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山的枪口，不易察觉地上移了一寸。
这一寸，是生与死的距离，是人心与兽心的距离。
贪婪像野火，烧尽了他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砰！”
枪声如雷，在幽闭的谷地中炸开，震得山壁都在嗡嗡作响。
黄铜弹头撕开空气，裹挟着一个猎人最阴暗的算计，狠狠钻进白玉山君厚实的脊背。
血肉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山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
但，这一枪，离心脏差了十万八千里。
“吼——！”
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痛，让白玉山君发出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咆哮。
它整个身躯猛地弓起，旧伤新痛，连同被戏耍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孟山嘴角那块横肉拧成一个得意的疙瘩。
成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下的说辞：都怪姓陈的当诱饵不专业，瞎晃悠，害老子手滑了！
然而，他预想中，山君暴怒转身，将陈顺利撕成碎肉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
就在枪响的瞬间，那个被逼到悬崖死角的陈顺利，动了。
他非但没躲，反而迎着那头即将失控的巨兽，向前踏了一步。
那一步，踏得孟山心头猛地一跳。
“豁牙！现在！”
这一声爆喝，像是在每个人心头敲响的铜锣。
一直缩在巨石后面，抖得快成一摊烂泥的豁牙汉子，听到这声他等了许久的命令，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身上。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就被手汗浸得温热的布包，使出了这辈子吃奶的力气，朝着白玉山君那颗巨大的头颅，狠狠扔了过去！
布包在半空散开。
一大团雪白的粉末，不偏不倚，劈头盖脸地糊在了白玉山君的脸上！
是生石灰！
“嗷——！”
山君的双眼和鼻腔瞬间被强碱灼烧，剧烈的刺痛让它嘴里的咆哮，硬生生变成了凄厉的哀嚎。
它彻底疯了。
庞大的身躯在原地失控地冲撞，用脑袋去蹭地面，去撞山壁，可越是这样，石灰混着血水就越是往眼睛深处钻。
一时间，整个谷地里，只剩下它痛苦的嘶吼和“轰隆轰隆”的撞击声。
死里逃生的陈顺利，却连看都没看那头发疯的畜生一眼。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已经彻底呆住的孟山。
“孟叔，你这枪法，不太行啊。”
陈顺利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跟邻居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这话落在孟山耳朵里，比那山君的咆哮还让他心惊胆寒。
他握着滚烫的猎枪，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想好的那套说辞，此刻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不……不是我！是你……是你乱动，害我打偏了！”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吗？”
陈顺利走到他面前，停下。
“我跟豁牙说，枪响之后，那头猪要是没立刻倒下，就把兜里这包‘见面礼’扔出去。算是第一条后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孟山眼前晃了晃。
不远处的豁牙汉子，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胸膛挺得笔直，眼神里再无半分怯懦。
“我还跟孟河说，”陈顺利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朝躺在地上的孟河扬了扬下巴，“万一你这主攻手，手滑了，或者枪炸膛了，就由他来补第二枪。心脏的位置，路上我早就画图教过他了。算是第二条后路。”
躺在地上的孟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叔，眼神里满是痛苦和失望。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哦，对了，”陈顺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我还跟咱们最后一个兄弟交代了，如果我们都折在这儿，就让他带着我画的另一份地图，从一条谁也不知道的小路跑。去找人，把这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传出去。比如，孟山孟大猎人，是怎么为了独吞功劳，把一队人都坑死在这的。这，是第三条后路。”
每说一句，陈顺利就往前逼近一分。
每说一句，孟山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陈顺利站定在他面前，两人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倒影。
“孟叔，我给每个人都想好了活路，唯独，没给你想。”
“因为从你提议，要用那头死士的命当诱饵时，我就没信过你。”
“给你那颗穿甲弹，让你当这个英雄，就是想亲眼看看，人的贪心，到底能有多大。是选大家一起活，还是选你自己一个人发财。”
陈顺利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现在，你选完了。”
“哐当！”
孟山手里的猎枪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龙筋，瘫软下去，嘴里失神地喃喃：“你……你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路，是你自己选的。”
陈顺利不再理他，转身看向那头还在用泥浆和血水搓洗眼睛的白玉山君。
石灰粉的作用正在减退，那头畜生停下了无意义的冲撞，一双已经浑浊不堪但依旧血红的眼睛，在谷地里缓缓扫视。
它的目光，掠过了陈顺利，掠过了豁牙，掠过了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孟河。
最后，它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了瘫软在地的孟山身上！
是这个人的枪，给了它此生最剧烈的痛苦。
是这个人的气味，让它记住了什么是仇恨！
“吼！！”
山君不再犹豫，四蹄刨地，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决绝，朝着孟山，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救我！陈老板！救我啊！”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孟山的喉咙，他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发出了绝望的尖叫，裤裆里又是一片腥臊的湿热。
躺在地上的孟河也急疯了：“陈老板！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叔！他知道错了！”
陈顺利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手里那把特制的强弩，不知何时已经重新上好了弦。
救？
还是不救？
这个念头，甚至没有在他脑中停留超过一秒。
他缓缓举起了弩。
可是，那闪着森然寒光的弩箭，瞄准的并不是疯狂冲锋的白玉山君。
而是对准了，正跪在地上屁滚尿流，苦苦哀求的——孟山。
“陈顺利！你……”
孟山眼睁睁看着那黑洞洞的箭头对准自己，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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