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村里灯火通明，家家飘肉香，比过年还热闹。
陈顺利家，刘青梅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胸口的伤上药。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欢欢趴在桌边，看着哥哥的伤口，小脸皱着。
苏晴端了碗热粥进来，放在桌上，没说话，就那么看着。
这个家，变天了。
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陈顺利喝了口粥，很烫。
他抬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李刚和赵铁柱正围着火堆吹牛，说白天怎么捉的老虎，惹得一帮人嗷嗷叫。
那头被锁着的老虎，偶尔不甘心地吼一声，反而让这股热闹劲更大了。
陈顺利放下碗。
他知道，这头活老虎，不只是十栋楼。
它是个机会。
第二天雪停了，太阳出来，白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
陈顺利胸口的伤换了新药，拿布条死死勒紧。
他推开里屋的门。
苏晴正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刘青梅找出来的旧棉袄，袖子长了一截，显得人越发单薄。
听见门响，她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抬起头，嘴唇发白。
“收拾一下。”陈顺利站在门口，人没进来。
“去镇上。”
“去……去镇上做什么？”苏晴的声音又小又沙哑。
“买东西。”
陈顺利没多解释，转身就走。
院子里，李刚正指挥人给那头老虎喂水，看见陈顺利，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顺哥，省城的范代表一大早就托人捎信，问这老虎……卖不卖？”
“让他自己滚过来谈。”
陈顺利丢下一句，径直走向村口，村里唯一能跑镇上的手扶拖拉机，已经在那儿突突地冒着黑烟。
苏晴磨蹭了半天，还是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低着头，不敢看院子里任何一个人，跟着陈顺利爬上了拖拉机后面的车斗。
刘青梅站在门口，看着拖拉机冒着烟开远，嘴唇动了动，最后那口气还是没上来，重重叹了出去。
车斗里垫着厚厚的干草，可还是颠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苏晴两手死死抓着冰冷的车帮，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
他就那么坐着，任凭冷风灌进他敞开的衣领，能看见一角缠着伤的白布。
他身上那股子劲儿，跟这颠簸的路，跟这刺骨的风，全都格格不入。
苏晴的心，乱成一团麻。
镇上的供销社，是全镇最热闹的地方。
陈顺利领着苏晴一走进去，好几道视线就黏了过来。
苏晴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旧棉袄，和城里女人时髦的打扮一比，寒酸得刺眼，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顺利却跟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到了卖金银首饰的柜台。
柜台后面，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正嗑着瓜子，眼皮都没抬。
“同志，看金戒指。”
那女人这才撩起眼皮，上上下下扫了他们俩一眼，视线在陈顺利打着补丁的裤脚上停了一下，又落在苏晴苍白的小脸上，嘴角撇了撇。
“看可以，别乱摸。”
她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懒洋洋地用指甲点了点玻璃柜台最角落的一款。
“那个，最便宜，银的，镀了层黄，八块钱。”
苏晴的脸“刷”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手指把衣角都快绞断了。
这种羞辱，比被人扇一巴掌还难受。
陈顺利却跟没听见一样，手指在玻璃柜台上一敲，指着正中间一个最粗的金戒指。
“那个，拿出来。”
“哟！”
卷发女人乐了，声音都拔高了半度。
“小伙子，你识货吗？那是纯金的！一百八十八！你一年的工分都换不来！”
她声音不小，旁边几个买东西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热闹，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一百八十八？”陈顺利重复了一句。
“怎么？嫌贵啊？”卷发女人更来劲了，抱起胳膊，“买不起就别耽误我时间，我这儿忙着呢！”
她说着，转头就去招待另一个穿着干部服的男人了，脸上笑开了花。
苏晴的头垂得更低了，她轻轻拉了拉陈顺利的衣袖。
“我们……走吧。”
陈顺利没动。
等那个干部服男人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又敲了敲柜台。
“把那个戒指，还有刚才那副耳环，都拿出来。”
“你有完没完了？”卷发女人彻底不耐烦了，瓜子也不嗑了，一拍桌子，
“说了你买不起！穷搅和什么？乡下来的吧？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我买东西，你开门做生意，就这个态度？”陈顺利的语气，终于冷了下来。
“我什么态度？我这是为你好！省得你看了买不起，丢人！”
卷发女人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你有钱吗？你倒是拿出来我看看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苏晴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转身就想跑。
陈顺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他另一只手伸进了怀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他掏出来的，是一沓钱。
一沓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钱，厚得跟块砖头。
里头有大团结，也有五块的，两块的，捆在一起，有一种蛮横的厚重感。
砰！
陈顺利把那沓钱，直接砸在了玻璃柜台上。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供销社的嘈杂声，瞬间静止。
卷发女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声哄笑还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僵得滑稽。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傻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沓钱。
“那个戒指。”
陈顺利指了指。
“那副耳环。”
他又指了指。
“还有那个金镯子。”
他最后指了一个最沉的。
“都给我包起来。”
他看着那个已经完全石化的卷发女人，又问了一句。
“这些，够不够？”
“够……够！够了！”
卷发女人嗓子眼跟被掐住了似的，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才那股子神气劲儿，荡然无存。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柜台锁，把陈顺利点的三样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用红色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擦着。
那态度，比刚才对着那个干部服还恭敬。
“同志……您，您坐，您喝水……”她想找个杯子倒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陈顺利没理她。
他拿起那枚金戒指，拉过苏晴还在发抖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他把那枚粗重的金戒指，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有点大。
苏晴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指上那圈晃眼的金色，又抬头看看眼前的男人。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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