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块粗布手帕塞进她手里，声音压低了些。
“省城的人要到了，来看老虎的。”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
“今天这顿饭，你这个女主人，来安排。”
苏晴捏紧了那块粗糙的手帕，手心全是汗。
她看着院子里那堆彻底报废的铁疙瘩，又看了看这个男人。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转身走进了那间烟火气缭绕的厨房。
厨房里，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
苏晴半蹲在灶台前，一张脸被熏得像花猫，正跟那灶膛较劲。
她学着刘青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一根干柴往里送。
不料火星子猛地爆出来，一颗滚烫的火星溅在她手背上。
烫得她“嘶”了一声，猛地缩回手，手背上瞬间起了一个小红点。
她把手攥起来，忍着疼，又换了只手继续添柴。
站在门口的刘青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她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儿媳妇，笨手笨脚地淘米，水放多了，又紧张地用瓢一点点往外舀，生怕舀出米来。
那身崭新的红棉袄，袖口已经蹭上了一层黑灰，可她本人却浑然不觉。
动作是生疏，但那股子认真劲儿，倒不像是在做样子。
刘青梅的眼神复杂，最后只是转身，默默地把水缸挑满了
院子里，李刚凑到正在检查铁链的陈顺利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顺哥，你听说了没？徐国强那小子，现在可神气了！”
”在公社那边跟人合伙，搞了个什么‘互助储金会’！”
“投一百块钱进去，年底就能拿回一百五！好几个村的人都疯了，排着队去送钱！”
“连镇上都有人托关系往里投！”
李刚说得唾沫横飞，
“咱们西石山那帮人也有点心动，罗驼都跑来问我了。要不……咱们也试试水？”
正在另一边磨刀的赵铁柱听见了，把柴刀往磨刀石上重重一放。
“你脑子里塞的都是猪油吧？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能轮到你？”
“你懂个屁！”李刚脖子一梗，“这叫脑子活！叫抓住机会！”
陈顺利没回头，手里那把柴刀在磨刀石上，发出“唰、唰”的声响，不疾不徐。
“你去投。”
李刚一愣，以为陈顺利同意了，喜上眉梢。
“真的顺哥？那我这就去……”
“把你自己的那份钱，全都投进去。”
陈顺利终于停下了动作，他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你投进去的钱，连本带利都打了水漂，你就明白，这世上最好赚的钱，都是要用命来填的。”
李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股子热乎劲儿顺着脊梁骨就凉了下去。
“顺……顺哥，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套？”
“那个徐国强，他没那个脑子，顶多就是个在前面吆喝的狗。”
陈顺利把柴刀插回腰间， “真想送钱，不如拿去买几斤肉，还能听个响。”
李刚听得后背直冒冷汗，那点发财的心思，被这几句话浇得一干二净。
他这才想起来，顺哥的规矩里，从来没有“白捡”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嘀——嘀——”
那声音，跟拖拉机的嘶吼完全不同，清脆，响亮，透着一股子城里人才有的傲慢。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泥泞的村道上，小心翼翼地开了进来，最后停在了陈家新房的地基前。
这车，比公社书记的吉普车还气派。全村的人，都从屋里探出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车门开了。
范代表第一个下了车，满脸堆笑，小跑着过来拉开后座的车门。
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男人约莫四十来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一副金边眼镜，手里还盘着两颗核桃。
他一下车，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脚下的烂泥，眉头皱了皱。
范代表赶紧凑到他耳边，指了指山货站院子里那头被铁链锁着的老虎。
金边眼镜的眼睛，瞬间亮了。那不是看到猎物的兴奋，而是看到一沓沓钞票的精光。
“陈老板！”
范代表老远就喊上了，热情得过分，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天香楼的徐经理！”
徐经理。罗驼嘴里那个，省城来的徐老板。
陈顺利站在院子中间，没动，也没迎上去。他只是看着那个徐经理，那个所谓的“下棋人”。
徐经理的视线从老虎身上挪开，落在了陈顺利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一个穿着黑棉袄，胸口还缠着布条的乡下年轻人。他推了推金边眼镜，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早就听范代表说，青杠山出了个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可那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怎么也藏不住。
他迈步准备进院子。
厨房的门开了，苏晴端着一盆刚出锅的肉，走了出来。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紧张地咬着嘴唇。
院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陌生人，让她手足无措。
徐经理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地钉在了苏晴身上。
不是徐少民那种赤裸裸的欲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具侵略性的审视。
像在鉴赏一件稀有的古董，估算着它的价值。
范代表也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打圆场。
“哎呀，这位就是弟妹吧？真是……真是漂亮。”
陈顺利走过去，很自然地从苏晴手里接过那盆滚烫的肉。
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半个身子都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动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看着徐经理，脸上没什么笑意。
“我婆娘，胆子小，见不得生人。”
他把“我婆娘”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饭菜都备好了，徐老板，里面请吧。”
徐经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收回了视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顺利一眼，这才抬脚走进了院子。
苏晴靠在陈顺利的臂弯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那只手，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巴。
这个男人，正在用他的身体，为她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和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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