，只不知是哪一世？”
何准琢磨这几句诗的意思，摇头赞叹：“这慈航道人，一定是个不愿服输的。”
只见那虚幻的人影凿完石碑，站直身体，回过头来，面目是模糊的。偏是何准觉得他看了自己一眼。
灯笼收了神力，很快虚影散去，神庙散去，回复到当初的破败景象。
何准道：“龙前辈，我便与这灯火交感。我其实没什么愿望，当一盏灯，照亮一个人，就是一个很好的愿望。”
灯笼点头道：“小子说的不错，既如此，你且把你所知的交感说来我听。”
何准道便将他所了解的交感，对灯笼说了。
灯笼听罢，大摇其头，几乎把蜡摇灭，道：“你所说的这交感之法，大有问题，怪不得只能成就些幻想。归根结底，还是不重肉身打磨。比如你要交感气象风雷，岂是仅用魂魄就能观想，便能体会的？”
“你的肉身不被风吹一吹，被雷劈一劈，怎能成就真实的威力？你要交感宝剑，交感梅花，岂不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开自苦寒来的道理？是了，你们不重肉身，又要提升威能，怪不得修士一生只能交感一件物事，分心不来。”
灯笼也知这事怪不得何准，无奈道：“你且锤炼肉身，再提交感。你先按冥想的法门，冥想出一种肉身强大的神兽出来。”
何准依想，想象英招之身，这是他所知最详，也最为强大的神兽。他的魂魄既强，这英招便具现出形象来，立在灯笼面前。
灯笼看看这英招，再看看何准，叹气道：“这个不好用，不似人形。”
何准便重新冥想，想了半天，只想出被他改过样子的开明兽。开明兽原本是八足八尾八首的虎形神兽，愣是被他去掉了七颗头、八条尾、四条中间的腿，还把身子掰直了，颤巍巍站在那里。
灯笼大皱眉头，道：“可惜我忘记的东西太多。不记得有什么人形神兽更加合用，且改一改。”
便指点他把这开明兽身上的纹理换做英招虎纹。又看了一看，道：“把筋肉也改了吧。”
如此一直修改，这冒牌开明兽的骨骼、血液、五脏通通改了一遍，又调整其姿态、大小，极尽精妙，后来连何准如此强大的魂魄，都几乎无法维持。
灯笼道：“让这人形英招，与你的肉身重合。”
何准控制这怪异的神兽，一步步走入自己的肉身。神兽与肉身刚一重合，四周登时去掀起一阵狂风，一时飞沙走石。何准只觉自己筋肉暴涨，血液哗啦哗啦从血管中流过，全身骨头卡卡生长，心脏收放，如擂鼓般咚咚作响，全身从上到下，由里至外，无一处不刺痛，又不一处不兴奋。
灯笼大声道：“好，好，就是这样！拿灵石来！”
何准强忍痛疼，指指随身小包。
灯笼胡须一弯，已经凭空出取灵石，登时目瞪口呆：“才五块！你坑龙呢！”
五块灵石围着何准转动，不一时灵力耗尽，化作粉尘。何准只觉疼痛略一舒缓，便又继续，只觉自己身体忽高忽矮忽胖忽瘦忽冷忽热忽软忽硬，连魂魄都要化为散碎的颗粒。
灯笼哀叹一声：“真你龙妈造孽！”忙将所剩无几的神力送入何准的身体。
何准这才喘过一口气来，只觉身体宛如变成了一只小型凶兽，比凶兽小，但比凶兽凶！身体坚如铁石，力大无穷，似乎血管都能抽出来当铁鞭用，里面的血液能冲死一个人！
灯笼又叫道：“凝神，注意你的双眼！”
何准凝神，只觉一股大力猝不及防向双眼涌来，却是灯笼分出了这一丝神力的一小半，专门开发他的眼睛。眼睛才有多大？但这一刻，何准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一扇门，这门似被一股强大的水流瞬间冲开！何准蓦然发现，自己的眼中居然另有一片空间！那道冲开门的水流，转眼化为阵阵清凉的风声，在这片空间掠过，将这里冲刷的一尘不染。
何准眨了眨眼，觉得这眼睛无比舒服，眼前再无黑夜。
他恍忽间听到灯笼的叫道：“我又要睡了，记得帮我寻找神力！记得用睁眼看那灯座！”
注①出自《随园诗话》丁珠所作《遣怀》，原诗为：“我口所欲言，已言古人口。我手所欲书，已书古人手。不生古人前，偏生古人后。一十二万年，汝我皆无有。等我再来时，还后古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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